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傷外傷

明翠的山林裏,樹與天齊,陽光碎碎地落下,将噙着樟香的空氣切割成無數清澈的光斑。腳下是溪流,溪流裏揚揚輕泛的是金色的淺暈,幾尾淡紅小魚在水中不知其樂地游弋。遠望是樹,近觀是樹,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風景,都是披一身日光的翠□□滴的樹。

他飛快地往前奔跑,仿佛朝着宿命的指向。耳邊轟鳴着各種嘈雜怪聲,哀嘆,獰笑,恸哭,尖叫……一股熔岩般的逆流在胸臆間咆哮奔走,仿佛要将他從心至身,都燒成冷冷青灰。

玉兒,玉兒,玉兒……他奔跑,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面前浮現的卻是另一張臉。一個樸實無華的少女的臉,卻有一雙沉默幽靜得仿佛看穿了紅塵世事的眼。

她朝他淡淡一笑,然後低下頭,從他身側擦肩走過。

心尖突然劇痛!好似萬蟻齊齧,把他的心咬碎成一片一片,痛得他即刻雙膝跪倒!

玉兒——玉兒!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玉兒在陽光的碎片裏決絕地一聲冷笑:“我要你記着我,念着我,這你也做不到麽?”

“啊——”

“哐啷”一聲,風離雪好不容易熬成的藥,被段平涼的叫喊一驚而摔落在地,藥碗粉碎,碎瓷四濺。

她擡眸望向床上,男子卻是依舊雙眉緊蹙,雙目緊閉,深陷于劇痛的昏迷,并不曾醒來。

是魇住了麽?她從不知世上有這般厲害的魇,能讓堂堂七尺男兒痛成如此生不如死的模樣。她蹲下身,默默收拾碎片,外間蒼冥子聽到這裏聲響,緩步進來。

“段公子可是醒了?”蒼冥子放輕聲音,慈眉善目地問道。

風離雪淡眉微鎖,搖了搖頭。

昨夜她陡見段平涼斷了呼吸,頓時慌了心神,從來都是他在幫她救她,好似永遠不會失手不會倒下,卻不曾想有一日兩人竟會颠倒過來,而她呆呆地盡全力只能搖搖晃晃地扶着他,根本不知該如何辦才好。往日的從容淡靜此時全不知到哪去了,她只覺懷中軀體一點點地冷了下去——

千幸萬幸,兩人當時還未離故人崖甚遠,風離雪不多時也定下心來,勉力扶住他再往山上行,将他交給了蒼冥子。蒼冥子醫術雖未及神境,要安定住段平涼的心脈、讓他漸漸回複吐息還是綽綽有餘。

夜幕,漸漸落了下來。故人崖上的這個小小茅屋,被迷蒙雲月籠上幽幽墨色,又被千林萬竹和成一片清疏寂鳴的海。一星燭火,此間幽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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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離雪坐在段平涼床邊,為他掖了掖被角。他已在那未知的夢魇中掙紮了一整天,額角汗珠細細密密地滲出來,嘴唇喃喃翕動已然幹裂。她碰了碰他的額頭,登時被燙了回來。打來一盆水,為他仔細擦去汗水,又将毛巾蘸冷水敷在他額上。去找蒼冥子,卻又想到此時道長必已睡了,于是便擎一盞燈燭出門去,希望能在這故人崖附近找到些許草藥之類,給段平涼熬湯。

燭火幽幽,映照着曲曲折折的山間小徑,每一步踩得枯葉輕響,都如同是舊日裏的一聲哭泣。她在樹下草間四處翻找,走得雖不快,可漸漸地離蒼冥子的小茅屋也已遠了。

風聲,穿過千林萬徑,萦纡盤桓,仿似留戀,卻終是空洞無情。

眼前似乎看到了連翹,她俯身下去,執燭臺晃了兩晃欲看清,陡地一陣狂風飕飕刮過,燭火剎地熄滅!

天地無光,萬籁俱寂。

這不是尋常的風。

風離雪扔了燭臺,右手一分分地摩挲着斷情刀上的明珠,淡煙般的目光清澈幽冷地緩緩掃過這一片黑暗山林。

敵人的呼吸聲愈來愈近了。似乎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來人并不屏息。

而且,來人不只一個。

四面八方,腳步聲有條不紊,輕緩,甚或帶着優雅,逐漸地接近了她。

她閉了閉眼,複睜開,雙眸澄澈依舊。敵人的氣息似乎都已缭繞在她身周了,但她仍沒有動。

“唰——”一劍破空襲來!

“叮”地一聲脆響,劍斷!

将斷情刀輕輕入鞘,風離雪依舊靜靜地看向黑暗,靜靜地摩挲着劍柄上的明珠。

“嘩啦”兩聲,兩根長鞭從她的左右分別揮來,勁帶千鈞,落葉狂飛!

她往前一掠避過此招,紅塵逐影步如鬼似魅,折腰旋身,刀背斫在雙鞭之上,竟震得敵人長鞭脫手飛出!

敵人連敗兩陣,卻不急不躁,四面八方的兵刃一時揮上,卻隐含章法,完全封住了她所有退路,又制得她顧此失彼。她心知寡難敵衆,将心一橫,身形向上一縱,緋色刀光如火,縱橫燒了出去!

斷情一抹,萬豔千紅。

斜月漸隐,雲色蒼茫,迷歸萬徑,難辨歸途。

血,濺灑在初春新探的草尖,顫巍巍地滴落下去,滲入泥土。終于有人哀嚎出聲,斷臂帶着血絲飛甩了出去。忽然好像整個林子都活了過來,林葉伴着刀光劍影簌簌響動,猶如鬼哭。

一道劍光掃向她近來方好的右腿,她提氣向旁縱躍,卻終究不能避得完全,右腿被劍割傷,左肩又被一人流星錘狠狠一磕,她都能想見自己肩上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樣子,痛楚迫得她幾乎握不緊刀柄。斷情刀上鮮血汩汩不斷流下,她知道自己已不能再撐下去,束手就擒只是彈指間事。

她被一人逼得一路退卻,直退到一棵大樹旁,那人一劍刺來,她雙手舉刀格擋,火光交迸,她已是拼盡全力。那劍一點點地壓服着斷情刀,一寸寸地逼近了她的眉心……

“叮”地一聲,一枚銅錢破空飛來,帶着真氣往那人劍上狠狠一撞,撞得那人虎口流血,也不得不暫且放開風離雪,怒目望向那銅錢來處。

忽而雲破月出,山林遍沐清輝,風離雪看清了面前黑衣蒙面的敵人,也看到了幾步開外,青衫男子扶着樹,重重喘息着,月光披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他眼底蘊着笑意,薄情的嘴唇微勾,靜靜地望着她。

他似乎還想說笑幾句的,只是已沒有力氣了。

他倒下去前,風離雪狂奔過去,抱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軀。他昏迷之前,還勉力睜開那雙桃花眼,仍舊是毫不挂懷、沒心沒肺地朝她一笑。

風離雪撩開車簾,那黑衣人立即策馬到車窗邊,冷冷地看着她。

每一次對着這個黑衣人,她都感到刻骨的熟悉……

“我要銀花、連翹、竹葉、麥冬、杏仁各十兩,還有生甘草——”

“休想。”黑衣人截斷了她的話,冷銳的眸光盯着她,“他死便死了,又有何妨。”

風離雪的手指一分分攥緊了車簾,又一分分松開了。終于,嘩地一聲,她将車簾又拉上了。

這是輛普普通通的馬車,沒有任何特異之處。這些奇怪的黑衣人将她和段平涼裝上這馬車,也不知要把他們押去哪裏。

這其實是她一探敵方巢穴的大好時機——一直以來,總有無數勢力、無數人在與她作對,但她卻連對方是什麽都不知道,敵暗我明,她行止艱難——只是,段平涼在身旁,時昏時醒,高熱不退,占去了她的全副心神,她已完全騰不出心情來思考這馬車的方向了。

她頭靠着車壁,目光悠悠地飄向那邊的男子,又悠悠地收回。他死便死了?她絕不會讓他死的。這個玩世不恭嬉笑怒罵的男人,哪能這麽容易就死?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他一定會活到最後的。

不知過了多久,段平涼頭腦昏沉地睜開了眼睛,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清自己是在一輛颠簸的馬車上,身旁的女人還是穿着她萬年不變的灰衣。

風離雪輕眨了眨眼,看着他,眉宇間神色淡淡的,好像她昨晚那四五道傷一點也不痛。

他笑了笑,撐着身子坐直,“我想……我應該不會再昏過去了。”

風離雪微訝,擡手碰他額頭,高燒竟退了。她除了給他冷敷過以外什麽藥也沒喂他,他是何來的神奇竟退了燒?

他卻嬉笑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關心我,嗯?”

她拼命掙開,他卻不放,突然她“咝”了一聲,左肩傷口被這動作帶得裂開了些,痛襲心上。他一皺眉,坐得靠近她些,“我看看。”

她不讓。

“治病你厲害,但看傷還是我內行。”段平涼好心好意地勸道,“我可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

她不說話,只是向角落裏又縮了縮。

段平涼本沒什麽耐心,見她這副樣子更是心煩,幹脆直接伸臂把她攬過來,一手已挑開她肩頭衣衫。她還未來得及抗議,他目光已一沉。

“竟傷你這麽深。”他冷冷道。

她咬了咬唇。

他搶過她的斷情刀,用刀柄小心翼翼地為她清理傷口。撥開那些爛得模糊的血肉,然後撕下青衫一角,和着金創藥包紮。這疼痛原非一個十九歲的少女所堪忍受,但她卻始終默然不語。

包紮完畢,他也累得靠在車壁上,“幸好我昨晚醒得及時……”他長籲一口氣。

她穿好衣衫,低眉問道:“你的病,真的好了?”

他笑,“我甚至都不知道這什麽病……”

“你昏迷時,總是被魇着。”她淡聲道。

“哦?”他一挑眉,“我有沒有說些什麽?”

她面上一紅,想起他夢裏呼喊的兩個名字裏,有一個是“阿雪”,而另一個是——“玉兒。”她說,“你總在喊玉兒。”

他的眸光黯淡了下去。“哦。這沒什麽稀奇了。”側過頭,換了話題,“你知道這是去哪兒嗎?”

風離雪微怔,“我……我沒察看。”

他又笑了,似是很愉悅。他願意相信聰明絕頂的她根本忘記察看自己将被挾持去哪裏是因為她一直在察看他。“這是在往南走。”他道,“嗯……略偏西。”

她不知道他又是用怎樣的神奇得知馬車前進的方向,但她也已習慣了相信他。“那些黑衣人,和在洞庭湖襲擊我們的是一樣的。”

“嗯,所以……”他笑了笑,“不是寒衣教。”

她微微蹙眉,“那還能有誰?”

“阿雪。”他忽鄭重,“你有否想過,我這幾日的離奇昏迷,和今番我們被劫持,應該有些許聯系?”

她搖搖頭,不甚明白。

他按了按太陽穴,銳痛之中仿佛又傳來許多年許多年的悲傷回響,“我總是夢見玉傾城……她好似覺得我背叛了她……”

她不知他怎麽又扯到了夢境,靜靜等着他說下去。

“阿雪。”他低聲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湘西的苗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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