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玉為骨
昏沉的幽冥中,她似乎聽見有人說話。
“二十年前,天下浩劫,時拜大司馬大将軍的風淵大俠領二十萬兵,與扶刀會之主雲晞的十萬大軍,在秋風原展開最後激戰。而北方高戎國亦與雲晞結成同盟,十萬大軍正馳援而來,情勢危急。當時情狀道長親歷,想必所知比段某更加詳盡。”
“不錯……”一聲輕輕嘆息,“我朝軍隊征伐日久,人數雖衆,卻已是疲兵,更何況還有高戎軍虎伺在後。然而當時不知為何,高戎軍統領舒賓卻遲遲按兵不動,似乎仍在猶豫觀望。而雲晞此時,卻離開了自己的大營——”蒼冥子忽然止住了話頭。
那一夜戰火紛飛,已是非勝既負的最後關頭。雲晞并不是沒有勝利的希望,但是他卻突然消失了……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風大俠的夫人,那個傳聞中傾國傾城的沈碧蘅。而第二天一早,風夫人卻完好無損地、與風大俠并肩歸來……
這種秘事,他如何能說出口?便只道:“那天夜裏,風大俠觑得機會,帶領麾下将士拼死一搏,将雲晞軍隊幾乎全殲,我方也是損失大半,慘勝如敗,但雲晞本人卻不知去向。本以為一切已經結束,但後來大軍收拾戰場、準備班師時,竟突然有人撞上了深埋的炸藥。”
血肉橫飛之間,雲晞再度出現,形單影只,月白的袍子上沾了幾星血跡,長長的睫毛垂下,微微如有幾分落寞。他出現在殘剩的數萬敵軍之前,對風淵說:“這秋風原方圓十裏,我埋了十萬斤炸藥。早與你說過,我們會同歸于盡,不由得你不信。”說罷他還笑了,嘴角微勾,邪佞卻又飄逸。風淵欲擒住他,與他展開激鬥,他身形卻如孤魂野鬼,飄忽來去,風淵竟不能近他的身。
終于,風淵停手,站定,看着他,淡淡道:“你已活不過三天。”
雲晞笑了,眼裏浮冰墜星,璀璨動人,像個歡喜的小孩子,“所以才要拖你們一起死。”
“你如放過這些無辜将士,”風淵冷冷道,“我夫婦二人,任你處置。”
夫婦二人。雲晞的眼突然擡起,剎那間精光大盛,又剎那間熄滅下去。
“那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雲晞負袖在後,那神态渾不似已然一無所有的敗軍之将,反而悠然如清風。
風淵緩緩摩挲着手中瑩澈如玉的雪涯劍,“你說。”
“你的這麽多手下人都看着,這可得是個死誓。”雲晞笑意愈深。
風淵不接話。
“你我今日不妨訂下一個死鬥之約,如何?”雲晞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向了風淵後方、面色慘白的風夫人,“待我尋醫治好身上的傷,待碧蘅順利生産,我來約你,你可不許反悔。否則,”他輕輕一笑,那風華竟颠倒衆生,“只有我知道那十萬斤炸藥的引線——”
“好。”
Advertisement
沒有激動,也沒有震驚。風淵淡淡地說了一個字,目光冷徹如冰。
雲晞卻一怔。看着對方英挺剛直的模樣,清澈的眼眸中忽然升騰起沒來由的惱怒,腳步随而踉跄了幾下,立刻有幾名軍士左右鉗制住他。風淵擡了擡下颌,冷淡地示意道:“他們會帶你下山,你離開此處五十裏遠,他們才能回來複命。”
說完,風淵似乎有一些疲倦,閉了閉眼,轉過身去。碧蘅上前挽着他與他同行,那神色漸漸安然,似乎并不覺得方才的約定有何不妥。
黑衣如劍,紅衣如火,這才是一對璧人,永遠不能為外人外物所擾……
他們在說什麽?
她努力集中精神,外界的聲音卻總是嗡嗡然模糊震蕩在腦海裏,怎麽也聽不分明。這許多許多嘈雜聲中,她唯獨聽見了她父母的名字,早已失落在這平靜江湖中的兩個名字……
心口不斷作痛,眼前混光一片,父親玄黑的背影終于一步步遠了,在那紅梅綻放的雪谷之底,漸漸化作了迷蒙雪色中一點墨痕。而母親,剛剛生下了她而筋疲力竭的母親還在睡夢之中,父親走之前,還特意為她和母親掖了掖被角……
娘,醒醒!不要再睡了,爹爹走了!她似乎忘了自己只是個剛剛落地的嬰孩,拼命地搖晃着母親的肩膀,大聲地哭喊了出來——
“娘,娘——!”
段平涼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搶占了風離雪枕邊的位置坐下,“醒了?”語調極盡所能放得溫柔,一雙桃花眼裏全是憂急。
風離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好像花了許久才認出來他是誰,終于喃喃地道:“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段平涼伸手碰碰她額頭,還好,雖然汗水涔涔,好歹沒有發熱。見她沒有大礙,他忍不住便是白眼一翻,“你傻了?待你養好身子,我們就去東海。”
東海?噢,對,東海。父親去了東海與雲晞決鬥,茫茫江湖,無人知曉。無人知曉的開端,和無人知曉的結局……
不論如何,父親雖從未歸來,但也從未有人發現他的遺體,不是麽?
說不定……他還活着……
這樣一個念頭,竟令她一個激靈,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幾乎是痙攣地抓住了段平涼的手臂,“我要去,現在就去!”
“哐啷”。
兩人俱向門口望去。
陳子逝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腳下是打翻的藥碗,猶在骨碌碌旋轉。墨黑的藥汁灑了滿地,苦味頓時彌漫四散,幾乎能逼出人的淚水。
蒼冥子于他身後趕來,看了看這情狀,忙取來抹布擦地。長輩如此,陳子逝竟不聞不覺,仍是怔怔地看着風離雪,仿佛想就此看穿了她,那眼神空茫而抑郁——她從來不能理解的空茫,和她從來不能理解的抑郁。
卻是段平涼最先反應過來,“道長怎麽能做這些粗活,我來我來!”拿過蒼冥子手中抹布二話不說地将地擦了,然後将抹布甩在了桌上。
蒼冥子緩緩直起身來,看看這氣氛凝重的兩個男人和呆愣的風離雪,緩緩道:“還是待禮成之後,再由陳公子帶阿雪去吧。”
“禮成?”風離雪喃喃,頭痛欲裂,令她不自主便全身蜷縮起來,雙手抱膝,冰冷的臉頰貼在膝蓋上。對呢,她和陳哥哥,還未行完拜堂禮……小心翼翼地擡眼看向陳子逝,而又喪氣地發現他的目光依舊是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哀傷,只能呆呆地道:“說的也是。”
這話一出,段平涼簡直要吐血。
病了的阿雪,為什麽和她正常時候完全不一樣?
這麽惹人憐愛,又這麽拒人千裏,還傻愣愣地被人牽着鼻子走,她到底想怎樣?
且不說他之前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回來重新尋她,他如今也是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找出這麽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打斷她的親事帶她走,她怎麽能這麽輕松地就拒絕了?禮成?他不能看着他們禮成,小牛鼻子會害了她的,他知道——
右手探進懷中,已經觸摸到了梅花簪那裹着包布的尖利一端。
“你随段公子去吧。”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卻是陳子逝,忽然開口。
段平涼的手便抖了一抖。
“我……”陳子逝似乎思量了半晌,目光微沉,嗓音已啞,“我終究留不住你。”
風離雪的病情尚不穩定,暫定明日出發。
此夜,陳子逝請段平涼喝酒。
斷崖多悲風,崖下高樹随風嘩嘩作響,崖上人衣發翩翩,一輪圓月垂在天邊,光華清冽。
一只白玉酒壺,兩只碧玉酒盞,想必是蒼冥子私家珍藏。
段平涼摸了摸鼻子,走到崖邊盤腿坐下,眼睛望着前方,手則毫不客氣地伸向一側的酒盞,舉起來聞了一聞,“‘凡人醉’,好酒。”
陳子逝淡淡一笑,亦舉杯,“段公子好眼力。”
段平涼也不待幹杯便一飲而盡,喝完便将酒盞放下了,“說吧,什麽事?”回身望着他,目光裏是毫不掩飾的對立敵意。
還有……還有一絲深深的厭惡,他卻掩飾了起來。
陳子逝自然看得懂他的敵意,執着酒盞微微笑了,月光掩映,他的側臉清寒如玉,“我知你從一開始就對我有偏見,你總以為,我在跟你搶阿雪,是不是?”
段平涼一怔。雖然他自己也很直率,但他沒想到對方比他更直率。“是。”他只能直率地回答,“你還總是能搶贏,這點我佩服。”
陳子逝靜靜地凝視着自己的酒盞,玉色随水色流轉,澄澈如夢幻,“我只是希望她幸福。”
段平涼一聲嗤笑,“憑你?”
陳子逝的眸光黯了一黯,“你以為我執意與你争,其實并非如此。你若能讓阿雪開心,我便讓她跟你走,我不會多言。過去我想你風流之名素著,總擔心……你接近她是圖謀不軌,如今看你真心,我自然不會攔你。我這心思,其實也不過就如……就如阿雪的長輩一般。”
“阿雪的長輩?長輩會娶她為妻?”段平涼冷靜地指出。
陳子逝将臉埋在掌中,話音帶得悶悶的:“她一直很依賴我,你知道——我生怕她在外間颠沛流離地受苦——”
“你知道她喜歡你喜歡到什麽地步嗎?”段平涼忽然道,“喜歡到,即使你并不愛她,她也願意嫁給你。”
陳子逝全身一震,“我并不是不愛她——”
“你知道嗎,你如果再多愛她一點點,我就輸了。”段平涼站起身來,目光蒼茫地落在對方蕭瑟的背影,将欲舉步離去的剎那,陳子逝再度開口:“我為她抛妻棄子,不是假的。”
段平涼停下了步子。
“我之一生,所做的一切事情,要麽便是出于師命父命,要麽便是為了風夫人的囑托。”陳子逝亦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淡淡的目光裏不含一絲一毫的激動,那樣幽靜地看着段平涼,“我之一生,從來不曾為自己活過。”
“只有在與阿雪成親的時候……我曾感到過,短暫的、虛幻的快樂。”他的話音杳渺如嘆息,“雖然不是真的……但,于我這寡淡的人而言,業已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