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人間

“鳳……鳳翎大人！”張大人雖然辦事不牢靠，但是眼睛尖，而且看得出形勢。

他一瞧見鳳翎臉色不對後，趕緊小跑着上去先認錯，“下官……下官辦事不利，驚擾到鳳翎大人了。”

“怎麽回事？”鳳翎緩緩收回思緒，可面對張大人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朝着唐笑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見遠處二人談笑風生，很是愉悅的樣子。

鳳翎感覺自己心裏特別不是滋味，這種感覺比讓她挨長公主的懲罰還要難受。

她擰緊了雙眉，不自禁地忽略了身邊的所有事。

“鳳翎大人？”張大人哆哆嗦嗦避重就輕地說完了，結果一擡頭發現鳳翎的眉頭皺的比之前還要深了！

他頓時被吓地猛抽了一口冷氣。

哆嗦得連聲音都發顫起來，“鳳翎大人，下官、下官——”

“夠了！”鳳翎猛然大喝了一聲。

她也不知道她這話是沖着面前這個張大人說的，還是沖着不遠處那兩個人說的。

總之她皺緊了雙眉，收回目光之後，有些心煩氣躁地走向了剛才亂做一團的人。

只見其中竟然還有幾個洛城裏的衙役，鳳翎沉着一張臉，扭過頭便瞪了一眼張大人。

張大人如今當真是以頭搶地的心都有了……

這時，因為去接信鴿而晚來的丁一，一進府衙大門就看到了滿地的狼藉。

“主子。”丁一小心謹慎地走上前，斷然不敢逾越半分，他将手中的東西遞到了鳳翎的面前，“這是剛到的信。”

Advertisement

鳳翎看了一眼丁一掌中的紙卷，她眼神微微一動，想起到底是長公主吩咐的事情比較重要，所以沖着丁一吩咐道，“這裏的事，你來處理！”

說完，鳳翎轉身便準備走，可臨走時，她就看見唐笑正蹲在那兒幫阿瑤整理裙子。

那小心謹慎，生怕做錯一點兒的樣子，是那樣的熟悉。

只是如今變換了角色，鳳翎忽覺心中酸澀。

這些年，她總告訴自己，唐笑所做的一切并非為她，而是為了那個叫武寧兒的人罷了。

那些殷勤，那些讨好，那些惱羞成怒，所有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直到——

直到那日岳丁山山頂，唐笑噙着絕美的慘笑，猶如一朵梅花一般，在冷澀的寒風之下跳崖的那一瞬間，鳳翎心如刀絞，氣血攻心之時，她才方知自己介懷的東西根本不重要。

因為她在乎的，是那個人啊！

而那個人，是真真切切地守在她身邊三年。

可當她醒悟過來時，卻為時已晚。

而就當她急急趕下山的時候，又因為舊傷複發而在半路暈厥，直到當日夜裏，丁一帶人來尋，她這才醒來。

而這時她再去尋人時，得到的卻是唐笑已故的消息。

……

往日種種，無不讓鳳翎感到後悔。

唐笑曾說，若有來生，她定然躲着自己，再不與自己相見！

的确啊！

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她的好……

如果有來生，鳳翎也想躲着唐笑。那樣她就不會耽誤那個傻丫頭那麽多年，最終還換來這樣的結果了。

只是沒有如果，也沒有來生。

唐笑再一次出現在了自己的生命中！

只是讓人無奈的是，唐笑的态度與以前截然不同。

這或許就是對她的懲罰吧……

鳳翎忽然停下了腳步，看着遠處蝴蝶翻飛，花影重重，熱鬧無比。

而她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晦暗的眼眸更是蒙上了凄苦之色。

唐笑的世界應該是五彩缤紛的，是多姿多彩的，是幸福美滿的。

而自己不同。

鳳翎扯起唇角，苦笑着搖了搖頭。

她的世界是冰冷的，只有殺戮，只有殘酷而又肮髒的現實罷了。

何必……何必将她拉入其中呢？

雖然自己內心無比渴求，可是她應該值得更好的。

比如那個看起來對她很好的“妹妹”，再比如這世上任何一個身世清白，雙手幹淨的人，都能比自己做得好上千倍百倍。

是啊。

的确是這樣的……

鳳翎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捏緊了拳頭，快步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唐笑好不容易才遠離了渝陽城那片肮髒泥濘到讓人不忍回看的地方，何必再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讓她回去呢？

如此一想，鳳翎心中那片酸楚忽然化作了苦澀。

雖然又苦又澀，但也總比讓她涉嫌來得好。

另一邊，鳳翎走後，張大人愁容滿面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擡眼看向了丁一。

丁一才來，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便沖着張大人道，“依張大人所想，這裏該如何處置？”

“那些賊人目無王法，當然應該趕緊打入大牢才對。”

此言一出，後面那群本就蠢蠢欲動的人，便一下子安耐不住了。

剛剛有鳳翎在，他們不傻，自然是按捺着。如今鳳翎一走，他們無所顧忌，再一次鬧了起來。

而本來還在和阿瑤說這話的唐笑，聽到吵鬧後便忍不住朝着張大人那兒看了過去。

“你以為你把他們抓起來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了？”唐笑嗤笑了一聲，“我敢說，只要你将他們放出來，他們必然會再來鬧事，最後除非你把他們都給殺了，否則是不會有安生日子的。”

“那……那怎麽辦？”

“怎麽辦？”唐笑搖頭，“張大人這麽聰明難道不知道最簡單的辦法麽？他們家人為朝廷辦事而死，按照律法，他們不應該拿到屬于他們的撫恤銀子麽？”

說起銀子，張大人暗自吞了一口唾沫，然後偷偷看了一眼丁一。

“這事……朝廷……”

唐笑見張大人猶豫，便猜想到了一些。

這件事或許是被離若給壓下來了準備暗地解決的，所以張大人并不能獲得朝廷的撥款。也就是說，即便如今要出錢，也是張大人自己掏出來的。

張大人自然有些不樂意。

可……

唐笑忍不住冷笑，“可若這事辦的不利索，回頭鬧到渝陽城，不僅是你失職，而且還會讓本想暗暗解決這事的人感到臉上難堪。你覺得，比起這些，花上幾百兩銀子，算大事麽？”

經由唐笑這麽一說，張大人恍然大悟，臉色更是從蒼白變成了土色，“那……那我趕緊讓人拿銀子去！”

目送張大人離去，唐笑只覺得這人實在是無能到可笑。

而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一直觀察着唐笑的丁一忍不住開口道，“蕭姑娘懂的還真不少。”

“……”

唐笑竟是忘了，這邊還有個鳳翎的小狗腿子在這呢。

“呵，平日裏聽說書的挺多了，倒也懂一些罷了。”唐笑丢了一個假惺惺的笑容給丁一後，便颔首示意，然後直接走向阿瑤，離開了府衙大堂。

其實唐笑在渝陽城帶了那麽多，該看的，不該看的，她什麽都知道。

她以為，她只要不墜進那肮髒的泥潭裏，便能夠輕松自然，幹幹淨淨地過活。

可事實上，好像很多事根本由不得她。

“阿瑤，你真的想去渝陽城麽？”

“姐姐不想去麽？”阿瑤垂眸，一邊回憶一邊道，“可阿瑤聽說姐姐就來自渝陽城，想去看看姐姐生活過的地方呢……”

“是麽？那兒……不是什麽好地方。”

“可是再不好，那裏也是姐姐生活過的地方。而且姐姐難道不想讓那些曾今傷害過你的人，付出代價嗎？”

阿瑤的話讓唐笑沉默了許久。

她想，她當然想了。

可是——

“我的事，我想自己解決，不想牽連你。”唐笑低頭，嘆息道，“你的生活就應該留在竹屋那兒，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幹幹淨淨的。”

聞言，阿瑤眨了眨眼，笑了，“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而且……”

她眸底劃過一絲深意，道，“生而為人，有誰能真的幹淨呢？”

“……”

看着阿瑤，唐笑忽然想起了之前的日子。

阿瑤坐在竹屋的院子裏看書，風掠過，吹拂起她烏黑的長發，一切安靜而又美好。

唐笑一直覺得，阿瑤就是那天邊的仙女，擁有着這世上最幹淨最純潔的模樣，是不該被世俗亵渎的。

“你是幹淨的。”唐笑喃喃出聲。

然後下一瞬，冰涼的指尖擦過唐笑的手背，溫熱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

“不，姐姐在哪，阿瑤在哪。”阿瑤眸光澄澈，十分堅定道，“阿瑤縱使曾今是天上的仙女，不染凡間半絲污濁，但為了姐姐，阿瑤願意放棄一些，随姐姐去凡間，去泥潭中走一遭。”

聽到這話，唐笑的心猛然顫動了一下。

曾幾何時，她也為了一個人，願意放棄一切。

只是當初的自己換來的只有滿心酸楚，而如今，她雖然不知道阿瑤對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感情，但她不願意讓眼前的人承受自己以前所承受的那份疼痛。

所以唐笑沒再說什麽，只默默點了點頭。

時光匆匆，眼看三日過去，密林中的山洞已然挖開大半。

張大人喜滋滋地來給鳳翎禀告，說是再過幾個時辰估計就能挖通了。

鳳翎見此，便準備帶着丁一直接去密林。

結果剛出門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就正好遇到了正推着阿瑤的唐笑。

自打那日府衙大堂一見後，鳳翎便再也沒去找過唐笑。

唐笑雖然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起鳳翎，但也覺得以她們兩人此時的身份，還是避而不見的比較好。

結果沒想到，竟然這麽不巧地遇見了。

“蕭姑娘要出門？”丁一将鳳翎停下後又不說話，為了避免尴尬，便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唐笑将目光從鳳翎的身上收了回來，然後沖着丁一翻了一個白眼，“我們這兩天被困在府衙哪都不能去，能出什麽門？這不是阿瑤覺得屋裏悶得慌，就讓我繞着府衙走一圈麽？”

“是啊，這幾日在府衙裏都悶壞了。別說姐姐，連我也覺得不舒服。”阿瑤長得本就嬌弱，如今微微一颦眉，更是讓人我見猶憐。

張大人在邊上忍不住擺擺手，勸慰道，“沒事沒事，等會兒山洞挖開，鳳翎大人确定那些金銀在山洞裏後，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當真？”阿瑤看向的，并非張大人，而是一直默默無聲的鳳翎。

鳳翎的唇抿成了一條線，然後冷冷點頭，“嗯”了一聲。

“那……不知我們姐妹二人，能随大人們一同去密林麽？”阿瑤忽然開口。

別說其他人，就連唐笑都愣住了。

阿瑤笑道，“到時候鳳翎大人确保好一切，我們姐妹二人便能早些回去了。”

她抿着唇，笑得有些羞澀，“府衙的衙役來回通報費時又費力的，我……我就想趕緊和姐姐回家去。”

“這……”張大人是無權做主的，他只能眼巴巴地看向了鳳翎。

鳳翎沒有出聲，只死死盯着阿瑤。

唐笑見了，心知鳳翎那樣狠厲的眼神意味着什麽。她不想阿瑤被吓着，便趕緊站到了阿瑤的面前，然後輕咳了一聲，“如果官家大人不願意，我們繼續在府衙呆着也沒——”

“無妨。”沒等唐笑說完，鳳翎便沖着丁一道，“你留下來備了馬車，帶她們過去。”

唐笑不解地看着鳳翎。

以自己對鳳翎的了解，鳳翎剛剛明明——

就在這時，回過頭的鳳翎忽然看向了唐笑。

四目相對，唐笑只覺得在目光接觸的瞬間，鳳翎的眼神忽然變得柔軟起來。

可還沒等唐笑再去确認一番，鳳翎已然轉身，兀自走出了府衙的大門。

她那颀長而又消瘦的身影，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下。

即便是夏日裏最火辣的陽光，也沒有辦法融化掉那片黑暗之下的森森冷意……

她就那樣走了。

越來越遠。

作者有話要說：=L=真的，阿瑤……真的……

人間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