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夢中夢

臨安,春雨。幽迷清淡,濛濛遍籠着水霧清氣,疏疏落落滴濺在江南秀麗的小樓飛檐、青瓦白牆,一聲聲打在初初抽芽的綠柳紅蕉,風鳴清潤。

陳府,深閨。楚弦一身嬌嬌怯怯的杏黃衫子已遮不住日漸隆起的小腹,長發未梳,就那麽蕭然披落在肩頭腰際。她站在窗前看着小庭疏雨,已看了很久很久。

“哎喲!”丫鬟竹煙進來,看到自家小姐又這麽冷落落地獨立窗前,料峭春風攜着雨絲就那麽不留情面地拂灑進來,吃了一驚,連忙上前關了窗,“小姐怎麽又在吹冷風了?當心身子呀!”

楚弦就着竹煙的攙扶緩步走到桌前坐下,低聲開口,眉眼溫柔而憂悒,“你可知道姑爺幾時回來?”話音柔潤似水,宛如萍浮水上,清幽無主。

竹煙為難道:“這奴婢可不知,姑爺也沒提過。”

楚弦撫了撫小腹,輕聲又道:“筠兒還在老爺那兒玩呢?”

“是啊。今天老爺和楚老爺一起去釣魚,小少爺也吵着鬧着跟去了。”竹煙笑道。

“釣魚?”楚弦的細眉淡淡淺淺地鎖起,仿佛煙籠寒堤,“這麽大的雨。”

“弦兒。”一聲淡淡的喚,清平優雅一如臨安初雨,她一轉身,便見到陳子逝倚門含笑,靜靜地凝視着她。

“大哥。”楚弦亦不自覺地笑了,上前迎他進來,一邊為他更衣一邊道,“你這次去洛陽可去得久。”話裏不經意帶上了薄薄埋怨。

“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多陪陪師父也是應該的。”陳子逝執過她的手,捋過她鬓間一縷散發,“只是委屈你了。”

“我倒沒什麽,只是筠兒,想爹想得緊呢……大哥?大哥!”楚弦一驚,陳子逝的手毫無預兆地滑落下去,俊眉間一黑,幾乎就要暈過去,然而他卻忍住了,顫巍巍地坐下,右手顫抖不止地給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然後擡首朝她微微一笑,“我沒事。”

楚弦被吓得不輕,幾行淚水順頰而下,“大哥,大哥你……”

陳子逝捧起茶杯,左手輕磕杯蓋,細細吹了吹杯中茶末,抿了一口,看着一線血絲在茶水中漸漸洇開至無痕,輕輕掩上了杯蓋,柔聲道:“我沒事,你去把筠兒帶來見我吧。”

提起兒子,楚弦眉眼都笑得潤澤如霧,“公公和我爹把他帶去堤上玩了,興許三五日才能回來呢。”

“哦?”陳子逝的眸光卻一時深了,“岳父大人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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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盤棋,真是越下越大了。

馬車行了多日,漸漸地,耳邊竟似聽見了浪濤的咆哮聲,大江大河特有的氤氲水汽有時随風撲入車中來,令人心神一舒。

車中的風離雪和段平涼都已猜到了這是何處,不禁相視一笑。

然而一笑之後,卻是更深的憂慮,“他為何與我們作對?”風離雪愁聲道。

“他?你确定那是個人嗎?”段平涼漫不經心地一笑,“他對你的身世也許知道得比你自己還清楚;他能雕出和你爹送你娘的一模一樣的梅花簪;他有扶刀會的斷城黑雲毒;他能籠絡陳家,甚至讓你的陳哥哥演一出苦肉計;他能聯合寒衣教、相思門、白雲宮,還能豢養這麽些武功高強的黑衣人……如果他是個人,那也未必太可怕了些。”

風離雪沉默許久,道:“莫非你認為……他是雲晞?”

段平涼幹笑兩聲。他可不想明說,這渾水實在不是他想蹚的。

當年扶刀會為禍武林,其尊主雲晞武功神鬼莫測,收羅許多高手,囤聚二十萬精兵,差點颠覆了整個皇朝,那段血雨腥風的記憶是整個江湖都不願回首的。

風離雪卻搖了搖頭,“我想應不是。”

“為何?”段平涼一挑眉。

“我爹既說已滅了扶刀會,那便是滅了扶刀會,雲晞不可能還活着,我爹絕沒有說謊騙人的時候。”她的聲音輕淺,語意卻堅定如磐,倒讓他怔了一怔。

他靜了靜,道:“風大俠的話,當不會錯的。”

那個令風離雪感到無比別扭地熟悉的黑衣人顯然是這一列武士的首領,當她和段平涼從車上走下時,他就以那麽冷峻峭厲的目光看着他們倆,而其他黑衣人刀劍均出鞘,或抵後心,或掣步伐,讓他們沒有絲毫逃脫的機會。

這是一座山洞之中。

之所以這麽判斷,是因為馬車一直駛進了山裏,任山壁摩擦着車壁,岩頂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車上馬上。敵人顯然不想讓他們看到外界形貌,所以他們一下車,所見到的就只有山洞幽幽往內部延伸而去的一線光芒。

風離雪的右腿負傷,行動又變得艱難,但她好歹也瘸過五年,對這種痛楚已不陌生。忽然一只手伸來,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段平涼的手幹燥而穩定,帶來持續的暖意,好似将那痛也驅逐了幾分。

兩人心中都清楚,自己傷重至此,要逃脫是絕無可能,倒是若将計就計留在這裏,或者還可以探出敵人究竟。

“哐啷”一聲,徑足半尺的鐵鎖被合上,那黑衣人站在鐵牢門外,目光冷肅地盯住風離雪,全身都透出結霜一般的寒意:“兵刃,交出來。”

風離雪手按刀柄,往裏走了幾步,不回身。段平涼緊握了握她的手,然後拿過她的斷情刀,扔了出去。

黑衣人接住刀,又道:“你的呢?”

段平涼朝天翻了個白眼,“本少赤手空拳一樣天下無敵——”

“你的扇子。”黑衣人冷冷截斷他的話。

苦笑一下,段平涼乖乖将雪白絹扇交出,還不忘叮咛:“這麽幹淨的扇面,你們可別弄髒了它……”

“你難道還以為能拿回去?”黑衣人的話音沒有一絲人世的溫度,涼如千年冰淵,又叫人無從反駁。

段平涼啞口無言地望着他走遠,留下幾人守在鐵牢周圍,半晌,他轉身對風離雪讪讪地道:“你怎麽會認識這麽無聊的人?”

冰刀鐵靴踏在暗室的玄鐵地面上,發出“硿硿”的铮然回響,黑暗中聽來分外清晰。他邁出九步半,跪下,将斷情刀和多情扇高舉過頂:“那兩人已押至羅漢崖中鐵牢,兵刃在此,請莊主過目。”聲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冷漠如一個死人。

片刻,一個女子袅袅婷婷地走過來,昏暝中辨不清她的形貌年紀,只覺她接過了他手中的東西,俏生生道了句:“莊主問候,江統領辛苦了。”

他頓了頓,目光依舊望向不可探測的前方,伏地叩首,“謝莊主垂憐。”便膝行向後挪出幾步,方才站起,往外走去。

那女子在冰冷鐵室中靜靜站了些時,才怔然回神,往來處走去,将刀扇呈上,“莊主。”

黑暗中一縷爐香飛飄,輕煙萦繞得人心意沉喑。黑暗中的人卻不看那兵刃,反道了聲:“風離雪長什麽樣?”

那女子更怔了怔,“這……奴婢……”

“我知道你和她在一起住過很久。”簾後人話音清冷如霜雪,好似了然一切,掌控萬物,睥睨無群。

女子立刻跪下俯首,“是,奴婢不敢隐瞞,奴婢與風離雪自小一起長大,她長得……不如何,只一雙眼睛還有些勾人。”

煙缭霧繞之中天地都靜了下去,女子跪了近一刻時辰才敢戰戰兢兢擡頭,卻見莊主身邊随侍的少年給她使了個眼色,她心下暗舒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喂,老哥。”段平涼閑散地倚着鐵門,斜挑桃花眼,對門外守衛淡聲道,“你去過華胥樓沒有?”

那守衛的黑衣人一怔,“沒有。”

“江陵第一青樓,你竟然沒去過?”段平涼大是驚奇,啧啧道,“那裏的姑娘,比起洛陽牡丹坊可絲毫不遜色……”

一顆石子扔來,到半空便沒了勁力,輕輕砸在他身上。他挑眉回頭,風離雪恹恹地看着他,“你夠了沒有?”

這幾天來他跟守衛大談特談江山各地風流寶窟,說到這些他的老本行他簡直連水都不用喝的,對江陵的青樓比這些土生土長的江陵人還熟。“苦中作樂嘛。”他笑得一雙眼裏都泛起帶露的桃花波色。

但這幾日下來他至少也已知道,這是江陵歸雲山莊地牢,就設在驚濤拍岸的羅漢崖中,他們背倚的石壁之外,便是洶湧翻滾的長江水,日日夜夜都有潮濕水汽滲出牆來。以江陵刀會上對歸雲山莊的記憶來判斷,則這地牢興許還和歸雲山莊連做一處。

忽而外間似有人喊話:“寒衣教聖女到此,還不出來接駕!”

段平涼眸中波光猛地一沉凝,似乎在這剎那間盡數凝成了冰。

守衛們一陣跑動,而後首先出現的是兩名執花籃的翠綠衫子的少女,往這山洞鐵牢潮濕肮髒的地面上鋪灑着新春各色花瓣,揚揚灑灑漫天缤紛;然後是兩名作苗家打扮、銀飾叮咚的少女,一個捧着香爐,一個執着羽扇;然後是兩名背負雙劍的英挺少年,肩後的紅纓劍穗飛揚飄蕩,意氣風發;再接着又是兩名苗家少女,各執素簾一角,到這鐵牢前來,将素簾挂在了鐵牢門上,教牢中人看不清外面;終于,幾個苗家青年精赤着上身,扛着一頂流蘇半卷、清香微點的竹竿小轎,一晃一蕩地施施然走進了這個暗無天日、鼠蟑為患的地牢中。

“段郎。”那個美麗不可方物的聲音,飄飄然在暗色中如霧升騰而起,飄忽若雲,形色不定。

段平涼打了個哈哈,“栖凰聖女好大的排場,也不怕這地方污了您的腳。”

“段郎。”那聖女卻不為所動,只仍是淡聲道:“我等了你十二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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