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暗香沉
風離雪被帶走七日後,段平涼也被帶走了。
從地牢出來,卻恰是歸雲山莊的後花園,春日融融之下一片姹紫嫣紅正開得缤紛醉人。他穿花撥柳,想從帶路的黑衣人口中套出點訊息,那人卻依舊一副死人般的嘴臉,麻木而冰冷。
花影缭亂之間,有一鑒平湖,湖上一彎小橋,一只小亭,濛濛如籠霧中。
段平涼嬉笑的臉色忽然僵住。
“铮”地一下,弦響。然後琴音如流水,四面八方向他裹挾而來,他退避不得,只有立在那水風涼薄、花香如夢的岸邊,聽那亭中女子奏一曲風華絕代的《漢宮秋月》。
悲愁如此誰能識?損盡容華秋月老。十二年煙波浩渺,鴻飛不度,回首間,前塵都已沉入湖中光影,亭上風涼,掃遍了潋滟波光。
在此之前,他以為花流莺彈獨幽琴是幾可以與她相抗的了,而今才發現花流莺的琴技遠不及她之萬一。花下清歌月下吟,傾城愁事付瑤琴,當年牡丹四絕早已風流雲散,但她的琴聲卻仍是低旋在歲月深處,傳出空幽如嘆息般的回響……
琴聲終絕,亭上人款款站起,似向這邊望來。
段平涼朗然一笑,抖抖衣襟,踏上小橋,邁入亭中,那身姿卓然如青蓮,眉目間一縷風情能牽惹人一生疼痛。郁輕塵手覆弦上,朝他輕輕一笑,“許久未彈了,段郎,你看這琴聲,可有辜負這把獨幽琴?”
自此日起,段平涼便成為了郁大聖女的入幕之賓。在這個凡事皆透着詭異的歸雲山莊,郁輕塵似只是個客人,地位頗為超然,單辟有一間上好院落給她居住。她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把段平涼的扇子要了回來,只是逼着他在扇的背面多題了三個字:“負美人”。
我亦多情,負美人。
兩人每日琴簫相和,游冶玩樂,倒也快活——
只是段平涼開始咳血。
夜幕沉沉似鐵,天風清冽,小院竹伴梨花,溶溶一地娟娟月。
男子踏着踉跄的醉步,青衫落拓擺蕩着,走進房來。一燈如豆,燈下一人如玉。
“玉兒。”看到她,段平涼笑得不羁,手一揚,袍袖中突然飛出一只翠鳥,在四壁間撲楞着翅膀局促地亂飛,吱吱喳喳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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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輕塵一驚,複一喜,笑容如清水漣漪般綻開,然而笑意還未及擴散到眼底就凍結了——
“咳咳……”段平涼一手握拳抵在唇間,低首咳嗽,許久,方擡起頭來,滿手鮮血,唇色如朱,他猶毫不在乎地一笑,“喜歡麽?”
郁輕塵方才一瞬的驚怒忽而便轉成了冷冷的譏诮。她扶着桌子坐下來,眸光清冷如雪,仿佛直射他心底,“愈來愈深了,嗯?”
段平涼取過手巾擦了擦,又倒下一杯酒,“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他的笑裏埋藏了多少秘密,她想她才是看不清又看不透的那一個。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你其實什麽都懂,你只是不屑跟我說。”
他靜了靜,“或許是的。”
這話如利刃,猛地一下紮得她心口生疼。她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我随時可以要了你的命?早在十二年前我就給你種了蠱,你這個——”
“你忍心麽?”段平涼輕輕淺淺一挑眼,眸中醉色光華流轉宛如明珠美玉,“你殺了我,還到哪去找這麽好一個段郎來?”
郁輕塵削蔥般的玉色手指無意識地拂過獨幽琴,話音深冷幽麗:“其實,這蠱毒原不會發作……”
“哦?”段平涼咽下一口血,忍住手指的痙攣,饒有興趣地應了一聲。
“這是情蠱。”郁輕塵忽然一擡手,素袖飄揚一瞬,那只翠鳥被她攫在掌中,動彈不得,一雙漂亮的眼珠滴溜溜地在兩人間轉來轉去。她的手指一分分地收緊了,“用我教聖物待夢蠶,制成的情蠱。”鳥兒漸漸窒息,雙目翻白,“它還有個名字,叫‘何況到如今’。”
段平涼看着那只可憐的翠鳥,無謂地笑了笑,“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好名字,只嫌太平實了點。”
郁輕塵猛地将翠鳥掼在地上,血污染地,她笑得冰冷,“你的阿雪,根本沒人給她治傷……她的傷一點點地腐爛,我看她左肩是廢了……”
“什麽!”段平涼聲音一沉,眼神頓時亮如妖鬼,刀劍般刺向她,“你——”話語陡止,他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窗外,紅衣女子靜靜地聽着,此時旋即轉身,往外走去。
綠竹猗猗,萬葉千聲,潇然入夢。
花流莺媚笑着,看風離雪擡手拂去下颌的血跡,“他若死了,你也活不長,你且等着吧。”
忽而外間響起一個懶散落泊的聲音,振響在這春夜空寂中,“那,她若死了呢?”
花流莺花容失色,三兩步奔到門邊,竟是方才還在郁輕塵房中不省人事的段平涼,一手執扇抵在郁輕塵喉間,一步步将她挾持着走了過來!
此處守衛被驚動,密密匝匝的腳步聲響徹暗夜,刀劍出鞘,凜凜寒光俱對準院內這笑容依舊的青衫男子。江巧兒也适時出現,嬌叱道:“大膽,還不放人!”
段平涼笑着,手下微壓,登時在郁輕塵白皙如玉的頸間按出一道紅印。他的目光越過門前表情複雜的花流莺,看向那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的灰衣少女。
那一瞬間,四目相對,她的眼神清空渺遠,他的眼神深邃傷沉,千萬年光陰過隙,彼此眸中的自己都渺小如一粟。
“這位姑娘,快去請示你家主人吧。”段平涼朝江巧兒雲淡風輕地一笑,倒把巧兒唬得一愣,“他是想保郁聖女呢還是要留風姑娘,段某都在此候着。”
江巧兒心念電轉,她對莊主脾性熟悉得很,莊主才不惜郁輕塵一條命,但她必須考慮清楚,若是堅持扣留風離雪而讓郁輕塵死了,那她可就和寒衣教結仇了。莊主連郁輕塵都不會顧惜,更何況她一個小小丫鬟?
花流莺更是心竅玲珑,此時此刻,她選擇袖手旁觀。這兩個女人,無論誰生誰死,對她都不會有壞處。至于對陳老爺子的交代麽……她只需堅稱自己并不在場就行了。
凜凜刀劍秋光寒徹,無聲對峙中,風離雪拖着傷重的右腿,緩慢地往前走。左腿每邁出一步,都拖得右腿在地上劃出一個半弧才能跟上,那滞重的腳步聲聽得人難受至極,但卻堅持着從未間斷。
她終于走到了與段平涼并肩的位置,他側首看着她,她肩上的血跡愈發醒目了。突然她袖中手腕勁翻,卻是掣住郁輕塵一只将将要擡起的手,“哐啷”一聲,一柄水色輕漾的匕首铮然掉落在地。
郁輕塵面如死灰,仍高擡着頭冷然道:“段平涼!你真敢殺了我?”
風離雪緩緩俯下身,撿起那柄匕首。段平涼涼涼地一笑,“你敢賭嗎?”
郁輕塵絕望地閉上眼。她不敢賭。和這個男人賭真心,除非她瘋了。
江巧兒見風離雪竟渾不在意地走入了包圍圈,頓時臉色煞白,這個小祖宗是必得留給莊主慢慢折磨的,若是早死在了別人手裏,她自己也休想活。當即揚聲道:“你到底想怎的?”
段平涼輕笑,“我帶着兩位美人走出歸雲山莊的大門,你們給我備好馬匹,不得動一絲一毫,出門我便将郁聖女放了,如何?”
江巧兒深吸一口氣,答得卻也爽快:“好。”一揮手,守衛們收起刀劍,放他們離去。
待那三人消失門後,她立即招來一人,“大哥——江統領,”她順了順呼吸,“等他放了聖女,帶你的人再去把他們抓回來。”
歸雲山莊的大門毫不起眼,朱漆零落,彩繪斑駁,兩座石獅子也早被歲月熏得失色。兩匹馬果然被拴在門邊,正神氣活現地蹬着蹄。月色如一盆清澈見底的水,空明地流過四方春夜。
段平涼點住郁輕塵穴道,将全身虛軟的她放在門邊,然後一把抱起風離雪上馬,兩人共騎。 他猛地一抖缰繩,馬兒揚蹄,絕塵而去。
郁輕塵眸中凄苦一現,突然嘴中吐出一柄短箭,直向那兩人飛去!
一聲鈍響,短箭紮入段平涼腿上,怕是已全沒入肉中。段平涼卻裝作無事,力催馬兒,馬蹄不停,片刻便消失在郁輕塵眼中。
“馭——!”段平涼急急勒馬,面前黑衣人神情冷漠,墨袖一揚,無數弓箭寒芒便指向了馬上的男女。
“大哥!”風離雪驚呼,緊緊地凝視着這個黑衣人,似乎要從那張麻木不仁的臉上找到些過去的痕跡,“大哥,我是阿雪啊!”
“跟我們回去。”江佐之無動于衷,“或者死在這裏。”
段平涼忽然抽出折扇,抵住風離雪心口!
這一招出人意料,江佐之眸中精光陡然一盛,“你敢殺了她?”
段平涼早已明白歸雲山莊所死纏不休的乃是風離雪,并且必要活着的風離雪,來給那勞什子莊主慢慢折磨。他的下颌溫柔地抵在風離雪發上,聞見一陣清幽的白梅香,柔情似水地一笑,“今日放了我們,來日你們還有千萬種法子可把她再抓回去;但今日若不放我們,她可就是死人了。”
風離雪閉上了眼睛。他把殺人利器抵在她喉間時的毫不猶豫,就像他對待郁輕塵時一樣。原沒期待他對自己有多少憐惜,而今看來固然。雖是為了活命,可到底令人心寒。
月色如泣。
“那天夜裏,如果大哥不放人,你是不是當真會殺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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