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局中局
茶是古丈茶,杯是翡翠杯,幾是紅木幾,窗是五福窗。
這裏不像邪教魔窟,一點也不像。
反而像是一處淡看世事的富貴人家、經綸世務的書香門第。
風離雪是被請進來的。
站在湘西莽莽蒼蒼的密林之外,她只是運足真氣揚聲喊了一句:“郁畫之徒求見教主。”三天後,便有兩個高大孔武、奇裝異服的苗人請她進去,一路火把藥末開道,風離雪連一個蚊子包也沒沾上。
師父曾對她諄諄告誡:“這世上有一個地方你絕對不能去,就是湘西;這世上有一個人你絕對不能見,就是郁歡。如果孽緣糾纏,你到底撞上了寒衣教,那也一定不能讓他們知道你是我的徒兒,不然,我就累你至深了。”
然而如今,為了解救陳哥哥,她卻反其道而行之,全然不顧自己的生死安危了。
現在,她坐在寒衣教這個富麗堂皇的大殿上,耐心地喝茶。
如果說這個大殿有什麽奇怪特異之處的話,那麽大概是——它的帷幔太多了。素绫青綢,紫幔紅紗,飄飄蕩蕩,遮遮掩掩,本是一座恢宏殿宇,卻恁是被弄得滿目蕭涼。
片刻,一個藍衣女子袅袅婷婷地穿過遍地輕紗走來,淡聲道:“姑娘請随我來。”
她領着風離雪從大殿一扇側門出去,面前竟豁然出現一座雪白的山谷。再仔細一看,那純白素淨與天際流雲相連的卻不是積雪,而是大片大片恣意怒放的白花。
那白花莖枝低矮,伏地延展,開花處卻亭亭立起,花大如盤,疊瓣千重,其色素雅高貴,如真似幻,只是——沒有香味。
“白羽淩霜。”風離雪喃喃。這是積雪草中的極品,可為奇毒,也可為聖藥……
“能認出我的花兒……咳咳,”山谷花海的盡頭,一座小小的吊腳樓懸在半山腰,一個虛弱而蒼老的女子聲音就從那裏傳來,“郁畫的徒兒,真是……了不得啊。”
風離雪心頭驀涼:這人雖聽起來似身染重疾,但卻能把聲音從五六十丈遠的吊腳樓清晰傳到她耳邊!這是何其可怕的內功!
領路的侍女已悄無聲息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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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想見我……”那蒼老疲憊的聲音又道,話音和藹,像個慈祥的老婦人,“咳咳,就過來吧。”
過來?風離雪舉目四顧,盡是白茫茫毒花之海,白羽淩霜的花粉飄散空中,沾衣即附,衣料立損,若肌膚接觸,更不堪設想。而即使用上如“登萍渡水”那樣的輕功絕學,也不可能一口真氣飛過這座方圓近四十丈的山谷。
她思考片刻,而後卻轉身去了寒衣教大殿,四處亂走找到了一處有水井的後院。她從井中打出兩桶水,又解下打水的長繩收入懷中,再回到這座花海纏綿的山谷。
她提着水桶,面色如常地徑自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往花叢灑水。遠遠看去,她就像一個平凡至極的澆花的婢女,可玄妙之處在于,她每一灑水都必然在她每一落步之前。她漸漸地愈走愈快,灑水的動作也愈來愈快,到後來竟似在水霧中飛馳,水珠還未墜地,她已又遠出了三四尺……
如此一來,四十丈遠的路頃刻便走完,風離雪衣不沾塵、毫發無傷地落在了對面的山下,仰首望向半山腰上的那座小巧得幾乎不能住人的吊腳樓。
“竟然是……紅塵逐影步……”那個聲音再次從她頭頂上響下來,“咳咳咳,你果然……果然是……”她顯然十分激動,話語中斷,不停地咳嗽起來。
風離雪沒有答話,她将帶來的長繩一端系在斷情刀刀柄上,另一端執在手中,将繩索全力向上一抛,寶刀在空中飛旋帶起烈烈風聲,“奪”地一聲猛然釘在了吊腳樓旁邊的山壁上,入石三分,牢不可撼。她便沿着繩索攀了上來,輕巧地以左腳落在刀鋒上,刀上下搖晃,她的身形也随之晃了幾晃,衣發被山風吹得淩亂飄拂,整個人重心極其不穩,好像即刻便會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她深吸一口氣,足尖在刀側一點,飛掠而出,穩而準地自窗口落入了吊腳樓內。再伸手一拉繩索,原先還與堅硬磐石連為一體的斷情刀忽而破石飛出,毫厘不差地飛入她的掌中。
“喀”地一聲,她将長刀入鞘。
“斷情刀,拔山手,無量墜……”她身後的女子嘆了口氣,含着千萬分煙雲過往的衰涼,“果然是故人之徒。”
風離雪轉過身來,驀然呆住。
這其實是一張很美、也很年輕的臉。眉眼細長,臉龐嬌小,烏發如雲,身材瘦削,是典型的苗家女子。此時,她正靜默地向風離雪望來,眼角的紋路還是不可避免地現出,眼波凝定,這一靜默的美,宛如江天暮色,晚霞殘豔。
這張臉,其實并不值得她驚訝。美人她見得多了,花流莺固是天人之姿,更何況她有一位容華絕代的母親。令她驚訝的是,這張臉背後的人究竟多大年紀?若以聲音論,當在七十歲以上;若以容貌論,卻不超過三十歲!然而她心中洞明,這婦人既是比師父郁畫大三歲的親姊,那麽今年當是四十五歲……
郁教主看到她的神情,輕聲地笑了,笑容溫潤美麗,笑聲卻蒼老頹敗,幾令人毛骨悚然。“這副樣子,是不是很可怕?”她溫和地問,眼眸被睫毛輕掩,依稀有幾抹淺煙迷岫的哀戚。
風離雪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到,人生在世,孰能無憾?便如這些白羽淩霜,絕美出塵,卻堪恨無香……所以你貌美而聲嘶,并不可怕,而只是人生的常态——遺憾,而已。”
郁歡怔住。
許久,許久,她方艱難開口:“郁畫……她還活着,是麽?她——還是——那麽美麽?”
當一個女人,事隔數十年後問起另一個女人,最耿耿于懷的,依舊是容貌。為什麽女人總是把一切罪咎都推給容貌呢?
風離雪再度搖頭,“先師已故去三個月了。她即使年輕也不及你美,更何況她早已老了。”
“即使二十九年前,她也不及我美?”郁歡喃喃,“真的嗎?那為什麽……咳咳……為什麽!”她突然噴出一口鮮血,面色霎時慘白如冰,身子向後一仰,癱倒在椅上。
“你的藥在哪裏?”風離雪依舊沉凝如水,淡淡地問。
郁歡竭力伸出僵木的右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銀項圈,便暈了過去。寒衣教中人都是苗族,滿頭滿身的銀飾,郁大教主頸上更有十來個刻飾華美的銀項圈,更襯得美人光華燦爛。風離雪蹲下身來,用刀柄一一敲擊那些銀項圈,找到一個內空的,仔細察看一番發現其中機簧,撬開項圈,倒出一些粉末,喂郁歡服下。
少頃,郁歡悠悠醒轉,看到風離雪,松了口氣,溫柔地笑了,“我沒事了,謝謝你……你想要什麽做報答?”
“懷夢金樽借用十五日,十五日後必原樣奉還。”風離雪清清楚楚地道。
郁歡溫柔的眸光一轉,似乎剎那間閃過了一簇冷銳的光。“好。今夜子時,千僧岩中,你自求多福。”
子時,千僧岩。
千僧岩并不是一塊岩石,而是一座壁立高山。它位處湘西密林深處,卻寸草不生,遍布空洞,若在高處平望,則誠然如千僧危坐,各呈姿态,靜穆中透出絲絲詭異。殘月的冷冷銀光覆下來,山風掃過林野發出凄厲尖嘯。
風離雪站在山下,這裏離寒衣教大殿遠得很,她要來幾支苗人用以趕夜路的火把,驅散毒蟲,獨行至此,倒也無事。
她繞着千僧岩轉了幾圈,沒有找到上山的路。難道又要用上“無量墜”?可此處山崖高不可攀,與郁歡的吊腳樓實在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她完全不知懷夢金樽所藏何處,她總不可能踩在刀鋒上四處亂找吧?
忽而她又想到郁歡的話:“千僧岩中……”何謂“中”?難道不是山腹之中?郁歡說時無心,那是因為她熟知金樽所在,順口而出;可這千僧岩不是山谷不是河溪,若在山外,那只有“岩上”、“岩下”之理,何來“岩中”?
風離雪靜靜望向岩上許多空洞。她屏住聲息,聽山風蕩然掠過,在這些孔洞間穿梭徘徊,聲如幽咽。驀地她眸中光芒一現,一轉頭發絲揚起,雙眸盯住了一個齊人高的洞。這裏面,別有天地。
她手執火把,往洞裏走去。先前道路極窄,頭頂觸及洞頂,水珠“滴滴嗒嗒”落下來,一股陰濕幽冷之氣,仿佛幽冥鬼府。而後視野突然開闊,卻是來到了一處廣大洞天,洞頂高足百丈,幾乎可伸至山崖之巅,而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是——足下竟也是一道深淵!
壁立千仞,難測其深,其石色深黃,與上方洞壁相似。此地此景,竟令一向冷定的她不敢舉步!
她忽然看見深淵之底有物在閃光——懷夢金樽!
一個鵝卵石大小的酒盞,瑩藍剔透,顯然遍塗劇毒,杯上雕作鬼獸之狀,鬼眼之中嵌了一顆鴿血寶石,色澤鮮潤,盈盈地蕩漾出萬種風情,那迷麗的紅恍惚間變作鋪天蓋地的血與火,變作廚房門檻邊大片的血泊,變作大伯大娘死不瞑目的眼……
她連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那顆寶石不知被施了什麽法,竟能攝魂取夢!
湘西苗人之術,果然深不可測……
等等!她忽然意識到什麽,再往那深淵看去。如果這果真是萬丈深淵,為何淵底的金樽會清晰可見?
她拾起一顆小石子往深淵中擲去——果然,在她身前激起一層水花。
她籲了口氣。這所謂的深淵,原來不過是洞壁投在這平靜水面上的倒影!這哪是什麽深淵,只是一條寬闊的地下暗河而已!
而此河極淺,懷夢金樽,就在水下兩三尺深的地方閃着光。
她突遇此奇觀,心神怔住,呆呆地站着,仿佛忽然在無窮天地中發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幾條深黑色的小蛇,就在她以石驚水時從水中緩緩游出,“咝咝”地吐着信子,靠近了她的腳踝……
突然之間,一個人衣袂飛飄地落在她身邊,将火把往地上一扔,一只手搭着她腰,便攜着她徑自飛出了洞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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