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再見
彼時,渝陽城。
朱紅欄前,一雙捧着一團豔紅花瓣的手,忽然松開。
花瓣翩翩,随風而去,如夢似幻。
看着那些四散而去的花瓣,離若的嘴角勾起,露出了些許愉悅的神情。
她輕啓紅唇,問,“東西到哪了?”
“洛城。”鳳翎恭謹道,“衆人正在補給,想來下個月就能到渝陽城。”
“确保一切妥當,切莫出意外,否則……”離若收回了已然空無一物的手,然後似笑非笑地扭過頭看向了鳳翎,“否則你應該知道後果。”
“是!”
“對了,你的傷好些了麽?”離若挑起眉頭,掃了一眼鳳翎。
雖然鳳翎依舊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但是離若看的出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面前的這個人瘦了許多,而且臉色也不太好。
“丁一說你是因為舊傷複發才這樣,可我怎麽覺得那幾棍子,應該不至于把你傷成這樣吧……”離若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鳳翎。
鳳翎垂眸,眼底只有無波無瀾的黑,“是回渝陽城之前所受的內傷引起的。”
“都三年了,還未痊愈?”
“天下第一劍的劍氣,只能慢慢靠修養來調理,急不得。”
審視的目光,在鳳翎的身上轉了一圈。
下一瞬,離若勾起唇角笑得妩媚,但她眼底的強勢卻是不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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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修養,別的事情就別忙了,先确保幫我把洛城的那批東西安全運回渝陽城。”
“是!”
離開了長公主府,鳳翎翻身上馬,正準備直接回靈汐宮。卻不想她身後忽然傳來了炮竹聲——
仔細一想,今天似乎是廟會的日子。
往日這種時候,渝陽城很熱鬧,靈汐宮也是。
因為唐笑她會——
忽然想起那個人的名字,鳳翎眼底那片平靜的海頓起波瀾,而那素來平直的眉毛也皺在了一起,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更是露出了些許痛苦之色。
“主子,不舒服?”丁一察覺到了鳳翎的異樣。
鳳翎搖頭,“無妨。”
說罷,她回過神看了一眼遠處的集市,“我還有事,你先回去。”
話音落下,鳳翎已然翻身下馬,不等丁一追問,她便大步流星地朝着集市的方向走去。
丁一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馬,馬很潇灑地沖他打了一個噴嚏。
……
算了吧,回靈汐宮。
丁一牽着馬回靈汐宮的同時,鳳翎已經快步走到了集市。
今日廟會,街上人多。
鳳翎一身黑衣,走在路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她也實在不知道自己要做點兒什麽,直到——
她瞧見一個舉了一根插滿竹簽子的竹竿後,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這位……這位客官,要買糖葫蘆?”舉着竹竿的老頭兒有些膽怯,但看在生意的份上,還是大着膽子打了招呼。
鳳翎凝望着竹簽子上面那一顆顆飽滿而又紅潤的山楂外頭結着一層晶瑩剔透的糖漿,瞧着很是漂亮。
心中忽然柔軟了一下。
想到了那個人——
“我全買了。”丢下一錠銀子,不顧老頭兒詫異的眼神,鳳翎扛起那一杆糖葫蘆,旁若無人地穿過整個集市,然後默默出了城。
城外遠郊的山腳下,有一個很寂寞的小土堆。
土堆前面,是鳳翎讓人專門打造的石碑。石碑上空空蕩蕩的,沒有名字。
“好像有好些日子沒來了。”将手裏那杆子糖葫蘆擺到了墳前,鳳翎盤腿,席地而坐。
夏日的風,很輕很柔。
風中有花香,有樹葉的香,甚至還有遠處小溪的味道。
陽光正好,在這裏可以看到遠處的山,也可以瞥見渝陽城一角。
論視野,這裏開闊。論景色,這裏如畫。論……
不論什麽,這裏都挺好的。
夕陽西下,晚風徐徐。
鳳翎垂下眼簾,一片陰翳落入她的眸中,恬靜而美好。
只是在那片美好的靜谧之下,鳳翎忽然快速地眨了眨眼,然後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只默默起身就離開了。
山坡之上,小小的一個土墳旁,一串被又一串的糖葫蘆被堆疊在那兒。
只是那個貪吃的人兒,卻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洛城。
唐笑受到了刺激,所以連桌上的茶水都沒擦,她直接把銅板擺桌上後,便匆匆推着阿瑤逃了。
“老頭兒!阿瑤瘋了!”回了竹屋,唐笑第一件事情就是告狀,“她竟然跟我說要打劫官府!”
唐笑本以為老頭兒雖然愛喝酒,平日裏也稀裏糊塗的,但好歹遇到這種事情也應該是個明事理的人。
誰曾想,唐笑剛說完,老頭兒看向了阿瑤。
阿瑤坐在輪椅裏,安安靜靜的,猶如一朵盛放的藍鈴花。
她什麽也沒說,只與老頭兒對看了一眼,然後——
“好主意!”老頭兒根本沒猶豫,直接站在了阿瑤的那邊。
是親孫女嗎?
這麽搞?
唐笑感覺腦袋有些暈。
以前她便是整天這般胡作非為,才會最終導致今日凄凄慘慘的境地。
這阿瑤不懂事,老頭兒都這把年紀了,能也跟着不懂事?
這官府是什麽地方?
那可是裏三層外三層的,想打劫能那麽容易的?
而且那東西是誰的?
是朝廷的!是皇上的!
而且這玩意由長公主督辦運送,若是出了差池,到時候長公主定然會追究下來。
到時候……
唐笑的眼珠子轉了又轉,她瞧了一眼阿瑤,又瞧了一眼阿瑤身下的輪椅。
這不開玩笑呢麽!
浪跡天涯,逃命都逃不快啊!
“不行!”唐笑直接板着臉,正色道,“你們這是在玩命!絕對不行!”
老頭兒聽了,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是啊,那好歹是官府,不太方便吧。要不……”
要不什麽?
要不算了,還是要不換個地方?
唐笑驚了——
想她以前混事幹了一堆,渝陽城裏被她欺負過的倒黴蛋,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了。可她從未想過打劫這種事情,畢竟……小打小鬧好把控,打劫這種事情就很難說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面前這祖孫二人,膽兒竟然比她還大呢!
“那幾車如今運去洛城官府只是暫時的,他們遲早要把東西運去渝陽城。”阿瑤說的很平淡,跟在讨論今晚吃什麽似的,“所以,我們根本不用在洛城裏動手,等他們出來就可以了。最晚明天,他們肯定動身。”
說完阿瑤轉動輪椅,朝着竹屋而去。
唐笑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過了好一會兒後,她才回過神,驚訝道,“老頭兒,你……你該不會就任由她這般胡鬧吧!”
“唔……”老頭兒再一次陷入了深思,“我覺得如果是在城外的話,把握好像挺大的。而且……”
老頭兒撓了撓花白的頭發,?忽然一本正經道,“而且多點銀子就能多買點酒,多買點酒就……哎……你這丫頭怎麽不聽我把話說完就走了?”
還有聽下去的必要嗎?
唐笑一陣嘆息,她打從一開始就該認清楚的——
之前在牢裏遇見這個老頭兒的時候,這老頭就神經兮兮,嘴裏沒什麽正經話。
如今,就更加別指望他能夠做出一些正常的選擇了。
“阿瑤,你該不會真的——”唐笑擰着眉頭,滿心困惑地去找阿瑤,試圖确定阿瑤并沒有在開玩笑。
然而唐笑剛走進屋,就瞧見阿瑤竟然已經開始研究洛城周邊地圖了。
!
唐笑趕緊沖了過去,兩只手擋在地圖上,慌張道,“你……你該不會真的準備去劫道吧!”
“洛城去渝陽城只有一條官道,其中會經過一個山谷。”阿瑤伸出手,冰冰涼的指尖沒有指向地圖,而是按在了唐笑的手背上。
唐笑怔了怔,發現原來自己擋住地圖了。
她有些緊張地抽回手,然後果然在自己剛剛手按着的地圖上,看見了兩座山和一座山谷。
……
阿瑤:“這個地方易攻難守。”
“但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肯定會有提防的。”唐笑開口說完後,她忽然意識到不對——
她明明是來勸阿瑤的,怎麽變成讨論了?
“不不不!”她趕緊阻止道,“阿瑤,你不能沖動。”
“我不沖動。”阿瑤擡起頭,娴靜的面龐上,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裏寫滿了無辜。
她道,“我想的很清楚了,你說的對,他們在那肯定會有所提防,所以我覺得前面那片密林是動手的好地方。”
……
不是?
你到底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唐笑有些茫然和無助。
她……她感覺面前這個瞧着柔柔弱弱又嬌滴滴的人,好像有些不受控。
正當唐笑盤算着,這會兒是直接跑路,把自己和這祖孫倆的關系撇幹淨,還是留下來在努力勸勸這兩個有些太過想當然的祖孫時,老頭兒捧着一壺酒走了進來。
他問,“有多少東西還沒打探清楚呢,現在做計劃,是不是太倉促了?”
這麽熟門熟路的對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唐笑總感覺這好像并不是這祖孫二人第一次動手了,難道——
“剛剛在城裏喝茶的時候瞥了一眼,總共十幾箱東西,其中有兩個小的和三個大的特別沉,所在馬車過去的時候留下痕跡最深,想來應該是金銀。”阿瑤回答的十分順暢,就好像一開始就盤算好了似的。
要不是這次進城還是唐笑提出來的,她真的要以為阿瑤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劫道了!
“五箱金銀啊,這可不少錢。”老頭兒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對了,剛剛你們就說這筆錢被運進官府了,還沒說,這錢到底什麽來路,什麽用途呢。”
說完,老頭兒先是看向了唐笑。
但在與唐笑四目對接,唐笑都張開嘴準備回答了,結果老頭忽然來了個大拐彎,扭頭看向了阿瑤,“那些東西,到底什麽來路?”
“是朝廷殺了幾個貪官,長公主奉命讓人押解這批金銀財寶回渝陽城的。”阿瑤面不改色,目光已然再一次落到了邊上那副地圖上面。
唐笑急啊,“是啊,那是長公主負責押解的東西,還隸屬朝廷,若是劫了,後果不堪設想。”
想想老頭兒在刑部大牢待了那麽久,也見識過離若的厲害了,應該不會去犯險才對。
結果老頭兒聽了,微微沉眉後,他撓了撓花白的頭發,沒說不行也沒說行,而是擡起頭沖着唐笑說了一句,“你出去一下,我和阿瑤有話要說。”
……
當面拒絕不行嗎?
給個安心啊……
唐笑這會兒才發現,素來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如今竟是變得處處小心起來。
想想也是,當初便是自己一直思慮不周,才釀成大禍,如今自然是要小心為上才對。
可偏偏老頭兒和阿瑤沒一個聽她的。
算了!
唐笑有些喪氣地離開了竹屋,獨自一人在院子裏踱來踱去,翻□□邊挂着的竹筍幹,又撥一撥院子裏曬着的幹草藥,再不然就是踢一踢院子裏堆放着的幹草堆。
而等待這種事,實在是太煎熬了。
唐笑一個沒忍住,偷偷繞過竹屋,走到了阿瑤房間的窗戶外頭,側耳聽去。
“對長公主動手,你應該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這聲音,應該是屬于老頭兒的,但是聽着好像比平日裏的聲音要低沉滄桑。
“意味着開戰麽?三年了,你不是一直都在等着一天?”阿瑤的聲音依舊缥缈,但是在柔和的嗓音之下,似乎有些唐笑從未了解過的情緒。
面對這兩人說的話,唐笑半點都沒聽明白。
而就當她準備繼續聽下去的時候,就瞧見一個棕色的圓口酒壺從窗戶裏頭飛了出來,砸在了唐笑的面前。
“哎呀,老糊塗了,連酒壺都捏不穩咯。”老頭子嬉笑着,“待我出去,收拾收拾。”
聽到這話,唐笑落荒而逃。
等老頭兒出來的時候,唐笑正裝模作樣地拿着掃帚在掃地,而她的腳踝則因為剛剛跑的太急的關系,而別了一下,如今已然紅腫了起來。
但她卻要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似的,點着腳尖,笑盈盈地看向老頭兒,“你……你和阿瑤商量的怎麽樣了?”
“沒結果呢。”老頭兒看向唐笑,精明的眼珠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天色不早了,你先去做點兒吃的吧……”
說完,老頭補了一句,“阿瑤說她餓了。”
“……”
想着阿瑤年紀小,如今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唐笑也不推辭,便應了下來。
“行行行!”唐笑把掃帚一丢,有些無奈地忍着腳上的疼,小心翼翼地朝廚房廚房走去。
而支開唐笑之後,老頭兒忽然恢複了凝重的神情,轉頭回了竹屋。
唐笑為了不耽誤事,愣是忍着疼,做完了四菜一湯。
而這時候落幕低垂,已然入夜。
唐笑剛打算去問他倆啥時候開飯,結果老頭兒晃着酒壺出門,說是去打酒了,讓她倆自己吃飯就行。
唐笑可算意識到老頭兒剛剛是在刻意支開自己了,但不管怎麽說——
飯都做好了。
吃吧……
收拾好一切,唐笑都沒來得及和阿瑤說句話,便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地開吃了。
她是真餓了。
等吃得半飽,唐笑忽然覺得自己腳踝隐隐發熱還發疼。
剛剛忙裏忙外的,咬牙忍着忍着都給忘了這碼事。這會兒一坐下,全身都放松下來後,腳踝上的感覺便一下子變得清晰而又劇烈起來。
“嘶——”
唐笑嘴裏含着半口飯沒咽下去,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踝。
嗯,已經腫很高了。
看來得塗點兒藥才行,不過也不急這一時,先吃完飯再——
唐笑剛打定主意呢,結果下一瞬就聽見旁邊傳來了車轱辘滾動的聲音。
擡頭一看,阿瑤竟然放下碗筷回屋了。
咋了?鬧脾氣了?
唐笑正不解呢,阿瑤又回來了。
只是這會兒,阿瑤腿上隔着一個小布袋子。
“把腿擡起來。”阿瑤停在了唐笑的邊上,幽幽開口。
唐笑反應了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阿瑤的意思,她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的,吃完飯我自己回去塗——”
“要我彎腰幫你,還是你自己把腳擡起來?”阿瑤看向了唐笑。
雖然阿瑤說話總是柔柔弱弱的,可是不知道怎的,總讓人有一種不敢反駁的感覺。
想着阿瑤腿腳不方便,若是彎腰,時間久了很有可能會摔倒。
唐笑最後只能不太情願地将腳給舉了起來。
“就随便抹一下就——”唐笑想說,她以前皮的時候,這點兒小傷随便糊弄糊弄過兩天就會好的。
結果話還沒說完呢,阿瑤捧起她的腳,竟是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鞋給脫了下來。
這把唐笑吓得!
“別啊,這腳多髒啊,別髒了你的——”
唐笑這會兒又是還沒把話說完呢,阿瑤就直接把她那只臭腳直接擱她那月白色的長裙上頭了。
啧!
總有一種亵渎仙女的感覺……
唐笑隐隐覺得罪過罪過了,但阿瑤倒是一點兒沒異議。
不僅任由唐笑那臭腳丫子玷污了她的裙,還從小布袋裏拿出了藥水,溫柔而又耐心地搓起了唐笑的腳踝。
唐笑看着自己的腳踝,有些不好意思地臉紅了起來。
特別是她的腳踝又紅又腫,而阿瑤的指尖冰冰涼一片,落在上面的感覺有些奇怪……
唐笑偷偷瞥了兩眼阿瑤,阿瑤專注,不曾察覺。
可這讓唐笑越發心中不安了。
她把嘴裏剩着的半口飯嚼吧嚼吧,都嚼成渣渣了,這才吞下了肚。
“那個……還是我自己來吧。讓你麻煩,多不好意思。”唐笑糾結着想自己動手。
結果她的手才剛伸過去,便有一雙纖細修長的手将她的手給打了回去。
“……”
阿瑤,好…
…好兇?
莫名的感覺讓唐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阿瑤,神情娴靜優雅,目光如水,永遠一副溫溫柔柔的模樣,雖然不善言談,但看上去卻十分的溫柔美好。
???
錯覺?
唐笑感覺自己可能有點兒犯糊塗了。
不過既然阻止不了,那就随便吧,反正捏腳也是小事。
重要的,還是劫道的事情。
“阿瑤,你應該知道,我們沒幫手吧。”
“嗯。”回答的簡單幹脆利落。
“且不說別的,單說這五箱東西怎麽都得好幾千斤吧,我們三個……”唐笑的目光不自禁地在阿瑤的輪椅上面走了一圈,然後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別過頭道,“就我們三個,根本拿不動那些東西。”
“不用拿。”
“……”唐笑懵了,“不拿?難道就幹放着?”
“嗯。”
????
嗯?
嗯什麽?
唐笑徹底不明白阿瑤到底在想什麽了。
而這時阿瑤揉好了腳踝,松開了手。她看向唐笑,眼底一片幹淨澄澈。
她道,“明日你不用去,在家等着便是了。”
“……”
連她都不需要了?
阿瑤到底想幹嘛?
唐笑滿腦子的問號,可偏偏阿瑤擺着一副“你別問,問了我也不會說”的樣子。
是要憋死人?
唐笑感覺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在鑽,心癢的不行。
而這時,阿瑤放下了唐笑的腳,柔聲開口,“以後走路慢點,就算被發現偷聽了,也沒人殺你滅口,你怕什麽?”
“……”
這話聽着怎麽這麽瘆人?
唐笑背後涼飕飕地趕緊否認,“呵,沒……沒有的事……沒偷聽……”
面對否認,阿瑤什麽也沒說,只擡起頭來望着唐笑,然後翹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最為普通的笑容。
可唐笑卻總覺得,那樣的笑,讓人心裏有些不踏實。
所以她趕緊別過頭,胡亂吃完了飯後便找借口直接躲開了阿瑤。
阿瑤也沒多言,吃完飯就回屋了。
等收拾好一切,唐笑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阿瑤準備劫道的事情。
不行不行!
她明天得起個大早,再好好勸勸他們祖孫二人才行。
可越是緊張老頭兒和阿瑤,唐笑便越是睡不着。翻來覆去了半宿,好不容易才入睡。
等她醒過來時,天已大亮——
“糟了!”說好要早起勸人的,結果自己還睡過了頭。
唐笑慌裏慌張地爬了起來,然後将昨夜想好的腹稿又溫習了一遍後,她便準備找老頭兒和阿瑤聊聊。
結果老頭兒不在,阿瑤倒是坐在院子裏看書。
模樣平靜,歲月安好。
唐笑舔了舔唇,也不能直說,便走了過去,旁敲側擊道,“今天,你還要出門麽?”
阿瑤放下書,仰頭看了一眼天,“瞧着好像要下雨,就不出門了。”
不出門?
那就是不劫道了?
唐笑頓時如釋重負,安心照顧好阿瑤後,便直接去練武了。
只是她沒注意的到,在她背過身的時候,阿瑤看了她一眼,目光極為深遠。
那清澈無比的瞳眸,好像在一瞬之間蒙上了層層濃霧,再也看不清楚。
可在唐笑轉過身的時候,阿瑤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她眉眼彎彎,清秀淡雅,一臉無害。
唐笑一身輕松,連笑起來的時候也格外明媚,“昨天腌好的筍子,今天就能吃了。還有鹹菜,我看曬的也差不多可以摘了炒菜了。今個兒咱吃頓好的!”
阿瑤點頭,“好。”
後來又連着幾天,唐笑偷摸地又問了問阿瑤要不要出門。
阿瑤不是覺得累了,便是覺得天氣不好,不願出門。
如此,唐笑便也算放下心,認定阿瑤是放棄了劫道的事情。
可後來她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這……這洛城城門的告示上說,朝廷送往渝陽城的貨物前幾日在洛城外頭被劫了!”唐笑只不過是進城幫老頭兒買點兒豬肉罷了,結果還沒進城就聽說了這件事,害的她立刻扭頭就跑。
一路上還生怕自己剛剛表現太過反常,會引起洛城城門外那些刻意調來嚴查入城者的官兵注意,所以特意繞了好幾個彎才回來。
一回來,唐笑便風風火火地沖向了阿瑤。
阿瑤倒是很平靜,慢慢放下書,慢慢擡起頭。
對上那樣平靜的眼眸,唐笑有些恍惚地想起了遙遠的某個人。
她忍不住擰了擰眉頭,“阿瑤,你知道這件事麽?”
“嗯。”
阿瑤回答的依舊很簡單,可她這些日子一直在竹林,從未出去過,她又如何會知道這些事情的呢?
除非——
“是……是你做的麽?”唐笑心存僥幸地壓低了聲音,小聲問。
然後下一瞬,阿瑤絲毫沒有閃躲亦或争辯地點了點頭。
“……”
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又總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麽。
唐笑眯了眯眼睛,忽然覺得有些看不懂阿瑤,“為什麽?”
“因為你不喜歡那個長公主。”阿瑤将書合上,放到了一邊,“所以我讨厭她,要搶她的東西。”
“……”
這是……是什麽道理?
唐笑被噎住了。
不過不管什麽道理吧,有件事是很緊急的——
“趕緊把東西還回去,不然……”唐笑一想起自己之前在刑部大牢裏所受的罪,便忍不住顫栗了起來。
那一切,對于唐笑來說便是一場噩夢,經久不散的噩夢。
而那樣的苦痛,唐笑可不覺得阿瑤這種細皮能肉的小姑娘是能夠抗住的……
唐笑這般焦急,阿瑤卻是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
而就在唐笑抓心撓肝地想着勸說的話時,好幾天沒露面的老頭兒,提着酒壺,頂着酒暈,踩着醉步,搖晃進了院子。
不僅如此,他口中還連連嘆息道,“晚咯……調查這件事的人今日已到洛城,如今就算現在把東西交出去,只怕也難逃罪責了!”
“……”
這麽嚴重的事,老頭兒怎麽還有心思喝酒的!
唐笑黑着一張臉,一把奪過了老頭兒手裏的酒壺。
酒壺裏的酒撒了出來,濺了唐笑一手。
然後下一瞬便有一只白淨的手撚着一方絲帕擦過唐笑的手背,然後塞到了她的手裏。
“不用擔心,他們查不過來。”阿瑤不知何時已然出現在了唐笑的身邊,她淡定地收回了手,道,“那天他們連夜出的城,在密林裏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而且……押送隊伍的人都處理幹淨了,他們沒有線索查到這裏來。”
阿瑤垂眸想了想,“對了,長公主派了誰來?”
“還能有誰?當然是她的左膀右臂——靈汐宮的宮主鳳翎了。”
老頭兒說完,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唐笑。見唐笑有些失神,他便一伸手,直接奪過了酒壺。
而唐笑直到手中空了,她才緩緩回過神來,空洞的眼神慢慢才凝聚出光,定格在了老頭兒的身上。
老頭兒一個閃身躲到了邊上,而且還十分得意地沖着唐笑砸吧了一下嘴。
唐笑擰了擰眉,什麽都沒說。
因為此時她滿心想着的,只有一個人的名字——鳳翎。
這個名字是這樣深刻,卻又是那樣的遙遠。
往日種種,以為忘了,可只是稍微一失神的功夫,便一下子湧入腦海。
三年糾纏,換來的便是到死都沒有見一面。
呵……
真是一個笑話。
唐笑的嘴角彎出了一抹苦笑。
而唐笑臉上的所有表情,一絲不差地都落到了阿瑤的眼中。
“你認識那個鳳翎?”溫柔如水,如春風拂過人心。
唐笑回神,輕咳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是,見……見過。”
“可不見過麽?當時老夫在刑部大牢裏遇見這丫頭的時候,給她施刑的人裏頭,除了長公主之外,應該還有鳳翎吧。”說完,老頭兒撓了撓花白的頭發,皺眉道,“不過說起來,那姑娘瞧着眼熟的很,總覺得在哪見過,就是想不起來了……”
阿瑤沒再老頭兒,因為她在聽到老頭兒剛才的話後,便立刻皺緊的了雙眉,平靜的眸底帶出了一些隐忍的情緒。
良久,她扭頭看向唐笑,問,“你被人用過刑?”
“啊……”唐笑抿了抿唇,偷偷将雙手藏到了身後,“有過,但……但也還好,沒——”
“好什麽?”老頭兒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搖頭嘆息道,“十指連心啊!那時候她十根手指頭都快被戳爛了,你說得有多疼?”
“……”
雖然,當初的一切的确如同噩夢一樣包裹着唐笑。
可是唐笑總覺得,這些事情若是讓阿瑤知道了,好像會有……會有一些不太好的後果。
果不其然,唐笑看到阿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就好像是一片祥和景色,忽然被自己給攪亂了,實在是罪過罪過。
可還沒等唐笑開口将這事緩和過去呢,阿瑤忽然偏過了頭,沖着老頭兒道,“我改主意了。”
???
什麽主意?
有過主意?
唐笑腦袋空空,感覺錯過了許多。
而這時阿瑤看着老頭兒,很是認真道,“我覺得你之前說的法子,可能更好一些。的确,不應該就這樣僅僅貪圖點金銀就罷手。”
???
唐笑:“等等,你們在說——”
“好嘞!我這就去辦!”老頭兒得意又爽快的樣子,直接打斷了唐笑的話。
然後唐笑目送着老頭兒潇灑離開,而她呆立原地,全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車轱辘聲響起,唐笑才慢幾拍地回過神。
“那個……你們到底打算做什麽?”唐笑有些不放心地看向阿瑤。
夏風徐徐,拂過那些才剛剛長出來的新竹子,脆嫩的竹葉沙沙作響。
被春雨浸潤過的新葉,柔軟而又有生命力。碰撞在一塊兒的聲音,清脆而又響亮。
阿瑤擡起了頭,她那烏黑的長發随風而起,襯得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眸格外的有神。
“沒什麽事。”阿瑤揚起唇角,笑得格外溫柔,“只是覺得在這竹屋裏呆的有些悶了,想換個地方生活。你……要和我一起去麽?”
茫茫竹海,美人在前。
唐笑有點兒失神。
不過她很快就回過了神,“要走?去哪?還回來麽?”
一連三問。
阿瑤一個都沒回答,只笑着看向唐笑。
唐笑愣忡了片刻後,她恍然回神,知道阿瑤是不會說了,便有些喪氣地點了點頭,“我暫時沒地方去,若你們都走了,我一人呆在這兒也無趣,跟着你們也挺好。”
“那你便幫我個忙,陪我們演一場戲。”
夜幕降臨,五個黑衣人悄聲摸進了密林之中,為首那人長發豎起,眉目凜冽,英姿飒爽。
一行人悄聲而又快速朝着山腰的一處山洞沖去。
等鄰近,只見那山洞口冒着火光,幾道人影從裏面透了出來。
“大哥!這些金銀可咋整啊!”
“運回山寨,給兄弟們分了!”
“如今官兵查的緊,咱還要在這山洞裏多藏幾日啊!”
……
幾個粗聲粗氣的老爺們聲音從山洞裏冒了出來。
躲在暗處的鳳翎,默默預計着山洞中的人數,而就在這時,她隐隐瞧見有一抹人影竄入了山洞。
随後山洞中便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
自洞外看去,只瞧見地上的幾道人影完全厮打在了一塊兒。
“大膽狂徒,盡敢劫持官家的東西,還不束手就擒!”清脆的女聲自洞中傳了出來。
而這聲音聽着,好像……好像在哪——
鳳翎連出發的暗號都沒有放,便立刻朝着山洞的方向沖了過去。
是她麽?
會是她麽?
明明心底裏有一個清晰的結果,可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想要趕緊去看看!
可就當鳳翎快要沖入山洞的時候,一個人影自她眼前掠過。
僅僅只是擦肩,鳳翎卻還是隐約之間看清了對方的臉。
是她?
鳳翎的心頓了一頓,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扭過了頭。
可就在這個當下,山洞裏忽然傳來“砰”的巨大響聲,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震了出去。
然後……
倒在地上,鳳翎感覺有什麽東西自額頭上流淌下來,迷了她的眼睛。
可是模糊的視線下,她還是清楚地瞧見了那個人。
那個曾經在她面前,翩然離去的那個人,款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後彎下身,輕輕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所以,這是夢嗎?
看着面前那個露出了驚訝神情的人,鳳翎擡了擡手,想要确認眼前的一切。
可她最終沒敵過困倦,眼皮一合便再沒了知覺。
夜風下,臉上沾着些灰土的人兒,凝望着躺在自己面前,已然重傷暈厥的鳳翎,她便忍不住就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來。
鳳翎,我們又見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天冷了,拿出我的秋褲了,都裹成求,該好好考慮秋冬怎麽滋補了,結果我竟然打算減肥了QUQ
好苦啊,啥都不能吃天還這麽冷,怎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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