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亂離歌

阮少修有一雙很美的手。十指纖纖,膚白如脂,比女人的手還要美。這是拿慣了畫筆和刻刀的手,卻不生厚繭,好像已然破繭成蝶的優雅。只是當這樣一只手握住劍柄,一切就不一樣了。

那是一柄軟劍。柔而韌,缱绻伸展而來,猶如蛇吐紅信。阮少修飛身而來,抖出劍花萬點,宛如美人舞白綢,盡向段平涼全身要害襲去。段平涼将風離雪往旁邊一推,自己一側身避過一招。然而阮少修劍招如綿綿流水不依不饒,段平涼卻只是一味閃避,步法如行雲流水、驚鴻照影,饒是阮少修招招奪命,竟也沾不到他的衣角。

“拿出兵刃,不許躲!”阮少修話音清冽如天極玄冰。

“有話好好說,何必動刀動槍?”段平涼依舊笑得輕松無羁。

“好話早已說盡了。”阮少修冷冷道,“她早已說了,你下次若是帶個女人來就殺了你。”

段平涼“啊唷”一聲,“這可不是好話……”

言語之間,已有二三十道劍光擦過他身側。阮少修的劍術雖比不得陳子逝的絕色快劍,但卻自成章法,迷離清幽如江南煙雨,又溫潤寧和如佛蓮墜露。段平涼輕功固然無雙,卻也始終無法跳出軟劍搖曳舞成的這個光怪陸離的圈。

他終于取出折扇,“啪”地展開,雪白扇面上墨汁淋漓——

“我亦多情。”

阮少修下颌輕擡,目光清傲而微含贊賞,仿佛棋逢對手,正堪一醉。

而後軟劍緩緩刺出——

他出劍明明極慢、極慢,可寶劍身如美人腰,萬千姿态,偏偏讓人看不清劍尖究竟刺向哪裏。劍尖在顫抖,仿佛全身真氣都已凝于劍尖一點,發出“嗡嗡”如蚊鳴之聲。劍光幻化而出,輝映天邊殘霞,倏忽之間竟舞出了千朵蓮花!

蓮花劍法。

釋尊座前的慈悲之蓮到了劍下,便成了呼嘯絕命的劍氣。

千朵蓮花,便是千道劍氣!

可是段平涼沒有看那顫抖的劍尖,也沒有看那絢舞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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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阮少修的眼睛。

忽然之間,他嘆了口氣,“你殺了我,她也不會愛上你的……”

這句話不只說給阮少修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劍氣襲眉,折扇“啪”地在空中一拍!

劍氣竟爾滞了一下——于是雪扇潇灑一揮,實則是使上了“粘”力,将千道劍氣都引向了一邊。

然後段平涼飛躍而起,折扇一收,便要拍上對方的肩!

阮少修卻看着劍氣所去的方向,笑了一下。

他原已敗了,為何竟笑?

段平涼霍然醒悟,改拍為點,重重點向阮少修執劍的手腕,阮少修劍招明明已用老,卻忽然手腕一擰,便橫切段平涼腰部!

兩人近身相搏,再不需任何花哨,這一劍普通之極,就如屠夫剁肉,要将段平涼攔腰斬為兩截!

段平涼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死并不可怕,也并不艱難。在過去的二十九年裏,他曾經無數次接近死亡,可那些經歷都比不上這一次——

殘霞落日,暮風黃沙。他微微一笑。

他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鮮血,狂濺他一臉一身。然後一個溫熱又冰冷的軀體倒在他身上。

那一瞬,他竟手足無措!

他為免她遭劍氣之襲而甘受一死,可她卻又撲了上來,毫不遲疑地為他擋下這致命一劍!

阮少修亦是始料未及,收劍不成,雖未将少女攔腰斬斷,可鋒銳劍刃已然在她身上割出一道長逾半尺的傷口!

阮少修面色蒼白,“她——她怎麽如此快——”

“原來紅塵逐影步還有這種用處。”段平涼的聲音淡若無痕,目光又沉入了深海,悲歡哀樂 無人能辨得清楚。

他将昏迷的少女打橫抱起,轉身而去。

已經看傻了的小二這時突然冷醒,“客官,客官要回去?這個時候可不能到處走——沙暴!晚上會有沙暴!”

“你去哪裏?”

一個冷冷的聲音,冷得不帶絲毫溫度,冷得像是剛從冰河裏撈上來,冷得猶如黑暗,猶如絕望。

他擡頭,一個青紗覆面、青衣長裙的女子正用冷冷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你——願意——救她麽?”他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幹澀而空洞,猶如枯死的梧桐,留不住穿梭的風。

女子垂眸,眼風從昏迷瀕死的風離雪身上掃過,最終又停在了段平涼的臉上。那張臉上的那雙眼睛此刻亮得吓人,卻深得一如既往。

他又來了。

這次,卻不是為她而來。

“好。”女子冷冷地道,“那你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可以。”

“成交。”

遠遠地,阮少修遠遠地看着這兩個人的交易,長劍在手,忽而寂寞。

這柄寂寞的劍,名叫慈悲。

小二錯了,今晚并沒有發生沙暴。

一片茫茫荒漠,都平靜如死。

沒有沙暴,只有沙暴後的廢墟。

廢墟在人心之中。它比傷疤更舊,比舊夢更痛,比痛哭更靜寂。

段平涼在走之前,特意向小二告別,拍拍他的肩,“我還會往綠洲方向走,說不定能給你老婆帶幾句話。”

小二又笑了,他的笑仿佛能給黑夜的沙漠帶來明亮的陽光,“你只需告訴她,我馬上就回來。”

我馬上就回來。

雖然我必須攢夠一千文錢才能抵一兩銀子,可我已經有了三百五十文。

一文錢一文錢地攢,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回到你身邊。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廢墟。

小二又何嘗不是?

二十年前,二十年後,江湖中曾先後出現南北兩大神醫,既是神醫,那麽他們的醫術自然已接近神話。

二十年前,滇南黃連谷的聖手神醫秦二公子,和二十年後,漠北蓮花浮屠裏這個永遠蒙面、永遠冷漠的岐黃仙子慕空青。

浮屠,也即佛塔。慕空青手執燭臺走在前方,每一步都映出兩壁上惟妙惟肖的壁畫和浮雕。段平涼橫抱着風離雪走在中間,不斷啧啧驚嘆阮少修畫技雕工當世罕有其匹,好似漫不經心、早已忘記懷中人危在旦夕。阮少修走在最後,許多慈悲而蒼茫的佛家故事淡淡漂在心頭,在他眼中氤氲起一片迷霧。

幾人沿石梯走上第三層,慕空青徑自打開了第三扇門,門裏有一桌一椅一榻,藥香萦纡,窗外夜幕垂星。慕空青示意段平涼将傷者放在榻上,而後冷冷道:“還不出去?”

“她……不止這一道傷。還有她的腿——”

“斷了,我知道。”慕空青漠然,“她還有與生俱來的心髒痼疾,随時都能要了她的命。”

段平涼面色微沉,“那——你救得了嗎?”

“劍傷易治,只是傷口太長,她只能卧床休養,而且日後難免留疤。”一陣寒風徹骨穿拂而入,“斷腿也可接續,但休養期很長,其間她只要亂動一下,便将永遠殘廢。至于她心髒的病……”慕空青眸中光芒冷冽地閃爍了幾下,“絕症,無救。”

段平涼望着榻上蒼白如雪的少女,靜靜地道:“無論如何,求你,多少盡些人事吧。”

一抹訝異在神醫眼底掠過,随之以一抹凄涼,“我記得你從來不求人。”

他沉默。

“你——”她的話還未出口,他已舉步離開了這個房間。

她望着那門後的空空蕩蕩,表情澀澀。其實她只是想問:“你當真,愛上她了?”

可是“愛”是一個多麽昂貴的詞,承認的代價,他付不起。

醜時三刻時分,慕空青和她的“藥僮”阮少修終于從房裏走了出來。慕空青已筋疲力盡,由阮少修扶着,經過段平涼身邊時冷淡地飄過一句:“你可以去看她了。”

“謝謝。”段平涼輕聲說。

慕空青一怔,“我也記得你從來不謝人。”

“我是謝謝你還肯讓我去看她。”他促狹一笑,依稀又回到了舊日那輕狂少年模樣。

她好像被人識穿了什麽一般,狼狽地急急離去了。猶如百戰兵敗,終于獻出了城池。

段平涼深深嘆了口氣,邁入房間,反手拂上房門。

星光。

大漠星光。

房中無燈,只有一室星光。窗外銀漢迢迢,砂風正勁,夜空一片瑩藍,高邈而蕭飒。視域中本該是黑暗,卻仿佛偏偏有星光流轉在少女緊閉的眉眼和平凡的臉龐。

他放輕腳步走到榻邊坐下,為她掖了掖被角——大漠深宵寒意浸骨,她可絕不能傷上加病又着了涼去。然後他在夜色下凝望她許久,許久,久到他幾乎要石化,久到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卻還是那樣靜默而固執地凝望着她。

她的呼吸微渺,時斷時續,總好似下一刻就會斷絕,可他知道即使是死亡也不會讓她稍顯激動。

她的平靜,宛如深海,無人能探知她的底線,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底線。

她可以一直地、永遠地忍,忍受不得所愛的哀傷,忍受相思無果的痛楚,忍受舉目無親的悲涼……她可以忍,他卻不願意看她忍。

多少次他想撕掉她這層刀槍不入的皮,多少次他想殺死那個帶給她無數悲歡的人,多少次他又只想安靜地看着她——就如此刻這樣安靜,安靜到地老天荒也無所謂。

只恨,只恨自己不是那個人。

他輕輕俯下身,在她眉心印下淺淺一個吻。轉瞬便消融于前塵夢影了無痕跡,宛如雪花,宛如愛情。

“你的條件是什麽?”

“我要你……留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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