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劍沉
為什麽要跳下來?
風離雪其實來不及細想。總不能讓呂大伯下來找人吧?他不會武功,空有一身蠻力而已,何況他跟段平涼也是無親無故的,何必下來送死?
她倒沒想到這水下還有阿乖。
她的心好像只有那麽一點點大,裝不下太多冗餘的記憶和情感。僅有的一些,被她小心翼翼地存放着,翻來覆去地查驗着,巨細無遺地體味着……她會思考得很深,但是值得她思考的事情并不多。
可是,段平涼這個自命風流的浪蕩鬼,是何時竟鑽入了她的心裏的?
大浪滔天,崖下這個漩渦的氣勢比她所想更為可怖。她只覺自己心肺都要被裹挾着撕碎了,身子颠倒,欲嘔吐而不能,全身只憑吊着的一口真氣,努力睜大眼睛四處張望,卻只見海草幽幽,濁浪浮渣。她自幼生長洛陽,瘸腿之前也常在洛水中嬉戲,但卻全沒料及大海與江河絕不可同日而語,還一門心思向水下潛游,不多時便頭昏腦脹。她驚悟過來,如小時候一般拼命擺足欲回到岸上,卻忘了自己右腿已瘸,這一動之下,痛若錐心,竟是直接昏死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漂流了多久。生命被擲入了無知覺的大海,她眼睜睜地看着許多美麗清幻的泡沫在海面上陽光下輕輕碎裂。
“你爹平生沒什麽愛好,除了練武習劍,便會偶爾做些木工。”母親微笑着,面容迎着窗外的霞光,眸中神采醉人,“他給秦二公子做過竹笛,給我修過琵琶,閑着沒事,還雕了許多梅花簪送我。”母親輕側首看向懵懂的她,目光漸漸黯然下去,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可是你,他卻什麽也沒留給你……你爹一生慷慨,從未負人,卻辜負了自己的女兒。”
母親的話語斷斷續續地飄進她耳裏,她似懂非懂,只是怔怔地看着母親。娘真美啊……就算臉頰上還留有過去被燒傷的疤痕,也掩飾不了她那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淡淡光華。那就像一塊豔絕人世的紅玉,靜默複張揚,從未提高聲調,也從未低頭乞憐。
而自己呢?
她無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沉默的影子罷了啊……一無所有,又無所适從,不知往何處去,也不知為何而活……自己,如何能比得上母親那樣堅定又勇敢呢?
冰涼的海水一浪浪貼上自己的臉頰,宛如纏綿的親吻。她的唇探索地張開,剎時間來自人世的氣息便席卷了她,所有自哀自憐的念頭悉數散去,靈臺無比清明,清明得好似全世界都只剩了這一個溫柔至極的吻。
所有其他的感官都被攫奪,她幾乎是用全部生命在迎合着這個吻,不容退卻,不容忍讓。
這樣的空茫……可是要死了?
然而,這個吻卻如此美好,美好到……讓她不願離去。
“咳咳咳——!”一陣猛烈的咳嗽,風離雪乍然醒來,滿面通紅,嗆出許多口海水,雙眼亮得駭人,直直盯着面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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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平涼的表情卻是淡淡的,并不似往常還要輕佻地調戲她兩句,只是道:“本少方才若不給你渡氣,你早就窒息而死了。”
風離雪深吸一口氣,四處望了望,才發現自己竟身處水底一個洞穴之中,身畔暗河潺潺作響,涼意滲人,似乎是外間海水倒灌進來所形成的地下河。水底陰濕,草木叢生,苔藓遍布,荒無人煙,但卻有一張石桌,兩方石凳,立在河邊。
這樣的海底,竟還有人居住不成?
段平涼也不管她,向那石桌走去,衣袖一拂,灰塵洋洋灑灑,桌上竟現出一個未完的棋局。他端詳一番,道:“這裏只有一個人。”
“阿乖呢?”她卻道。
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身後,看着那棋局驀然發問,氣息輕吐在他頸後,他覺得有點發癢。
他沒有看她,手指一個方向。她随之看去,便見到阿乖兀自昏迷不醒地倚靠着洞壁,那個地方沒有雜草,反而……有一扇門。
說那是一扇門倒也有些牽強,只能說是在洞中鑿出的一方寬僅容人的空處,倒恰似富貴人家花園裏的月門。那門後黑黢黢的,泛着海一般的湛藍光影,看不分明。
風離雪微微蹙眉,一步步走了過去。走到阿乖身邊,低下身子探探她的鼻息,微弱而斷續,小嘴都凍得發紫。
她回頭,“給她披一下——”看到段平涼身上僅着中衣,倏地便轉回了頭去。
耳根有一些發熱,好像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可是剛才在岸上看着他脫衣卻明明毫無感覺。
他嘴角浮上一絲看好戲的笑。
她并沒有如他所願自己脫下外衣給女孩披上。她剛從水裏出來,全身濕透,衣服縱給了阿乖也只會加重她的寒氣,何況她自己還冷得要命。她不想理睬後面的男人,徑自踏入了那扇門內。
呆住。
全身血液瞬間逆流,直沖頭頂。
“轟”地一聲,好像有什麽在她腦海中爆炸了,她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面色慘白如死。
眼前是一汪墨黑的水潭。
水潭中央,有一方石臺。
石臺之上,端坐着一具骷髅。
骷髅身上黑衣已成褴褛,骨殖間爬滿苔藓雜草,雙眸空洞而深邃,正直直地盯向她。
而在骷髅面前,卻有一尊玉像。
玉像高不到三尺,不染片塵,色澤空幽,乃雕作一個輕撥琵琶的女子,衣帶當風,長發微飄,而從風離雪所處位置只能看到她的側臉,傾國傾城的側臉。
娘……娘。
她的嘴唇翕動着,發出輕微的氣流,腳下不由自主往前踏了一步。
段平涼連忙拉住她,再往前走便要掉水裏了。“那是你娘?”他低聲問,語聲罕見地溫存,“你說那尊玉像?”
她回頭看他,茫茫然點了點頭,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帶我過去!”
他的手環過她腰,凝聲道:“提氣。”便攬着她飛起。
飛越這不到五丈的水域只消一眨眼工夫,但風離雪卻怔怔地看了他許久。兩人衣發無聲翻飛,于這靜谧絕人的地底,仿佛暗裏的癡纏。
待落到那石臺上,右腿一痛,她才反應過來,看了看那栩栩如生的玉像,又看了看那具骷髅,心中似乎浮現一個答案,卻不敢信,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這不是玉。”段平涼忽然道。
她靠近過來。
但見那女子微微垂首,容色靜潔,修長手指覆在琵琶弦上,仿佛在幽幽地訴說着什麽。那玉質極其純粹,透明可比琉璃,而又光華燦爛,不可方物。
段平涼的聲音微顫:“這不是玉,這是……雪涯劍。”
風離雪“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向那骷髅俯伏下去,“爹……爹爹!”
她不敢起身。
呼吸着地面的冰涼空氣,她仿佛感覺到父親的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的發,那空洞而深邃的目光裏仿佛帶着無止盡的哀傷。
她突然間原諒了他。
是啊……許多年前,她是恨過他的。恨他為什麽抛棄她和母親,連他平生一切所作所為在她眼裏都成了道貌岸然。到底有什麽樣的苦衷能逼得一個男人抛妻棄女?
可是現在,現在她卻不想再去追究這個問題。現在,她只希望父親能看她一眼……一眼,就足夠了。
段平涼輕輕嘆息,繞着這石臺走了一圈,“咦?”他在骷髅的身後發現了一卷書。
沒有書名。
“你要不要看看?”他對風離雪道,“這或是風大俠的遺物。”
她終于坐了起來,目光幹涸,低聲道:“你念念吧。”
不知為何,這個時候,她特別希望能聽着他說話。
段平涼翻開第一頁,孤瘦峭拔的字跡入眼。
“餘與刀魔雲晞決死東海,共墜海中,餘乃遇此所。雖信天不絕人,然餘功力全失,筋脈俱斷,終困于此,不得脫身。餘思此世禍亂,多由二劍而起,風淵劍随雲晞而亡,雪涯劍亦應自我而絕,乃熔鑄化水,刻為此像,聊慰相思。
“餘平生坦蕩,自诩從不負人,熟料晚時,乃抛妻棄女,此餘至恨之事。清風過處,蘅當知我意,至于孤女,望其安順成人,相夫教子,勿近刀兵。然此中切切,無人知也,亦是可笑!
“如遇有緣,唯乞将餘身火化成灰,至洛陽空蒙山東麓梅花谷,交付拙荊沈氏。此中無事,乃著平生所學盡此卷中,聊以為報。”
段平涼往後翻,這書中所寫,竟是風淵一生絕學,既有武林失傳已久的融雪功、七折梅花手,亦有他自創的六音劍法,這江湖中人人觊觎的武學寶物,竟是在這地底幽藏二十年,寂寥如此。
“阿雪。”段平涼忽然從書頁間擡起頭來,“你爹要你安分長大,你卻摔斷了腿;要你勿近刀兵,你卻練了好一身的武功;現在,也只有這相夫教子一條,你還可以好好把握一下了。”
她凝視他許久,卻道:“當年,是郁歡将我師父推下了懸崖,這你還不知道吧?”
段平涼一怔,“你說什麽?”
她說:“趁老七還活着,你們父子和解吧。”目光裏有些哀傷。
段平涼又是一怔,“你……沒有聽見我方才說的話?”
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沒有。”
段平涼摸了摸下巴,輕飄飄地笑了。她對他這種笑容不可謂不熟悉,懶懶問他:“又怎麽了?”
他把聲音放得極輕、極低沉,在這幽幽四壁間,牽扯出暧昧的回響——“你剛才親我明明很用力。”
她一靜,耳根又紅了幾分。他笑起來,忽伸臂從背後環住她纖瘦的腰,下颌擱在她的肩上,她好像聽見他胸腔的震動之聲——
她忽然意識到他是一個男人。
這種念頭,在這種時刻,有一些無稽,但卻真實得讓她恐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但他的笑容就如一個深黑的漩渦,會讓她筋折骨碎,萬劫不複。
她用力掙了一下,他沒有松手,反而圈得她更緊。
他垂目,話聲裏染了幾許她并不熟知的疲倦,“你陪我去看望老七,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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