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水風輕
那個隐匿于密林之中的女子忽而沉默了。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天地都已随紅日西斜,風離雪終于意識到,她走了。
再側首去看段平涼的表情——段平涼沒有表情。他修長的身軀倚着樹,雙手抱着胸,青衫一蕩一蕩地飄拂,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只是閉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她不敢去打擾他。不知為何,她從他秀如玉樹的身姿中讀出的卻是寂寞,滿滿的一身的寂寞。
忽而他睜開眼,直起身,向前走,“走吧。”他說,聲音疲憊極了,好像已在剛才一場假寐中,行過了萬水千山。
十二年有多長?
或許有一生一世那麽長,長到足夠讓歲月的河面無表情地沖刷走岸邊的所有記憶,讓光陰的崖靜穆嚴肅地隔開兩場空白的夢境,每一日每一夜的刻骨相思到得最後也不過凝成了“十二年”這三個字,不會有人記得十二年前曾有一樹桃花驚泣而落,仿佛房深風冷時一個人的寂寞歌吟。
然而十二年——十二年或許并沒有那麽長——或許并沒有長到足夠讓我——忘了你。
段平涼自顧自地走在前面,這湘西密林中的路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就好像他昨天正在這裏痛呼一個人的名字,而那個人衣袂飄飄、環佩叮當,懷裏捧着的還是那把他送與的獨幽琴,就那麽走遠了,毫無留戀地走遠了,沒有回頭。
“玉兒——玉兒——”
而她沒有回頭。
從未回頭。
她今日卻又出現,用那個她慣用的血色游戲喚起他陳舊的記憶。
忽然之間,灰衣少女攔在他面前,截斷了他悠悠然不知所歸的思緒:“你還好麽?”
他擡了擡眼,看見一張平凡之極的臉,忽而身心疲倦得直欲倒下,卻還是撐出了一彎不羁的淺笑,“我很好。”
她不語,只是往前走。兩人在密林中沉默地穿行了約半個時辰後,他問:“接下來,去哪兒?”
她想了很久,終于開口,話音澀澀的,像是掙紮許久之後終于明白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去江陵吧。我想……看看他就好。”
開滿雪白靈幻的白羽淩霜的山谷裏,有一個美麗的聲音幽幽地凄苦地飄蕩:“姑姑……我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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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她的聲音蒼老枯槁,卻透着安詳的暖意,“傻孩子,他根本不是回來找你的。”
年輕女子的聲音在發顫:“我知道,我——我好恨!十二年……我以為他再也不會來了……我以為他再也不會來了啊!”她似乎以手捂臉,話音悶悶地帶了哭腔,“可他卻來了!他來了,卻又并非為我而來!姑姑,我好恨啊姑姑!”
“恨……恨嗎?”郁歡喃喃,有些疲倦地垂眸,透過竹窗望向那一片白如缟素的枯寂的花兒,“恨是對的,咳咳……當已然失去了愛,就只能靠恨活下去……你姑姑我如果不是恨着郁畫那個賤人,只怕——早就撐不住死掉了!咳咳,依靠恨而活着,”她嘴角忽輕揚,綻開一個風韻萬千的笑,“真可悲啊。”
“可是,”年輕女子欲言又止,“郁畫——不是早已死了麽?”
“哼。”郁歡一聲低嗤,“她死是死了,可卻是最近才死……姑姑料錯了!”
“姑姑只怕也沒有想到,她還留下了一個徒兒吧?”年輕女子的話音忽然轉涼,涼如冰泉漱石,清澈而無情。
“那個妹子喲……”郁歡聲音漸漸低至不可聞。
兩人交談聲隐去,卻見得一只雪白的鴿子,“呼啦啦”從那吊腳樓的小窗中振翅飛出,轉眼沒入山林雲煙裏。
江陵,羅漢崖下,歸雲山莊。
陳子逝解下鴿腿上的紙條,細細看過,溫潤如玉的眉眼裏飄過的顏色,不知深淺,不辨喜悲。
“她活下來了。”他走入這個沒有窗戶的地下暗室,踏在玄鐵地面上的腳步聲格外空曠。
這裏不見五指,濃黑一團将他包裹其中,但他知道冥冥中那個人在聽着他說話。那個人永遠都在,那個人無所不知。
“哐啷”一聲,茶盞碎地的聲音,在空空鐵壁間回蕩得決然慘然。
他的師父,蒼凡子,面容亦隐在黑暗之中,他聽見這異常清脆的碎裂之聲,臉色白了一白,話音卻低到溫柔,是在和那個不見眉目的人說話:“你莫生氣,我們還有很多法子可以除掉她……”
卻沒有人做聲,室內一片冰冷。蒼凡子轉頭對陳子逝疾言厲色道:“你也太沒用了!你當莊主花這一番功夫很容易嗎?給你解毒還耗去莊主一成功力,你卻什麽也沒做成,不覺慚愧嗎?”
陳子逝頓了頓,輕聲道:“我們的機會還有很多,比如他們此時正從水路往江陵來……”
從沅江入洞庭,還未到江陵,風離雪就知道自己已不用去了。
船上,許多江湖豪客議論紛紛:江陵刀會上,白雲宮門下陳子逝一劍絕色,挑盡天下英雄,已然拿到風淵、雪涯二劍,潇灑離去了。
段平涼看到她剎那蒼白的臉色,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走過去在一桌江湖人中坐下,自斟了一杯酒,笑道:“萍水相逢,甚是有緣,段某敬各位一杯!”
座中長者端詳他幾眼,也自笑了,“原來是段公子!好,喝酒!”
一位嬌嬌怯怯的女子更多看了他幾眼,暈生雙頰,“這位莫不是……多情公子……”
“浮世虛名,不足挂齒。”段平涼笑得一臉純良無害,“方才聽得各位提及江陵刀會中事,卻不知陳公子拿到二劍之後,可有給大家一飽眼福?”
“這……”長者捋須沉吟,“這卻未曾。不瞞閣下,陳公子乃是老夫小婿……”
段平涼仍是微笑執杯傾聽,就好像他陰錯陽差撞上了相思門門主全在他的預料之中。風離雪站在一隅,沉默低首,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小婿在江陵刀會結束後,一直未曾歸家,而小女有孕在身,老夫原在南方訪友的,實在放心不下,故往臨安去看看。”
有孕在身?段平涼心中暗笑,人家連孩子都快有兩個了,你還在瞎念個什麽勁?面上卻還正經得很,“原來如此。”
八百裏洞庭,波渺渺,夢依依。
冷。
黃昏時分,黯淡的天色侵入蒼綠的水光,就像深冬的寒冷侵入一片死寂的心腔。
她靜默地站在船舷邊,暮雲漂浮在她眼底,晚風吹不化她凝結在前方的目光。前方,前方是岸,岸上有雪或是沒有雪,岸邊有人或是沒有人,甚至林木之後有許多吹吹打打鑼鼓喧阗的熱鬧之聲,她都統統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她只有一種感覺——冷。
好冷。
就像——就像她出生的那天——雖然她沒有記憶,但母親卻經常說起,那是在一個大雪天,漫山空白,沒有一朵花也沒有一片葉,空白得讓人害怕。然後父親就在這片封山的大雪中離開,在她和母親都安然熟睡的時候,他只是為她們蓋好了被子——很仔細、很認真地蓋好了被子,生怕她們被這人世寒涼所苦——就走了。
與他孤獨的身影為伴的,只有那柄名叫雪涯的劍,和那一片突然灼灼盛開的紅梅花。
冷。
冷到骨子裏,就成了麻木。
麻木地看着落落蒼穹終于完全黑下來,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無恥,心心念念的是一個有婦之夫,她想自己到底還能卑微到哪去,可更難過的是哪怕她卑微成了他腳下的泥也——沒有用。
為什麽不說痛?
因為——沒有用。
為什麽不哭不醉也不說話?
因為——沒有用。
好冷。
冷到極致,她笑了出來。她笑着開口,輕輕唱出——
何日星沉月墜,待奴伴郎同醉。
回首莫頻頻,可知浮生是淚。
歡愛他年夢寐,神魔難辨傷悲。
若問當時意,唯有一身憔悴。
——忽而一暖。
暖意隔絕了寒意,是段平涼脫下自己外衣披在了她身上。“很美的歌聲。”他淡淡一笑,聲音清曠而杳渺,帶着溫柔的慈悲。
她也在笑,笑着攏緊了他的外衣,輕聲漫道:“我曾經以為……我也能遇見一個……像我爹那樣的人。”
他的眸光一閃,“你不怪他了?”
“怪他,當然怪他,可是——”她怔怔然道,“他是真的、真的很愛我娘,我娘——我娘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你還不懂,”他也望向船外,疏星漁火,殘月如冷笑,“最深的幸福,往往來自于最深的痛苦。”
這句話之後,兩人都沉默了。
因為兩人都聽見了——水聲。
船上的水聲。
船底被鑿穿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艙底奔去,只見艙底積水已有尺許深,沒過了大多酒壇器物,而此時,船上已是亂作一團。坐船的多是四海為家的江湖人,逃命逃得飛快,會水的一頭紮進水中,不會水的也早搶了船家的小筏子逃之夭夭。相思門約四五人也護着老門主離開了險境。
“為什麽不逃?”水從膝邊漸漸漫至腰間,段平涼的神态依舊潇然自若。
風離雪眼睛一眨也不眨,“因為我想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麽。”
話音甫落,斷情已出鞘!刀光在水面上斬出一道豔紅的光弧,微勾的刃尖猛地抓住了面前一個黑衣人的肩膀,再往裏一收,便生生撕下他一塊皮肉!
那人黑衣蒙面,重傷之下卻不呼痛,血水披離卻仍是目光冷漠不顯狼狽,風離雪心中驀地“咯噔”一下,突然說不出地難受,好像這一刀之下錯失了什麽——
“喀喇”一聲,段平涼沒有取扇,而是單手扭斷了又一名黑衣人持劍的手腕。江水已漲到兩人頸間,兩人一躍而起,段平涼穩穩落在一艘經過的大船上,風離雪的右足卻被水中人死命一扯,銳痛——骨折!
她重心驟失,一下子跌入了不知深淺的洞庭水中,而那裏,還有二十來個黑衣人蓄勢待發!
段平涼想也不想便又跳下水去,攬緊她腰在水中一旋,以左肩硬受下黑衣人砍來的一劍。她由他扶着,斷情刀緋色光芒如流星般瞬間一耀,已一連斬斷三人長劍!
大船上忽而垂下一根繩索。
段平涼劈空掌發,擊起千裏狂浪,阻斷黑衣人的視線。兩人迅速沿繩索攀上了大船。大船破水而行,速度極快,不多時已甩掉那些黑衣人。
镂彩紋金的龍頭大船,舷邊有花燈萬點,夜幕之下迷亂人眼。段平涼方才搶上時并未去看船上之人,此刻卻看到了——
花流莺在船頭撫琴。
而坐在一旁喝着茶聽琴的人,卻是郁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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