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終不見
待到風平浪靜,阿乖也醒來,雖然身體虛弱,小孩子水性卻是上佳,帶他二人游出去輕而易舉。風離雪将父親屍身火化,骨灰并那玉像一同仔細包好,段平涼則恬不知恥地收下了那一卷書。這一男一女一小孩從大海中回到海岸邊的船屋時,呂大伯夫婦都同見鬼了一般,震驚過後便是狂喜。與這家人作別,風段二人便徑往洛陽趕去。
本來按風離雪的意思,是要回洛陽家中,将父親骨灰與母親合葬。段平涼猜想着,上次離開寒衣教時郁歡已只剩了一口氣,現在這麽久過去,郁歡想必已死了個幹淨,那麽老七肯定回洛陽了。兩人的路線再次一拍即合,風離雪只得又與他同行。
這一路卻不似來時那般馬不停蹄,段平涼着意拉着風離雪四處看風景,風離雪心中牽挂父母之事,面上始終是敷衍冷淡。段平涼銜着草莖優哉游哉走走停停,有一次忽然回頭問她:“我跟郁聖女的事怎樣了,你怎麽從來不問?”
風離雪一愣怔,這才想起他似乎曾經說過要娶郁輕塵,可是再重逢他就打斷了自己和陳哥哥的親事,怎麽也不像個有家室的樣子。她特意策馬遠開他幾分,上下端詳他半晌,方慢吞吞地道:“我忘了。”
蟬聲嘲哳,山林有風,卻吹得人愈覺悶熱。段平涼被她的回答噎住,竟不知自己是該歡喜還是該憂傷,只得悶悶地一鞭馬。卻聽身後的女子忽然道:“段平涼。”
“嗯?”他呸地一聲吐出那草莖。
“原來,我們已經一起走了那麽多地方啊。”風離雪輕聲說,他回過頭,看見她的眼眸幽亮如一片沉默的海,毫不設防地望向自己,話中若有感慨。
他的手一分分勒緊了缰繩,心仿佛被細細的絲線一圈圈纏繞了起來,即纏到窒息,猶在歡喜地跳躍。
原來,我們已經一起走了那麽多地方啊。
空蒙山在洛陽城西,他們從東來,自是要先去城裏看看老七。還未踏入那柴扉破落的小院,便驚訝地聞見人聲。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是老七圍着房子轉着圈地奔逃。
“你不吃便不吃,難道我還能追上你麽?”一陣痛苦的咳嗽聲,郁歡嘶啞的話音出人意料地響起。但見她一身苗家打扮,在門邊亭亭而立,低身将手中一碗飯放在門檻上,哭笑不得地看着老七轉圈。
老七卻一愣,電一般竄到了她跟前,“你說什麽?”
郁歡笑了笑,那沙啞的聲音竟似是溫柔的,“我說我武功已廢了,再也追不上你了。”
老七呆住了。
他知道武功于她而言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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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許久以前,他們鬥氣拆招,也是在這院中,她眉眼凜冽,寧死不輸,有時甚至讓他感到畏懼。本來……夫妻相處,為什麽要這樣好勇鬥狠的呢?他也經常想認輸算了,可她卻不讓,她那麽驕傲,他覺得很累……
所以,郁畫的出現,于他就如一種解脫,郁畫那麽溫柔,如一泓清幽的湖水寧靜地容納了他所有的雄心壯志,不言不語,目光綿長。
思緒一時飄得遠了,郁歡微微失落地抿嘴微笑,低聲說:“白羽淩霜之毒,能逆行真氣,令習武之人神智全失,故而解毒之法唯有廢去我一身武功……倒也多虧了那些花兒,我摔下懸崖沒至于落下殘疾。”
老七擡眼看她,突然道:“然而畫兒卻摔斷了腿,只能死在淚痕崖下。”
畫兒。這二字一出,郁歡的身形便顫了顫。
“七郎……”她嘴唇微動,還未說完,竟聞簌簌風聲,擡眼處,三枝羽箭齊齊破空向她射來!
老七大驚,抱過她身子飛快一旋,徒手便要去擋那箭。但聽一聲呼喝,兵刃寒氣襲來,“叮叮叮”三聲響過,一把長刀攔下了那三枝箭,段平涼與風離雪兩人并肩擋在了他們身前。
老七有些恍惚,“段平涼?小子,是你?”
段平涼沒有答話。
腳步聲密密麻麻地響動着,這一間不大的院落似乎被包圍了起來。兩側牆頭俱現出人影,頭纏青布,精赤着上身,彎弓搭箭,凝神屏氣。門口處,郁輕塵抱着琴娉娉婷婷地邁入,一旁侍女端着茶水坐榻,她微微一笑,竟是施施然坐了下來。
“铮”地一聲,琴音甫起,郁輕塵眼角含笑,微垂螓首,段平涼靜了靜,對身邊人道:“屏息,她這琴音亂心,最是克你功夫。”
風離雪握緊刀柄,屏住氣脈,不知為何胸中卻濁氣翻動,原本從不動怒的人,望向郁輕塵時眼裏竟帶了火氣,一雙幽然的眸子愈加亮如妖鬼。寒衣教地牢中千般折磨,此刻一一襲上心頭,她竟然覺得……委屈。
是啊,她好委屈。
她閉眼靜心,複睜開時雙目澄明,提刀,便要舉步上前。嘩啦啦一陣拉弓之聲,牆頭的弓箭手寒芒隐隐的箭镞全部指向了她,段平涼心頭一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他用力略重了些,她的手骨骼作痛。她看他一眼,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了。
刀光乍起!
少女的灰衣如一片鴻蒙的霧,霧中是那一道銀亮刀光,徑向郁輕塵的那張琴劈斫而下!郁輕塵揚眉怒笑,抱琴飛掠,手指覆在弦上曲聲不絕,淬毒的羽箭嘩啦啦頓時傾灑而來!
段平涼一個咬牙,亦提氣而上,揮扇臨風,格下那些毒箭。曲聲愈發激烈,直遏雲霄,風離雪刀刀竟是致命招數,郁輕塵縱是輕功卓絕也終是落了慌亂痕跡。
段平涼見郁輕塵只是一味閃躲,似乎懷中的琴重逾性命,心中遲疑了一下。
就是這一遲疑間,牆頭弓箭手換過一排,毒箭再度如蝗雨般飛落!
但聽一聲暴喝,竟是老七前來加入了戰陣。他沒有兵刃,手舞足蹈四處亂撓,竟被他徒手抓住了好些毒箭。然而“哇”地一聲,風離雪突然吐出一口鮮血,刀勢漸緩,郁輕塵眸底帶笑,五指于弦上翻飛不絕如蝶舞,風離雪左手捂着心口,右手揮刀護住自己要害,郁輕塵倒也不再躲了,冷冷一笑,站定當地。
她袍袖一揮,弓箭手立刻停下。
風離雪已經很難站立了。她方才沒有聽話,徑自動武,果然着了這琴聲的道。全身重量俱倚在左足,墨發掩映之下面容蒼白得駭人,她咬了咬唇,倒現出幾分血色。
段平涼步伐微動,站在了她身前。
郁輕塵看看他,又看看她,忽又嫣然一笑,輕聲喚道:“姑姑?”
院中的老七驀然回頭——
郁歡竟身中數箭,全身挂在門邊,已是奄奄一息!
這不對。
這丫頭難道不是沖阿雪來的?
這不對,不對,大大的不對。
他明明攔下了許多毒箭,它們都是向院中攢射,怎麽竟會傷及屋門口的歡兒?!
老七撓了撓頭,又撓了撓頭,幾乎要把頭皮都撓破了,也沒有想明白。
他決定不想了。
他向郁輕塵撲了過去。
郁輕塵倏然變色,靈巧一閃,誰知老七這一撲乃是虛招,一手突然抄起了地上一枝毒箭,以箭作槍,青芒簌簌閃動,直如蛟龍入海,刺向郁輕塵周身要害!
郁輕塵這才真的慌了。
她這時忽然想起了老七過去的江湖別號。
——槍挑盛世、馬踏桃花,禦筆親題的白馬銀槍別七郎。
碌碌三十年,再度持槍時,他目光冷定,長發不飄,依稀竟還見得當年俊逸飛揚的影子。
至少在郁歡眼中是這樣。
他身輕如燕,槍靈如指,便如是當年那個白馬銀槍的少年郎,正與她指點招式一般。甚至連那眉眼間的狠決,也是她所熟知的。
七郎,七郎……
老七一箭刺來,郁輕塵避無可避,卻不肯以琴作擋,任那帶毒的箭镞擦過她肩頭肌膚,她一個擰身,五指成抓,直直向風離雪腰身襲來!
段平涼眸光微凝,抱着風離雪飛旋避過,郁輕塵猶不死心,足勾段平涼下盤,段平涼一個踉跄,風離雪落地而不穩,郁輕塵琴聲驟起,琴匣突然“啪”地一聲打開了,一枚牛毛細針直直刺向風離雪喉間!
風離雪向後仰倒避過喉嚨要害,一手運刀如風,直劈向那獨幽琴!
老七與段平涼俱是震驚色變!
那細針微偏,紮入風離雪鎖骨正中之時,風離雪的刀也已斫斷了獨幽琴。
漫天木屑飛揚,郁輕塵一躍跳開,面如死灰地望向這個拼命的女人。
段平涼撲上去抱住風離雪搖搖欲墜的身子,“嘶啦”一下便扯開她衣領,那細針早已隐沒不見,鎖骨正中的凹陷處一片漆黑。段平涼目眦欲裂:“解藥!”
郁輕塵的手捂住肩頭擦傷,嘴角仍是挂起一個不死不休的笑,“休想。”話音輕飄飄的,仿佛那碎裂成灰的琴聲。
“我……我有解藥……”
一個顫巍巍的聲音,一個不屬于這戰場的聲音,驀然響起。
郁歡努力半撐起身子,然而武功已失,箭毒一分分不受阻礙地侵上心肺,嘴唇翕動,切切地望着老七。
老七連忙擲下毒箭将她抱起,掌運內力給她療傷,但見她容顏間模糊的潮紅之色一掠而過,而後便是驚心的雪白,整張臉似乎都于這瞬間老去……
“七郎……”她看着他,他将臉頰埋在她幹枯的手掌中,話音悶悶的:“我在這裏。”
她輕輕地笑了,滿頭銀飾窸窣作響,仿佛往事裏的浪漫歌吟。卻又搖頭,眼前這人不修邊幅,邋裏邋遢,怎麽會是她的七郎?
她的七郎,槍挑盛世,馬踏桃花,眉眼風流,身姿如玉,那才是她的良人。
她微微寂寞地笑着,“我要等他……”他突然震驚地擡頭,看着她空明雙眼,他緊抿薄唇,說不出一句話。
他令她……失望了。
她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時隔三十年,她終于還是死在了他的懷裏。
失望地,絕望地。期待地,期許地。
他垂下頭埋在她逐漸冷卻的胸口,仿佛犯錯的孩童依偎着母親的懷抱,發出一聲聲耍賴般的嗚咽,但她已不能再回應了。
她是他的妻子。
他愛過這個女人,也恨過這個女人。
可是到得最後,他還是抱住了她。
人世悠悠,亂離多阻,她唇邊仿若又浮起淡笑,好似終于與七郎在夢中相會……而他,他終于是被抛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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