6 :戲外戲
歸雲山莊外觀頗不起眼,內裏卻所容甚大,假山幽徑,野柳池塘,十分自然,一派風情。更有修竹千根,飒飒迎風,潇灑清和,正如君子為人,清平正直,風度翩然。
陳子逝對此地卻熟悉得很,左拐右繞,穿庭過院,白衣與月光皎皎相映,墨發微揚,雪夜深院之中,宛如神仙谪世。
忽而有人在他身後咳嗽兩聲。陳子逝倏地回頭,手按劍柄,卻驚詫:“師父!您——您怎麽來了?”
雪月輝映之下,蒼凡子瘦如竹竿的身形更襯出道袍飄飄寬袖蕩蕩,拂塵一掃,比他的愛徒更有一分遺世獨立的滄桑意味。他的眼眸帶着走盡紅塵的倦意微擡:“為師來看望一位故人。你呢,夜半三更,你又何事于此?”
陳子逝一怔,“師父的故人,可是這歸雲山莊的莊主?”頓了頓,又道:“弟子……弟子也正是要去找他。”
“今夜月華如練,不知幾人無寐?”段平涼散漫無羁地笑着,他每每如此微笑都浮出一種迷死人的刻骨的優雅與寥落,只可惜風離雪從來都不看他。
他再次堂而皇之地走進她的房間,打算将“夜宿一處”的故伎再演一次。
“我在想,”風離雪撥了撥燈芯,一時房中大亮,“劇毒梅花簪、絕色劍上的毒、有意無意的誣陷、至尊之劍的彩頭……這之間,必然存在某種聯系。”
段平涼看着她,只是笑,那笑意似乎還滲進了他那終日幽深的眼眸裏,仿佛他真的開心了許多。
風離雪轉過頭,一愣,“你在笑什麽?”
“你方才說,絕色劍上的毒?”段平涼含笑道,“你還是相信我的。”
風離雪複別過頭去,繼續道:“而這一切的突破口都在于,江湖盟到底有沒有風淵、雪涯二劍?換句話說就是,江湖盟到底知不知道我爹的下落?”她喃喃,“該死,連我都不知道。”
“這個問題有三種答案。”段平涼緩緩道,“一,有,那便必定知道。二,沒有,但卻知道。三,既沒有,也不知道。若是第三種那就好辦了,江湖盟只需把你扔給比武的贏家,再喝茶看戲便可。”
“有趣。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出好戲。”她淡淡地道,話音裏辨不出悲歡哀喜。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已可确定,那就是當我守着你時,他們不敢貿然動你。”他笑起來,“反正做段平涼的女人也絕沒虧待了你不是?他們為了攪擾我,連花流莺都請來了,卻沒想到我還是對你不離不棄!”
“花流莺?”風離雪一揚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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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她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幾個知道我的過去的人之一,而且令人難過的是——她知道得還很多。”
“你的過去……”她靜靜看向他,低低地道,“有多可怕?”
段平涼莫測高深地笑了笑。他似乎總是在笑,高興時笑,傷心時笑,無奈時笑,嘲諷時笑,有的笑會暖了他的眼,有的笑卻寒了他的面。
“數數看,知道內幕的人可能有:陳刀王,陳子逝,宋明前,毒簪主人,歸雲山莊莊主……”他眼底的光又深了深,“要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沒有勾連,只需看看,陳子逝手上毒傷——是否會無藥自解。”
風離雪不語,段平涼知道她一定又在想那個姓陳的小白臉,卻擠出笑容道:“你累了吧?快去歇息吧。”
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
風離雪起得很早,走出房門,卻撞見段平涼和花流莺正在院中樹下調情,段平涼咬着她耳垂細細齧吻,花流莺又酥又癢笑得全身癱軟倚在樹幹,被他用雙臂圈住……
風離雪臉色陣紅陣白,轉念一想,他自愛大庭廣衆地發病,我替他害什麽臊?忽見陳觀守一臉急切從外面走入,身後跟着幾個陌生人,對樹下旖旎看也不看一眼,徑往陳子逝房間而去,她心中一動,也跟了去。
花流莺斜眼看見,微喘着嬌笑道:“你的……阿雪……走了呢……”
段平涼只當沒聽見,不依不饒地吻進她鎖骨深處,“你到底說不說?”他的聲音涼而沉,如幽夜如深潭,魅惑之極,“再不說,我便在這裏脫光你衣服……”
“哎呀拿你沒轍!”她一聲嬌嗔,驀地身形一縮從他臂彎裏滑了出去,雙眸似嗔還喜、似喜還怨地在他身上流連,秋波流轉,端的是勾魂攝魄,春光無限,“你的功夫當真越來越了不得了……”
“十多年的老熟人了,你就少來這套吧。”他冷淡地道。
她歇口氣,輕輕笑道:“你對那小妮子當真着緊得很……莫非是為了她的刀?”見他不語,她心下洞明,“十多年了,想不到段郎還沒改了愛刀的脾性呢。”
他微擡眼,“我愛花的脾性,也至今未改。我數到三,你再不說,我保管你即刻一絲不挂。一……二……”
“好好,告訴你就告訴你!”花流莺跺腳道,突然壓低了聲音,“請我來的人,是陳老爺子。”
陳觀守看到風離雪,微一點頭同意她跟來。他們走進陳子逝的房間,風離雪一看到床上情景立刻面白如紙。
陳子逝裸着上身坐在床上,此刻那不明劇毒已爬遍他的胸膛,一片烏黑之色,一股焦爛之氣!
而他只是靜默凝注着她,好似全然忘了除她之外的一切。
那三位陌生人原來是陳觀守請來的大夫,他們即刻忙碌起來,一個接一個地去切脈,卻都是搖頭不已。
“到底是什麽毒?”陳觀守一副焦心如焚的樣子。
三位大夫讨論一陣,最終得出一致意見:“斷城黑雲毒。”
陳觀守一聽之下,大驚失色,“就是當年害死琴劍山莊程莊主的斷城黑雲毒?”
三位大夫中有一位略通江湖掌故,答道:“正是。”
“那……此毒何解?”陳觀守驚而複懼,話聲發顫。
約莫二十年前,這斷城黑雲毒曾令意氣風發的琴劍山莊莊主程少卿斃命于一月之內,死狀凄慘,年僅二十二歲,從此江湖人每每談及此毒,莫不色變。
那大夫篤定地道:“非懷夢金樽中的昆侖碎玉不可解。”
懷夢金樽——那是湘西寒衣教一大鎮教之寶!
“這,這該如何是好……”陳觀守喃喃自語,神色怛然若死。
“我去。”
凝滞沉悶的空氣中,響起一個淡而又淡、平而又平的聲音。風離雪面無表情地站了出來,靜靜地道:“伯父不必擔心,阿雪這就去一趟寒衣教,借來懷夢金樽為陳大哥解毒。”
“這……寒衣教中人多非我族類,對外人敵意甚深,姑娘孤身一人,怎生借得來?只怕金樽無法到手,更耽誤了姑娘性命……”陳觀守猶疑不決,語意倒有十分誠懇。
“老伯不必再勸,阿雪一定能帶着金樽全身而回。”風離雪的眼眸裏似有光芒在緩緩而飄,不知終究落于何處。
“如此,”陳觀守一聲嘆息,“真是委屈你了……”
“咳咳……”忽而床上之人一陣咳嗽,“父親……讓我——和阿雪說幾句話吧。”
陳觀守和幾位大夫依言離去後,房中空氣驟然重又凝固起來。風離雪擺弄着窗邊的花草,低頭不語。
“阿雪,”陳子逝慢慢地、溫和地道,“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一個字也不跟你說就回家娶親,是不是?”
她的眼睫輕顫了顫,卻仍是沉默。
“可當時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還以為很快就能再回空蒙山去看你,豈料……父親早已給我把親事訂好了。”他嘆口氣,滿滿地盡是年華不堪回首的無奈,“阿雪,你信不信,若非如此,我一定……會娶你?”
“如果的事,全憑你信口開河。”風離雪終于無波無瀾地開口,“相信與否,都無用處,不如不信。”
他靜了片刻,暗眸裏波濤掀湧,似乎有許多話已然沖到了口邊,卻又被苦澀至極地咽了回去。“你……你……”終于,他終于找到了這樣一種平和地表達關心的措辭,“你真的要為我去寒衣教麽?你可知那裏有多危險,你可知你這一去……簡直是送死?”
這是在關心她嗎?風離雪止水般的心裏仿佛忽而過了一絲拂暖春風,“我與那寒衣教雖然無恩無義,卻也無怨無仇,我若好來好去,它又怎會糾纏于我。”她微微一笑,“陳哥哥只管好生養着,等阿雪拿解藥來,你便如往日一樣了。”
看到她淡雅如菊的笑顏,陳子逝的心驀地一緊。“你不信我……沒關系。”他咳嗽片刻,續道,“可是,你萬萬不能相信那個段公子。”
她不答。
“他如此接近你,必有圖謀。或許是為你的刀,或許是為你的身世,無論如何,此人居心叵測。”他諄諄告誡,眉心鎖起,“更何況他風流之名素著……”
“陳哥哥,你怪我不信你,可你又何嘗相信我呢?”她苦笑一下,也不聽他回答,徑自轉身離去。
陳子逝無言,凝望她離去後門外一庭春意,目光一時空了。
段平涼懶散地倚在門邊,一言不發地看着風離雪收拾行李,一雙比夜色還濃的眸子裏喜怒莫辨。待她終于收拾好了走到門前,他卻不讓。
“花流莺是陳刀王請來的,說明這次江陵刀會,陳家是半個主人。”他俊逸的眉尖一挑。
風離雪抿了抿唇,便要徑自往前走。他一擺袖,她就幾乎要撞在他的手臂上。她一擡頭,卻恰恰碰着他的下颌。她退後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他笑着摸摸自己被撞痛的下巴,“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說什麽?”眼眸裏一簇光芒,不沉不滅,“我說,答案出現了,他們沒有那兩把劍,但卻知道你爹的下落——你為什麽還要自己往火坑裏跳?”
她依舊不語,半擡頭與他坦然對視,那姿态有幾分決絕,幾分孤獨。
眼睫微遮,他輕飄飄地道:“你,一定要為他解毒是麽?可是只要你留下來,我們贏了比武,你就能知道你爹去了哪裏,為何要抛棄你,是不是還活着……與此相比,陳子逝一張不知真假的藥方,居然更重要?”
她咬着唇,繼續沉默。
“阿雪,”他恨鐵不成鋼地重重喚道,“你如果能理智一點,仔細想想,就該知道他們是故意要引走你,而這毒根本——”
“你夠了沒有。”她突然開口,冷冰冰地截斷了他的話。
他一震,似乎從沒想到過她會用這樣的語氣和他對話,表情似乎被刺痛。
“夠了麽?那麽我告訴你,這值得。從我出生到如今,我不知道我爹長什麽樣子,他既沒有陪我放過風筝,也不曾牽着我手走過夜路,既沒有教我讀書寫字,也不曾為我娘收屍立碑……做這些的,都是陳哥哥。陳哥哥比我爹重要,難道不對麽?”
他怔住。他更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會說出這麽多話,字字句句都是控訴,痛到極致反成了絕望的平靜,話中的怨恨令他心中一寒。既而,他低低地、柔和地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爹,或許有他的苦衷?”
她的眸光一暗,旋即又不依不饒地亮起。
“可是我問你,你為什麽要用毒簪去刺他?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這麽做就是想讓我去寒衣教?那麽我現在去了,你不是應該滿意了嗎?”她語意急促,語聲卻依舊淡然,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糅合,卻在她那兒糅合得天衣無縫。
段平涼似乎被她吓呆了,怔怔地看着她,好像再也不認識她這個人了似的。
許久,許久,他突地一笑。這一笑是冷的,冷到了骨子裏,好像瞬間就把這個房間甩下了無底冰淵,所有的桌椅器具都開始結冰,凍成千年萬年的靜默……
“你走吧。”
他淡淡地道。
這種淡淡的語氣自他口中發出,竟令她也心驚。沒有了素常的輕佻,溫柔,和婉,親切,而陡然拔高于萬丈紅塵之上,猶如一個俯瞰凡世冷暖的仙人,淡得沒有痕跡,淡得沒有感情,淡得……沒有了自己。
她緊了緊包袱,定了定心,大踏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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