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流離客
朔風凄寒,在荒涼戈壁間呼嘯來去,裹挾着粗砺的沙塵撲打在行人臉上,就像不知輕重的亂鞭。太陽早已隐沒在黃雲之後了,千萬裏暗沉天色,這是個連太陽也不願來的地方。
可是無論什麽地方,哪怕連太陽也不願來,也總會有人來的。
而只要有人,就有生意。
小二已在這片最惡劣的荒漠裏做了很多年的生意,也許還會一直做到他白發蒼蒼地死去。挂一塊被風沙割得破爛不堪的“茶”字店幡,搭一個用百斤大石固定住的粗糙涼棚,沏幾壺連白水也不如的茶,這就是他的店。他的店開在一個必然有人會經過并且經過必然會口渴的地方——一個荒涼如死的地方。
“你确定要在這裏歇腳?”段平涼看着那塊被砂風撕得一條條的髒布,皺眉。
他攙着的人已經筋疲力盡,無法回答他了。他也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便已然走入了這家店。
小二滿臉堆笑地走上來,“客官喝茶不?小店還有米飯面條,品類齊全任君挑選——”
“兩碗茶,兩碗面。”段平涼知道這種店裏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品類可挑。
“好嘞!”小二興致高漲地應了一聲,那喜悅的樣子就好像他剛剛賭贏了一百萬兩——還是黃金。
段平涼看着他那高高興興忙活的背影,納悶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令人快樂的事和這麽容易快樂的人。“好些了麽?”眼睛望着小二,手卻按在了風離雪的手上。
風離雪的手指顫了顫,卻沒有縮回去。她面容蒼白,唇色青紫,剛剛從暈厥中醒來,又好像馬上要第二次暈倒。
沒有聽到回答,他終于轉過頭來注視着她。
她擡眸,忽然發現他其實真的是個好看的男人。深邃的眼,挺拔的鼻,輕薄的唇,利落的下颌,如削的側臉,飄逸的黑發。只是……只是青衫落拓,一身風流,誰也看不清他眼底千年萬年的寂寞。
他的過去裏,到底藏着多少傷痕?
“我帶你去找一位當世神醫,為你把腿治好,也問問這心疾該如何辦。”他下意識地将手緊了緊,似乎害怕她會就這樣蒼白地流走。
“又是你的哪一位紅顏知己?”她避開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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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笑起來,雙眸微微眯起,典型的段氏表情,“你吃醋了?”
她瞥一眼他的肩,那裏青衫已成暗紫,“傷口裂了。”
他皺眉,不是因為傷,而是因為她總是能在這種時機恰到好處地掃他的興。
方才在戈壁中行走太久,确實忽略了自己的幾道舊傷。可她卻把紗帶往他這邊一扔,“自己來。”
他眸光一沉正要發作,忽聽一句興高采烈的“茶來喽——!”小二歡天喜地地端茶上來,雙手在毛巾上不停地搓着,“面條馬上就好!”
“不必了。”段平涼冷冷地道,小二一愣,卻見他把紗帶扔回給對面的少女,“我死便死罷。”
風離雪一言不發地收好紗帶,面無表情地抿了一口苦得要命的茶。然後她站起身,走到了涼棚外,那破爛的店幡下,呆呆地站着。
段平涼也不再說話,忍着傷口抽痛,一口一口地咽着苦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杯中的雜垢。
小二看看這位,又看看那位,終于俯下身對段平涼小心翼翼地道:“客官,兩口子吵架是常事,你是男人,總得讓着她些……”
“哦?”段平涼饒有興趣地一挑眉,好像他真的求知若渴似的,“你總讓着你老婆麽?”
“我……我是後來才想明白這些道理的。”笑口常開的小二臉上卻出現了不該出現的哀傷,“要是我當初讓着她該有多好……”
“那你為何卻沒有讓她?”
“我氣壞了……其實那只是一件小事,只是她去趕集丢了幾個銅板——可我當時氣壞了。我們吵起架來,我氣得跑了,跑進沙漠裏,迷路了……”小二在回憶的深水裏費勁地掙紮,眼神迷 茫好像沾惹了大漠風沙,“好不容易碰到好心人救了我,讓我在這裏開個小店,并且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能賺足一兩銀子,他就會帶我回去見我老婆。”
“一兩銀子?”
“是……”
“你的茶是半文錢一杯,面是兩文錢一碗。”
“是……”
“那麽你要賣兩千杯茶或是五百碗面。”
“是……”
“如果你這兩杯茶和兩碗面直接賣作一兩呢?”段平涼拿出一兩碎銀子放在桌上。
小二将頭搖得像個撥浪鼓,連連擺手,“不不不……哪裏有這麽貴的茶!那位大俠早已說了不能這麽做。”他掰着手指頭數着,“我開了好多年的店,已經賣出了三百五十二杯茶和八十七碗面,已經有了三百五十文錢……”
段平涼嗤笑一聲,“那什麽勞什子大俠,就是要你永遠也回不去永遠也見不了老婆。”
“不不不——阮大俠是個好人,現在他還經常接濟我——”
“阮大俠?”段平涼的眼睛陡然一亮,“你是說阮少修?”
“是——”
“帶我去見他!”
小二望了望站在門邊的風離雪。
段平涼更正道:“我是說——帶我們去見他。”
小二又開始笑了。
他之所以每天都這麽開心,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攢夠一兩銀子的。做一件知道結局并且結局很美好的事,當然是值得他這麽開心的。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到那片綠洲,他的妻子就在那裏等他。可是他一個人是無法走回去的,所以他在等待自己攢夠一兩銀子的那天,阮大俠答應過會帶他回家。
段平涼和風離雪又走在一起了,就好像他們剛才根本沒吵過架。
“阮少修就是你要找的人嗎?”
“不是。”
“那為什麽見他?”
“因為他是那人的藥僮。”
“什麽?”
“藥僮。”
“阮少修難道不是一位大俠?”
“一位大俠,不可以同時是一個藥僮嗎?”
風沙黃土,萬裏荒涼。可是無論如何荒涼的地方,都一定會有人的足跡。
駝鈴陣陣,是旅人抑或浪子,一心跋涉過這片仿佛沒有盡頭的荒涼,去往心中的地方。
只要心中有一個地方,那麽腳步是一定可以走到的。
只是,如果沒有小二的幫忙,段平涼至少要在沙漠戈壁裏瞎逛三個月才能找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阮少修。
一座巨大的石浮屠,大得好像遮住了日光,将他們三人都護在冷冷的陰影裏。浮屠的外牆上雕滿了蓮花,花開千朵姿态千種,在昏暝風沙中盛開搖曳,仿佛在他們腳下鋪開了遍地潔白。
風離雪遲疑着道:“我曾聽聞,江湖中有個奇人,可刻飛沙,抹飛雪,畫飛夢……”
“不錯。”段平涼微笑,“那個才華卓絕的‘飛沙刻夢’,本名就叫阮少修。”
她望着這座在了無人跡的沙漠中兀立的蓮花浮屠,輕聲道:“看起來他是個很古怪的人……這樣的人,怎麽會成了另一個人的藥僮?”
他們正說話間,小二已經輕車熟路地叩了叩門環,高喊了幾聲“阮大俠”。
他們耐心等待。
直到日影偏西,砂風輕嘯,天地蒼黃。
小二轉身對他們抱歉,“這個,他可能在畫畫……”
“戛”地一聲,石門打開了。
小二驚訝回頭,看見他的大俠長袍緩帶,高冠長铗,清冷絕塵,清逸無雙,只那麽冷若冰霜地站着,眼底一絲化不開的恨意。
小二驀地打了個寒戰——是的,那是恨意!
“飛沙刻夢”阮少修,一切的一切都像個畫中不染片塵的仙人,只有這一絲恨意暴露了他,把他又拽下了凡間。
他就帶着這絲恨意,凝視着幾步之外笑意淺淺的段平涼,後者還正朝他漫不經心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啊少修。”
阮少修已拔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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