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方拭非又向跑堂叫了幾道菜, 把桌子擺滿:“今日這一頓小弟請了, 大哥盡興。”

兩人已經吃飽了, 于是點了盞溫酒慢慢小酌。

那兄弟見他二人這模樣, 就知道他們其實是有事想打聽,夾了兩筷子, 便問:“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方拭非放下杯子笑道, “我幾人從南方來,順路到了荊州,想在這邊買點東西回去。只是不算什麽內行人,對荊州不甚了解, 怕買到假貨。”

男人也抱拳笑道:“這問我可就對了。我在荊州住了四十多年,東西街,南北路,大小商鋪,各行各業,哪家點良心,哪家是徒有虛名,我全知道。今日與二位在此相遇, 便是緣分。兩位老弟做個爽快人,那大哥也爽快。有什麽想買的,盡管問吧。”

方拭非便說:“我想買些刺繡, 買些瓷器,要是可以,能有些手藝玩意兒和金銀器也是可以的。帶回去送人, 散賣,都可以。但這品質要拿得出手。”

那人想也不想道:“買荊緞,那就去,買酒,那就去風霜酒樓,買……”

方拭非搖頭打斷說:“可是我不想買荊緞。”

“咦?為何?”食客詫異道,“你來了荊州,卻不想買荊州的東西?這算什麽道理?”

方拭非揮舞着手誇張道:“荊緞顏色過于鮮豔,我等更喜歡花樣多變一些的繡品。未必就要制成衣服,單是看看也好。我聽說北方有些店裏的刺繡,色彩多變,以花鳥山川入景,就像真畫一樣,栩栩如生,氣勢恢宏。技巧高超,為人驚嘆。小弟還聽說啊,京城還有一個錦繡布莊,最為出門。他店門正中挂着的一副簇金繡,将金線撚得比發絲還細,盤成花樣繡到布上,精細纖巧,工藝精湛。挂了十幾年,依舊燦然如新。只可惜,我是無緣得見啊。”

食客立馬道:“我也聽說過。可這繡藝發展,也就是近朝的事情,會簇金繡法的,那就更少了。大多繡娘都聚在京城,技藝也不會外傳。繡出的成品進獻更了宮中,你想買一副,不大可能。”

林行遠笑道:“你休聽她胡扯。她并非想買這般昂貴的繡品,我二人也沒有那樣的家財。只是想見識多一些別地的佳作,帶回去給人開開眼界。本想去京城,可此行來荊州已經是耽擱了路程,很快就要回去了。所以想問問荊州這裏,有沒有別處的土貨,可以都買一些。”

“哦,這我就明白了,你們應該早說呀。”那食客拍桌道,“琳琅布莊。”

方拭非:“得是好東西才行啊。”

食客道:“好東西!你們盡管去,找不到喜歡的,就來罵我。”

方拭非好奇道:“那家店是什麽來頭?是只布匹?賣哪裏的布匹?”

“這還真不知道。原先是賣布的,可後來什麽都賣,什麽都有。”食客回憶片刻,說道:“只知道那家店,總能找到些各地各處的東西。就在半月前,又買了一堆京城來的貨品。現在趕緊去,指不定還能收到一些。”

方拭非:“哦……原來如此。多謝老哥。”

二人付了銀子,出門逛去琳琅那邊,未曾料想天還未黑,那商鋪就已經關門了。再看左右鄰裏,可都還開着呢。

方拭非從門縫裏朝裏張望,可裏邊太黑了,什麽都看不清。過路的人倒是升起了警覺,只看他倆鬼鬼祟祟的覺得不對勁。

林行遠無語地拉過她說:“走罷,先回去。”

方拭非應了聲。

對面攤子上賣包子的一小姑娘,手裏還擰着濕毛巾,走過來問:“二位,來這邊找人嗎?”

方拭非打量她兩眼,對她貿然搭話并不放在心上,說道:“不,只是想買點東西。”

兩人回到驿站的時候,顧琰已經醒了。他面色發沉,顯然很不高興。坐在吃飯的大堂裏,看着眼前的菜色一動不動。

仆人小心問:“王爺,我出去給您買點吃的。”

“不用了。”顧琰擡眼看見他們走進來,幹脆地放下筷子問:“你二人吃了嗎?”

方拭非說:“已經吃飽了。”

驿站的夥食自然是好不到哪裏去的。方拭非視線掃過,看得出桌上的清炒白菜色澤不新鮮,中間的湯上面飄着幾塊雞皮,連油渣都擺上來了。

顧琰原本就食欲不佳,難怪吃不下去。

方拭非将帶回來的糕點放在桌上。

顧琰目不斜視,冷聲問道:“你們去查了什麽?”

方拭非:“只是打聽到了一家商鋪,可惜過去的時候,已經關門了。”

顧琰:“那就明日一起過去看看。”

方拭非稱是,便同他告辭,先回房休息。

翌日,顧琰醒得早。

他似乎睡不着,天亮便起來了。侍衛主動過去喊方拭非。

顧琰不肯在驿站裏吃飯,但也不明說,只是瞅着方拭非哼道:“你二人倒是會享受,來了荊州就去尋好吃的。當你那點俸祿,夠你這樣揮霍的嗎?”

方拭非絲毫不介意,搖頭晃腦地念道:“诶,下官既無妻妾,日子過的可不比尋常人舒服多了?食色,性也。方某也只有這一點是好追求的了,為何要苛責自己?”

顧琰眼皮一跳,臉上也肌肉也明顯的舒緩下來。顯然是很贊同她的。

他身邊的人,要麽像葉書良一樣,對這些口舌之欲沒什麽興趣。要麽像王聲遠一類,是老狐貍,只有沒事,恨不得避着他走。再要麽是見着他就顫顫巍巍,誠惶誠恐,活像自己要吃了他,哪裏說會帶他去吃好吃的?

每次出門辦公,他都是自己用餐。偏偏自己也覺得麻煩,他平時吃的不多,又不喜鋪張浪費,只好随意對付。

方拭非……這樣看起來的确挺好。

顧琰對她印象瞬間好起來,覺得她行事作風落落大方,笑容燦爛,目光明亮,是一個懂事的人。問道:“你們昨日去了哪裏吃飯?”

方拭非說:“侍郎您舟車勞頓,想必口欲不佳。”

顧琰眼皮又是一跳,想要直接殺了她。

方拭非話題輕頓,接着輕快說道:“剛出京城,還是吃些清淡的好。所謂‘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您覺得怎樣?”

顧琰似有似無地哼了聲。

“那早點就帶您去吃馄饨。”方拭非說,“昨日打聽到了一家十裏有名的馄饨鋪,他家的湯清澈見底,據說還可以直接端來煮茶。馄饨皮薄如蟬翼,嘶——鮮香非常,再撒點蔥花,舀一勺豬油。您看怎麽樣?”

顧琰快速說:“可以。”

方拭非笑笑,幾人就一同出了門。

一座城的早晨是最具活力的時候。街區由靜轉鬧,人群從不同的地方冒出來,日光照亮各地的角落,四面傳來細細的談話聲。

攤子的老漢忙來忙外地招呼,顧琰吃的滿口湯汁,吃完後又去旁邊買了個粽子。

仆人感動得快哭了。

吃過早飯後,幾人才悠悠地逛去琳琅布莊。哪成想,那商鋪竟然還沒開門。

顧琰在門口等着,方拭非過去問前面小攤的人。

“這家商鋪今日是不開門了嗎?”

那姑娘道:“開的,只是平日都開得比較晚而已。”

方拭非:“那什麽時候會開?”

對方擦着手說:“這就不知道了。要看掌櫃的心情。有時候早,有時候晚。所以一般客人都是下午才來,那時候他們是肯定在的。”

方拭非:“……”

她還沒見過這麽不正經開店的店家……賺錢的事情竟然也這麽懶的嗎?!

顧琰一身華服,貴氣天然。幾位侍衛看着就是武藝高強之輩,嚴密護在他周圍。但凡有眼見的都知道他們不是尋常人。對面的姑娘等一桌客人走光,收拾了一下,請他們先坐下等。

方拭非謝過。

陸陸續續地也來了一些人,在外頭等着。

幾人又候了半個多時辰,方拭非都要等毛了,這家商鋪的夥計才姍姍來遲。

顧琰吐出一口氣,起身過去。

方拭非跟在夥計的身後湧進去。

這琳琅布莊很大,應該是三四間鋪子打通造出來的。中間用門隔着,木門上寫着陶或金器。

中間開的這一格是賣刺繡和各類雜物的。

因為只來了一位夥計,看不過來,他沒開兩側的門,而是先去把窗戶打開。

方拭非逛了一圈,已經确定。這邊大多數的東西,都是她照京城幾位受騙掌櫃口述,登記下來的貨物,看數量還不少。賣了那麽長時間,起碼也有三成以上是。

看來東西多半是都銷到這裏來了。

方拭非着實感到意外。

她本來只是想來問問線索,沒想就目前來看,這家商鋪本身就是明晃晃的線索。總覺得事情變得太簡單了。

就一會兒功夫,又來了四五位夥計。将兩側門也推開。

方拭非也去驗證了一遍,回來朝顧琰點頭:“都在這兒。全有。”

顧琰挑眉。

侍衛便過去搬了把椅子,讓顧琰落座。他背酸,翹起腿懶散地坐了下去。

夥計正在打理案臺,一面說道:“客官,您這樣坐,要把門口堵了。這裏不是坐人地方,請讓一讓。”

顧琰:“去把你掌櫃叫過來。”

夥計終于擡起頭,說道:“客官,您要買什麽,盡管跟我說就行。至于掌櫃,他什麽時候來,我也實在不清楚。”

侍衛上前,說道:“誰是你的客官?這位是京城來的監察禦史,現在來找你的掌櫃問點事情。叫你去通報,你就去。”

夥計将信将疑地看着幾人。

監察禦史品級不高,但權限廣,屬察院。禦史臺每年派出的監察禦史人數不多,但所需監察的內容卻很繁亂。要來了江陵府,怎麽也該先去找官府才對,怎麽會從一家小商鋪查起?

但想必沒有誰敢假冒朝廷命官。那夥計同另外幾人招呼了一下,匆匆跑去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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