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濤聲碎
東海,采玉矶。
晚歸的漁家拖曳着滿載的漁網一步步走上沙灘,天真無知的孩童們猶在暮色下撿拾着貝殼。海岸邊泊着幾艘頗大的漁船,艙內冒出香濃的炊煙,迎着大海殘霞,平安喜樂的味道。
“阿寶,阿乖,吃飯了!”一個五大三粗的漁婦手持鍋鏟大咧咧地從船艙裏走出來,對沙灘上樂不知返的孩子大喊大叫,“回來,吃飯!”
一男一女兩個不到十歲大的孩童牽手結伴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女孩子衣襟裏兜着許多海邊的貝殼,獻寶似地對母親笑道:“娘,你看,好不好看!”
他們的母親瞟了一眼,“又撿這些玩意!”口中說得不滿,手下卻拿來了一只小背簍,讓女孩将貝殼都裝進去。
一眼看去,這小簍子都快裝滿了,也不知是女孩花了多長時間攢成的心血。
男孩看得心癢,道:“這裏面也有我一份!”
兩個孩子随母親走進船艙,今晨遇見的客人已經落座在飯桌旁。那男子一雙桃花眼,總是帶着溫柔的微笑,令孩子們很覺親切;那女子卻是瘸腿,臉色總淡淡的,雖然不兇,卻叫人不敢靠近。
女孩子蹑手蹑腳地攀上了那男子旁邊的凳子,男孩撓了撓頭,也蹭了過去。
父親坐在上邊,咳嗽了兩聲。一邊是風離雪,一邊是段平涼并兩個孩子,母親盛好飯過來一看,便忍不住笑。
“小孩子,就愛纏着你們段叔叔。”漁婦在風離雪身邊坐下,“姑娘莫怪,他們便是這般讨嫌。”
上首的漁夫也連忙道:“段公子,風姑娘,趁熱吃吧。”
風離雪淡淡一笑,她自然不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難道還要去跟他們搶位子麽?但看段平涼被左丞右相夾在中間,尤其那女孩子好似整個身子都纏在了他身上,她的眼裏掠過戲谑的光,低頭吃飯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悶笑起來。
段平涼狠狠瞪了她一眼,一邊還要耐心應付着小女孩的纏問。
“段叔叔,你們從哪裏來的呀?”
“西邊。”他含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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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西邊是不是沒有海呀?”
“唔,沒有。”
“沒有海啊……那有沒有貝殼?”
“唔,也沒有。”
“沒有貝殼!”小女孩喪氣地大叫,“那有什麽好玩!”
“唔……”段平涼難得地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腦袋,“外面本來就不好玩。”
那姓呂的漁伯斥道:“阿乖你還問東問西做什麽,吃飯!”又對段平涼道:“不知公子來我們采玉矶,可是要采買什麽貨?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段平涼放下筷子,眼睫微合,說道:“我們此來,乃是為了二十年前死于海邊的一位故人,想來找尋他的遺體。”
呂大伯一聽之下,驚咦一聲,“也是來找人的?”
段平涼靜了半晌,與風離雪交換過一個目光,耐心問道:“還有誰也來過麽?”
呂大伯道:“這五年來,常有一位姓陳的大爺過來,每次都在這海邊打撈許多天,我們起初以為在撈寶貝,都跟去瞧,後來才聽說是來撈死人的。”
風離雪突然道:“他撈到了嗎?”
呂大伯搖了搖頭,“有些時候好像能撈到一點鐵渣子,多數時候還是一無所獲。”
海浪晝夜不息,一陣陣沖刷上岸又一陣陣嗚咽着退去,月色之下,如一地碎裂的淚跡。
兩人來到采玉矶已經四天了,每晚借宿船家,白天出門搜尋,卻猶如無頭蒼蠅,根本搜不出個頭緒。
“你說,‘靈池一劍沉’的意思是雪涯劍已沉入東海?”風離雪坐在床頭,撥了撥燈燭,一時艙室內明亮照人,倒令段平涼有些不習慣。
這漁家生活本來窘迫,只能空出這一間艙室給他們二人居住,有一張床,另在地上鋪了一張草席。段平涼欣然同意,風離雪縱是不肯也被段平涼拖住了。此刻凝視燈下她蒼白的側臉,他忽然想起許久以前,從臨安去江陵的船上,兩人也是這樣同處一室而各懷心思,他那個時候就看不懂她,他直到現在依然看不懂她。
“不錯。”段平涼看着她,輕輕道,“但風大俠……莫非你想下海去尋?”
風離雪想了想,“還是要麻煩一下呂大伯。”
段平涼道:“我明日便找他去說。”
一時無話了,艙中靜得駭人。段平涼只覺站得不是滋味,朝她走了過來,她并沒有閃躲,于是他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忽然道。
“呃——什麽?”她一愣。
“我想要一雙。”他自顧自地道,向後仰倒躺在床上,曲肱而枕,眼神飄向艙頂,“生個男孩傳香火,生個女孩騙彩禮……”
她十分不喜歡這個話題,抿緊了嘴唇不答話。
段平涼突然坐起來,上下瞟她身子,不懷好意地笑道:“如果不是我打斷了你跟陳公子的好事,你現在只怕也身懷六甲了吧?”
風離雪直接站起身來,走到那地鋪上,“你要睡床上便睡吧。我睡這裏。”
段平涼眼裏失落一掠而過,“也好。”反正他也不是什麽講究風度之人,竟就這樣在床上和衣卧下,背對着她。
她看着他消瘦的背影,許久,輕輕吹滅了燭火。
黑暗中,她聽見他的呼吸聲,清淺而微渺,不長不短,不疾不徐,像一道催眠的咒,溫和而悠長,令她漸漸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聽見她呼吸平穩,已進入黑甜夢鄉,他驀地睜開了眼睛,一個翻身,便任自己滾到了草席上。
“哎唷”一聲,這一下可摔得他不輕。風離雪皺了皺眉,但并未醒來。他笑了,伸手去抱她,她卻本能地蜷縮起來,抱膝而卧,膝蓋頂着他胸口,楞是隔出了幾分距離。他很痛苦地與她的膝蓋作鬥争,又生怕弄疼了她的右腿,最終只将它推下了一點點。她似乎感覺到溫暖,頭往他靠過來,他欣喜攬住,深深吸一口她發上的白梅香,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則沿着她的臉頰輕輕撫摸,而逐漸往下,撫過纖白的頸項,瘦削的肩頭……停在了那裏。
他咬牙,一字字道:“快、給、我、解、穴。”
風離雪懶懶地起身,又回到了她的床上,拉過被子,倒頭便睡。
翌日,天空碧藍如洗,大海異常地平靜。風段二人向呂大伯付了些定金,央他帶自己下海尋人。呂大伯常年出海,水性自然上佳,自己先将所熟稔的附近海域游了幾圈,時至午後才回來兩手一攤道:“這近海真是什麽也沒有了,兩位,我這定金也實在收不下手……”
風離雪臉上的焦急立刻便全部化作了失落,整個容顏都瞬間黯淡了下來,而似乎與她的表情變化相呼應,天外響起了低低的雷聲。
另一邊段平涼還在與呂大伯說笑:“大伯今天不打漁了?可別為了我們的事兒耽誤了活計。”
呂大伯看看天,搖了搖頭,“別看這天好,說變就變!這不出半個時辰,要有狂風暴雨,我可不敢出海去。”
事實證明,呂大伯所言半個時辰還是保守估計。幾乎不到一刻,天際濃雲已席卷而來,雷聲隐隐,電光竄動,頃刻之間,便落下傾盆大雨。
段平涼拉着風離雪躲進船艙裏,自己出去幫呂大伯收拾漁具。但覺雨腳如針,一根根狠狠紮進人肌膚裏,冰涼透骨,又黏膩纏人。海浪得了風雨的助勢,頓時波濤大起,洶湧澎湃。海潮一浪浪蹈着風雨潑天蓋地而來,撲面是帶着泡沫的鹹腥味。岸邊的漁船無不東倒西歪,有的甚至樯傾楫摧。
這時,岸邊忽然奔來一個人影,口中大喊大叫着。呂大伯看得真切,急急地搶上去:“婆娘,怎麽了?”
來人正是呂大娘,她氣喘籲籲,面上水漬橫流,分不清是雨水、海水還是淚水:“阿乖、阿乖掉水裏了!我,我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阿寶,但是,但是阿乖不見了!”
風離雪聽見外間聲響,也從船艙裏出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那被吓得哭哭啼啼的小男孩阿寶見到她,卻改了往常的怕生,奔到她身前大哭道:“阿雪姐姐,救救阿乖好不好?”
段平涼深吸一口氣,過來拉起阿寶的手,“阿寶,走,給叔叔帶路。”
風雨如注,天地晦暗。
阿寶帶着他們一直走到了一座海蝕崖上,抹着眼淚說阿乖就是從這裏掉了下去。這海蝕崖不高,但搖搖欲墜地懸在海面上,只憑海岸邊的半丈方圓屹立,猶如一棵虬曲枯瘦、枝葉斜出的老松。幾人站在崖邊往下望,海水色作渾黑,竟是不測深淺,狂風亂雨之下激起漩渦無數,哪裏還有阿乖的影子?
這漩渦不知究竟,普通人下去很可能被攪得筋折骨碎。段平涼推開心急如焚的大伯大娘,道:“我去看看。”又走到風離雪身邊,毫無顧忌地将外衣脫下給她拿着,提一口真氣,便躍入海水之中。
天色昏昏,明明是午後,卻猶如傍晚,大雨仍舊左左右右地掃來,風離雪抱着段平涼的衣物,愣愣地站在當地,全身被澆個濕透。呂大娘拉扯着阿寶将他帶了回去,呂大伯在旁邊陪着她等候。
似乎想找些話來聊聊,呂大伯讷讷地道:“風姑娘,我看段公子對您可是實心眼的,他功夫又高,人又善良,您可找到好人了。”
風離雪眉尖微挑,想告訴他段平涼平日的種種劣跡,話在嘴邊打了個圈兒,吞了下去。只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雙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崖下翻騰的海水。
“不過我知道風姑娘也是好人,”呂大伯尴尬地笑了笑,“自然也是段公子的福氣。”
風離雪突兀地道:“我畢竟是個殘廢。”
呂大伯一怔,知道她所指是自己右腿殘疾,撓了撓頭道:“那也沒有什麽……您別嫌我說話粗,殘廢也能生養……”突然止住,眼見風離雪袖中現出一柄長刀,張口結舌,“姑娘……”
而風離雪卻只是将那刀拿了出來,靜靜地放在崖上。她的斷情刀仍落在寒衣教,這只是路上随手打的。
呂大伯再也不敢說話了。
兩個時辰,便在這沉默的等候中流走。真正的黃昏到來了,雨勢漸漸低落,但崖下的漩渦竟愈來愈大,如一張擇人而噬的血盆大口。段平涼沒有上來,更遑論阿乖。
人在水下悶上多久就會死?風離雪不知道。他興許死了吧。
她想了想,轉頭對呂大伯道:“我去找找他。”便提氣躍起,如一片燕子飛落懸崖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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