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苦厄07
妖狐正在聚集妖族的殘餘勢力,人類也想出貢獻點制度統籌戰力優化布局,兩方愣是誰也沒動,好像我和師兄打雪仗,各自堵在一個地洞裏鉚足勁兒搓雪球,蓄勢待發一會兒就出去把對方砸個稀巴爛。
現在妖族和人類都在想方設法地搓雪球,我師姐不是委員會理事,只能聽人差遣和唐宜出去體驗一下那個所謂的貢獻點制度。
但我師姐面對唐宜搖着蒲扇在太陽傘下給西瓜扇風的樣子,還是愣了一愣,在唐宜面前,她見過的大千世界仿佛都只是一個村,她簡直是鄉下來的,這也沒見過,那也沒見過,如果不是從小表情就少,否則就會露出目瞪口呆的傻樣來。
但是我從小表情豐富,驚了一驚:“哇,師姐,貢獻點制度就是賣西瓜呀。”
顧客突然來了,唐宜坐直,在每個西瓜上拍了拍,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好壞,随意挑了一個捧在手心上秤,收回一把對修真者來說毫無用處的聯邦紙幣。
叮——貢獻點1點到賬。
唐宜的個人終端傳來這麽一聲。
師姐和我肅然起敬。
唐宜解釋,這個西瓜攤是一位技術修真者的父親的,老人家出外旅游,瓜攤必須有人照顧,不然會耽誤該修真者的技術研究,所以講這件事發布在貢獻點系統中,因為這件事本身危險度比較低,而且對個人能力的考查度比較差,所以系統判定每小時只有1點貢獻點。
我師姐一聽了然:“為何這類任務還可發布到系統中?”
“這類任務怎麽?”唐宜搖着蒲扇像個老大爺,眼睛彎彎,馬尾垂搭在肩頭。
我師姐表情凝重,半晌沒有想出合适的詞語。
“渺小?”唐宜替她說了。
師姐默然,略一斟酌,還是從她的常用字五千個裏湊成了一句話:“這類任務對修真無益,雇傭凡人代辦即可,為何特意發布在貢獻點系統中?”
“不一定對修真無益的!前輩!”
“願聞其詳。”
“這沒什麽大道理,修真者芸芸衆生,并不都是前輩這樣資質卓越的人,按照過去的研究數據,修真還是該張弛有度,不光接觸修真者,還該投入凡人中,正是出世又該入世,在不同的環境中淬煉道心,體會修真的意義,所以任務分別會有五等優先級,卻不會有優劣之分。難保哪位大能在賣西瓜時就道心通徹,突然開悟,境界突破呢?”
“慚愧,受教了。”我師姐從善如流,聲音淡淡,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受教還是在這裏和理事客氣。
“下一個任務是什麽?”我不忍我師姐站在路邊賣西瓜,湊到她面前當她的經紀人。
“這個任務還沒做完呢,要看到下午六點,來吧。”
回頭看,我師姐靜靜地思想貢獻點的重要性,賣笑一般屈尊站在了西瓜攤後,生意頓時變得特別紅火,主要是來找她合影簽名。
一個小時後,我師姐的臨時終端上傳來一點貢獻點到賬的消息。
那時她已經快被四面八方好湊熱鬧愛打聽的人活活煩死,聽見這一聲如聽仙樂耳贊明,對四周的人說她還有緊急任務,立即抽身而去,留我一個和唐宜在給照顧生意的路人們挑西瓜,我倆把西瓜拍遍,無人會,挑西瓜。
我師姐一走,來湊熱鬧的客人們從我和唐宜嘴裏打聽不出我師姐的消息。我倆擺出兩張憨厚樸實的農家姑娘笑容,表示仙師來得很巧走得很早,我們只是普通的賣瓜群衆,這才算把衆人打發走。
舉目一望,還剩西瓜十來顆,稀稀拉拉滾在塑料布上,生意好得過了頭,唐宜從腰間抽出短刀,挑了一顆西瓜放在我倆腳前,對着瓜比劃了一會兒。
“請你吃西瓜。”
“哇你就把老人家的西瓜吃了啊,倒扣一百貢獻點!”我故意開玩笑,心裏想我師姐是算準了我會留在這裏和唐宜賣西瓜,走得毫不回頭的。
一瞬間還有點兒失落,但仔細想想,我師姐本就是那樣的女子,來去如風,眼裏根本沒有一個師妹擋路。
“這個任務最多只能得到五個貢獻點好不好,倒扣也不會超過這個範圍。不過你也太笨了吧,我就不會買嗎?”唐宜笑笑,手起刀落,西瓜已經均勻地切成了十六塊。
想了想,我還是拿了一塊吃,唐宜說:“轉告你師姐哈,明天還有一個貢獻點任務,比較大的那種。”
“賣寶石啊?”
“狹隘!總之就轉告她就好了,上午五點半在資料館門口見。”
那個女孩伸展兩條長腿支在躺椅上,制服的格子裙被壓得皺巴巴的,上衣早就被卷在了太陽傘支架裏,撐臉望着馬路對面,春天還沒到,枯樹一片片蕭索地齊刷刷并排而立,她仿佛在看樹,樹有什麽好看的呢,她就像是在看什麽精彩的影視節目,專注入神,過了好一會兒:“春天要來了。”
我吃得熱火朝天,聽不見她對春天的感懷,等我吃完,唐宜已經收傘站起,一手提着個大蛇皮袋等我将剩下的西瓜裝進去,身子一閃,到一旁的小巷裏推出一輛小小的三輪推車。
遠處突然傳來幾聲高亢的呼喚:“大小姐!”
唐宜臉色一變,搶過我手裏的西瓜袋,我眼見得她一個瘦弱女子,肩扛十來個西瓜放上板車,緊接着她像是火燒屁股似的對我揮揮手:“快點快點,上車!”
我還沒反應過來,唐宜一推車,把我生生鏟上板車,和西瓜躺在一起。她堂堂修真學院大小姐,把上衣往肩頭一搭,像個地裏受苦的農民一樣肩膀發力嘿了一聲,飛快地蹬着腿把板車推向別處。
“大小姐!不可以!您不可以做這種體力勞動的!”
那個聲音由遠及近,撒開大步沖我們跑來,唐宜略一回頭,把頭一埋,奮力推板車,迅速轉過好幾道彎。我在車上就像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甩得靈肉分離,頭昏腦脹,折起的太陽傘經不住這高速的跑動,風從傘下灌入,仿佛吹起少女的裙擺,把太陽傘突然撐開。
那把傘支開脆弱的傘骨,在唐宜跑起的大風裏仿佛個癫痫的老頭,顫顫巍巍一陣,就要脫離板車飛出去,我伸手一撈,唐宜的動作變慢了。
我意識到這把傘就像是降落傘,逆風擋住了唐宜。
那個追來的聲音越來越近,那人已經祭出飛劍,貼地飛行,距離突然拉近了。
我吓了一跳,立即倒轉傘面,傘尖和推車構成一個不完美的流線型,推車速度變快。
唐宜突然說:“你坐穩啦!”
“啥!”我急忙一腳踩住西瓜袋,另一手緊扶推車把手,唐宜在我身後像是要把火箭推入太空,四周的牆面塗鴉已經被拉成了毫無規則的彩色線條。
風聲變得尖銳,推車下忽然張開了一道靈能護盾。
砰——
我聽見一聲槍響。
緊接着我看到推車被靈能護盾托起,牆壁變得越來越矮,四周的風聲變得空曠,街道變短變細。
傘尖被風吹得飒飒作響,唐宜一手扶着推車,另一手握槍,平舉右手,砰——
推車在空中平飛出去,我啊啊尖叫着不敢低頭。
我們在五百米高的半空中,和西瓜推車和一把破破爛爛的太陽傘在一塊。我還沒有覺醒靈根,唐宜笑得沒心沒肺,任由我們在空中劃出個抛物線。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我尖叫。
“知道。”唐宜又開一槍,槍口吐出近乎透明的薄霧,像一道光柱噴湧而出,沖向地面——地面傳來一股強大的反推力,推車再次一飛沖天。
那個追來的男孩飛劍騰空,修真學院的制服穿得整整齊齊,綴在我們身後大約三百米出,唐宜松開推車,我心裏一緊,但她極快地換了子彈,回手沖男孩開了一槍。
男孩像斷線的風筝一樣倒飛出去。
“啊!”
“讓他暈一下。”
說話間,我們又要掉下去,我滿心期待地看着唐宜那把漂亮的□□,期待她再來一下,讓我們猶如水蚤在水面跳躍似的在水泥建築間騰挪。
“小心啦,我們要硬着陸。”唐宜說,“飛行彈裝在乾坤戒裏,但我忘了放哪兒了。”
我面如金紙,抱着西瓜仿佛抱着安全氣囊,把眼一閉——
巨大的碰撞聲沒有傳出來,靈能護盾伸開半透明的翅膀,回身一攏,将整個推車包裹在裏面。
等我睜開眼時,我們已經在地面上了,唐宜輕輕推出一掌,我們在一片沙地上輕輕着陸。這片沙地應該是一片工地,不遠處巨大的起吊架仿佛一座大樓一般矗立。四面八方的遠處環繞着在模糊薄霧中顯出一片統一的黑色的大樓。
我拆開袋子看西瓜,唐宜靠在車上,跌坐在沙坑裏放聲大笑,她那身潔淨的制服實在是不能再折騰了,有些學生會主席表面上光鮮亮麗,背地裏在沙坑裏抓着沙笑得像個瘋子。
“幹嘛啊!幹嘛要跑啊!”
“因為他追我才要跑啊。”唐宜還是笑,笑得喘不過來,扶着車爬起,趴在車上探手拿過太陽傘支在我們頭頂,太陽被遮去一大半。
我從車上滑下來,理解不了大小姐的趣味:“我好像聽見他說你不可以從事體力勞動。”
“我小時候身體比較弱嘛,他們不喜歡我費力氣。但是我覺得很沒有道理啊,你覺得呢?我都可以端得動武器诶,幾顆西瓜怎麽了。”
“萬一你嘎一下暈過去怎麽辦?”我還是對她圖書館的表現心有餘悸。
“不會吧?我一向運氣很好的。”唐宜還是笑,但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你那個發病時間不會是……随機的吧?”我想到個可怕的可能,吓得臉色發白。我今天臉色又白又紅又綠又紫,情緒跌宕起伏得像砸了顏料罐子。
“是啊。不然你以為他幹嘛跟着我?”
“那你幹嘛不要他跟着你啊!”
“因為很無聊啊!”唐宜舒展雙腿,裙子的長度讓她的底褲岌岌可危,我在我們那座山上操心慣了,連果子上結了霜都可以傷心半天,看見她露出長腿都傷感得像是下面坐着一群猥瑣大漢,貓腰扯扯她的裙子,她自己随意擺了擺,自己也吐槽起來,“我真的很不像個大小姐啊。”
“為什麽會無聊啊,這不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嗎?”
唐宜從乾坤戒中摸出兩把勺子,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在乾坤戒珍貴的空間中裝這種東西。她指揮我挑個西瓜,結果我手氣不好,開了個生瓜蛋,發白的瓜瓤又硬又苦,唐宜沒介意,遞給我一把勺子,一人一半舀西瓜吃。
“因為比如說他在這裏,肯定不會讓我一口氣吃兩個西瓜啊!也不可以來賣西瓜,不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飛行彈在天上飛,哦甚至不可以單獨飛,不可以吃冰激淩,不可以吃烤肉,對身體不好,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超過五句,因為有可能是俠士聯盟保守派差來的卧底……總之什麽都不可以做,換了你,你願意被他盯着看嗎?”唐宜把手一攤,讓我将心比心。
我設想了一下,果然有點兒可怕,但是我平時除了種樹就是種樹,也沒有這麽豐富多彩的生活,一時間權衡不來,只好嗫嚅着說:“可是這樣你沒有什麽生命危險啊。”
“哇,天天憋着才要出生命危險的好不好?小朋友,你明年成年後可以去的場所多了,就知道成年人的快樂了。”唐宜說得意味深長。
“什麽啊,你只比我大半歲好不好,我很快就十六了,可以喝酒了。而且成年人要去的地方……你你你可是修真學院學生會主席,不可以去亂七八糟的地方的。”
“亂七八糟的地方是什麽地方?”
“就是……嗯,牛郎店,情趣用品店,酒吧,黑市……”我掰着指頭給這個剛成年沒多久的人舉例,她忽然睜大眼睛:“什麽是牛郎店?”
“诶?你不是成年人嗎?”
“給你個發言的機會嘛!你可以推薦個好店,姐姐可以請你去。”唐宜擺出了大半歲的架勢。
說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在亂七八糟的小廣告上看來的,唐宜一問,我也有點兒慌,思來想去,我給我師姐的私人頻道發去消息:
師姐,你知道牛郎店都是幹什麽的嗎?
過了好大一會兒,我師姐深呼吸:你在哪兒?
“啊,我在工地,四面八方都是樓,然後,呃,唐宜,這是哪兒?啊,你不知道?哦,師姐,我不知道我在哪兒,附近有嗎?你給我個地址,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不準去,原地呆着,把定位打開。”
我晃了晃我的終端:“定位壞了,這還是三年前的老款呢,師兄不給批錢換新的——他還拉黑我——”
“我知道了。”師姐切斷通訊,我看看唐宜,這個小成年人想了想,忽然頓住了,表情怪異地盯着我看:“不學好!”
“啥啊,你不也沒去過嗎,怎麽就不學好了。別擺出那副長輩的臭模樣啊!”我搓着終端搜索附近,因為定位壞了,搜索不到附近的內容。
“不要搜了不要搜了!”唐宜把我的胳膊一捂,提起我的衣領子将我扔出沙坑,她自己推着小推車出來,兩個人像是從沙漠中逃難回來,渾身上下土黃中夾着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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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