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火光豔
翌日。楚家正堂。新婦上茶。
楚弦坐在上首,身後便是母親孟氏的牌位,代亡母受了飛鴛遞上的茶。楚歌坐在一旁,臉色極沉,一句話也不說。
“牡丹坊為何要騙我們家?”楚弦輕輕吹着杯中茶末,忽然啓口。
飛鴛一怔。
來時媽媽只交代道要以花流莺的性命将楚歌要挾住,卻未曾想楚家中另還有識得花流莺
之人?這楚小姐養居深閨,怎麽會識得一個遠自洛陽的風塵女子?
飛鴛心念電轉,伏身道:“媳婦惶恐,不知何處得了這欺騙二字,還請姐姐明示。”
這一次,楚弦卻靜了很久。
“歌兒。”再開口時卻是換了話題,“爹爹遲遲不歸,你去……去陳家問問陳老爺子。”
楚歌正嫌家裏空氣滞重煩悶,大聲應“是”,拂袖而去。楚弦看着他背影,亦站起身來,“你也去休息吧。第一天過來,總不能累着。”
飛鴛千嬌百媚地應下了,擡起頭,微微眯起眼目送楚弦遠去,心裏對她的底細忽然生出了許多好奇。
楚歌遞上名帖,片刻後,陳觀守出門迎接,笑臉盈盈地迎他到堂上用茶。
“昨日賢侄娶親,老夫恰是有事在身,未能賀喜,還望勿怪。”陳觀守拍拍手,便有人奉上一只翡翠鑲嵌的碧色盒子,單看這盒子已是價值不菲,更不必想裏面的寶物,“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願賢侄夫婦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楚歌聽來只覺刺耳鬧心,讓随從将禮盒收下,抱拳謝過。“不瞞世伯,小子此來是為尋問家父下落。家父年事已高,離家數月,家中擔憂得緊。”
“是麽?”陳觀守面露驚訝,“親家伯沒有回家?這老夫倒真不知曉。”
楚歌還待再問,侍女已款款奉上茶來。陳觀守慷慨地攤手,示意先給客人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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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騰地站起身來,雙目如火,死死盯着那身姿輕曼的侍女。
花流莺卻是十分從容,目光沉寂如死水,斟下一杯西湖龍井,便斂衽欲退。
“慢着!”楚歌急急喊道。
陳觀守一挑眉,“賢侄認得我家莺兒麽?”
楚歌如受重擊,愣怔不能言語。望了望含笑的陳觀守,又看了看沉默的花流莺,許久,許久,仿佛光陰都被碾磨成了她眼底的劫灰,他方艱難開口:“然也,可否借一步說話?”
陳觀守笑意愈深,屏退衆人,自己也知機地邁入了內堂去。
當所有人都離去,他的眼裏只剩了她一個,他的面色立刻便頹了下去,仿佛陰雨過而春風老,梨花落而成秋色,他看着她,忽而退後了一步。
他已不認識她。
“飛鴛與我說,你被所謂老爺囚禁了起來,我如不安心娶她,你便有性命之憂……原來,陳世伯便是你的主子?”他的話音沉沉的,像霧,不明所以地罩了下來。
她并不看他,纖纖玉手無意識地擺弄着茶具,并不答話。
“說來,你也知道我要娶你,你也知道他們會讓飛鴛來嫁我,是不是?”他的牙關在打戰,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你不來給我報信,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非你不娶!”
“傻瓜。”花流莺輕輕嘆了口氣,這二字喟嘆而出,若流雲飛卷,卻是粗嘎刺耳,令他心頭一滞——
“你的聲音——怎麽回事!”
她是唱歌的莺兒,那一曲斷腸的歌喉,何以竟成了這副樣子!
那一瞬,他心痛到無以複加,上前便要拉她,她卻輕巧地避開了。
“我已經是陳老爺的人,他這回讓我來奉茶,便是為了勸你死心。飛鴛到底還是個清倌,你娶了她,便好好待她罷。”話音平淡暗啞,目光無波無瀾。
“你的嗓子怎麽壞了?”他仍是不休。
她低頭,稍稍扶了扶發簪,口中若不經意地道:“你父親半個月前已經離開臨安,我還以為他會去洛陽阻止你娶親,沒想……”
沒想你還是娶了她。
楚歌突然笑了。
笑得潇灑,笑得潦倒,笑得仿佛剎那的了悟,他過去所不能懂的,他如今全都懂了。
她擡眸,竟在少年的眼中發現了瞬間蒼老的痕跡。
他終于從那個無畏無懼的孩子,變成了靜默深沉的男人。
“莺兒,”他低聲說,“其實,你從未真正信過我,對不對?”
她幾乎瞞騙了他一切。
一曲清歌,只管愛恨,不問來生。他到如今才發現,除了面前人的容貌軀體,她的其他一切,于他都是陌生的。
便連花流莺這個名字,都不過芸芸一花名而已吧?
她從哪裏來?她為誰做事?她為何一輩子留在勾欄院,她為何始終被陳觀守所控制?她什麽都不曾告訴過他,卻時常怨他傻。
“你什麽都不懂。”
他還記得她說這話時的神情,嫣然百媚的笑容裏是宛轉的悲哀,寂寞緩緩齧盡了她眸中燦然的光華。
她不說話,咬緊了唇,他以為她會哭,可是她沒有。
她根本不知道這個比她小了三五歲的少年是何時闖進了她幽閉已久的世界。
也許是他一次次在飄燈閣下駐足守候之時。
也許是他親吻她耳垂與她狎昵說愛之時。
也許是他伸出手來堅定如磐地帶她奔逃之時。
也許是他二話不說替她擋下飛刀之時。
往事太多太雜,她理不清楚。無端覺得煩躁,好像被人按進了水裏,死活掙紮不出來,便一點點地窒息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甚至不肯對上他的目光,他說對了,她不信他,這茫茫人海,她根本從未信過任何人。
天下雖大,她,卻只有她自己,而已。
楚歌終于是走了。
花流莺回到自己房中,這一場戲演完,好像她的整個人生也都要随之結束一般,她筋疲力盡。
推開窗,日頭仍是高高的,一張信紙靜靜躺在窗邊。
她拿過,展開,只有寥寥數語。
“夜半動手,望獨善汝身。”
夜半。花流莺收拾好細軟時,房門外已響起嘈雜的腳步聲。
她聽見陳觀守打着哈哈:“親家伯夤夜造訪,恐怕有什麽急事?說來我今天才剛見過令郎……”而後便聽不清了。
所有人聲,全都被兵刃交擊之聲覆蓋。刀光劍影,梁柱傾塌,灰埃遍地。她靜了許久,終于再度推開了窗。
門卻突然被撞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滾了進來。她吓了一跳,見是陳觀守,彼坐倒在地,正哀哀望着自己,傷口猶在流血。
她深吸一口氣,先去将門關上,身後人看着她收拾整齊的床榻和包裹,冷不防開口:“原來你是知道的。”
她站着,看着他,沒有說話。
陳觀守捂着傷口,聲音亦低若游絲:“你放了楚伯的時候……你們便已計劃好了,對不對?”
“我什麽都不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陳觀守冷笑,“半個月,你瞞得我好苦!”
她沉默。
為什麽都說是她瞞了他們?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可講的事?
陳觀守閉上了眼,趺坐調息,她手攥着包袱,靜靜地抽出了美人刺。
“其實楚伯恨我。”陳觀守突然說道,“我娶了他青梅竹馬的女人,她卻難産而死,楚伯便将所有怨氣都發在我和逝兒身上。其實……”話音漸漸低回,“若不是他自己離開了蘭兒,蘭兒又怎會嫁與我?難道蘭兒死了……他便有道理了?”
她怔了一怔。手漸漸垂下,美人刺猶在指尖泛着寒光。
“這裏,搜!”楚伯的聲音突然炸響,花流莺一驚擡頭,咬了咬牙,一個縱身便穿窗而去!
火光沖天而起。
深夜宵禁,大街小巷聲息全無,而那竄高的火舌仿佛舔上了暗夜蒼穹,盡态極妍,妖嬈而扭曲。花流莺躲在深巷牆角,擡頭看那燦若晚霞的火焰,心中仿佛有一塊大石重重地落了地,帶給她的并不是輕松暢快,而是無窮無盡的黑洞一般的墜落感。
他死了。
那個鉗制她十幾年的男人,談笑殺人,無心無情,而今終于是死了,還死得很慘。
她與他相處太久,他對她說過太多的話,有的是秘密,有的是煩惱,她時常分不清是真是假。他有時候也會很溫柔地對待她,就好像真的很珍惜她,但這個,她偏偏知道,是假的。
她這一輩子,歡笑無數,恩客無數,但是沒有一次歡笑是真心的快樂,沒有一個男人是真心的愛她。
即算有……即算有,又如何?
那噬人的火焰仿佛空空的佛光,刺得她雙目皆盲,眼前幻象無數。
他終于死了。
她并不想給他報仇,她并不愛他。
可是她也從未恨過他。
她想了很久,才想起他的兒子名叫陳子逝。子逝子逝,是紀念他的亡妻麽?不知陳子逝現在何處,她或許應該讓他去為父報仇……
北窗舊竹短,南窗新竹長。
此君本無心,風月不相忘。
楚弦翻檢着這只竹煙在窗邊發現的匣子,裏面裝的俱是她過去的詩稿。當初父親帶她和無憂離開陳府走得匆忙,這只匣子忘了帶上,如今也不知是誰好心送過來的。翻到最末便是這樣一首沒頭沒尾的詩,她扶腮凝思,仿佛想見初見的那一日。
那一日雨絲微斜,他倉促間避雨檐下,竟忘了擡頭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她正恹恹守在門邊,驀見他人如青蓮,風華清标,口中不由得便吟了這樣一首詩。
她還記得他當時微笑的樣子,眉眼微動,雨聲漸息,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低聲說:“姑娘吟得好詩,只是為何如此清寒?”
那不過是匆匆一面。一面之後,他正人君子,又怎會再來此間?
她本以為他們再也無法見面的了。
然而幾日之後,臨安相思門的楚伯卻來到了牡丹坊。她看見鸨母與楚伯交談一陣,眼風不時掠向她,而後楚伯便朝她走來。
他說,他是她的生身父親。
他說,她的母親名喚尹夢蘭,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卻嫁給了別人,還狠心将他們的女兒丢進了勾欄院。
他說,現在他的正妻孟氏已經過世,他來迎她回家,名面上仍說她是孟氏所出,但望她心裏不要在意才好。
她不在意。
她怎麽會在意呢?值得她在意的人事本就只有那麽些。
于是不管楚伯說的是真是假,她都跟了來了,并且一心一意地将相思門當作自己的家。
往時在牡丹坊,鸨母便常誇她“性子溫順,風度賢惠”,而今扮起相思門大小姐,她也不覺有什麽困難。
唯一的困難……是五年前,她出嫁,良人掀開她蓋頭的那一瞬間。
那一瞬是真難啊,難得她不能呼吸,怔怔然看着他的眉眼,她曾在夢裏眷戀描摹過多少遍的眉眼。他仍是笑着,笑得那麽溫柔,那溫柔如一種救贖,将她從無愛無恨的深淵中一把拉出。
他好像已經不認得她了。
她不知該歡喜還是該憂愁。她只知道她從此以後便是他的妻,她于是安然,為他生兒育女,為他低眉順眼,她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即令如今,他……他抛棄了她,她也在默默地……默默地等他歸來。
“娘!”忽然間,一個清脆的聲音迸響在她耳畔,倒吓她一跳。陳家筠虎頭虎腦地攀上了椅子,壓在她背上看這匣子,笑得眉眼都沒了。
楚弦無奈道:“還不下來?”半個月前筠兒竟自己從陳府走回了家,全家自是歡喜,但這鬧騰也少不了。倒是楚歌,自昨日去陳府拜訪,直到現在還未回來。
陳家筠偏不下來,拉着母親的脖子嗔道:“你猜這個禮物是誰送給你的?”重重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不待她回答便獻寶似地道,“是我呀!”
“弦兒!”聞得高聲呼喚,楚弦心頭一喜,父親回來了。
她忙整理衣衫,走去前堂,父親笑着拉起她的手:“快看看,是誰來了!”
那人回過頭來,眉目清絕,朝她微笑,猶帶一抹憂色,“聽聞你身體有恙,我放心不下,來看看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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