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庭院裏,綠樹成蔭、花香淺淺,東西兩廂屋檐處串着鈴铛,春風吹過,銀鈴清脆之聲不絕于耳。
沿着鵝卵石鋪就的曲徑,穿過兩層小樓,後頭更是豁然開朗,寬闊的池水裏漂浮着成片的碧綠荷葉,西側湖面一片蘆葦,栽種得很是茂盛。
沒有亭臺,沒有曲橋,湖中央卻立起秋千,秋千恰巧高于湖面一尺,人坐在上頭,秋千蕩起,雙腳劃過湖面,絲絲冰涼。
鄭蘇易找到沈長安時,真巧看見她坐在湖面秋千上,右手舉着輕薄的竹葉含在嘴邊,吹奏着淺淺的洛陽小調,襦裙被她卷的老高,随着秋千的擺動,白皙的雙腿蕩漾在湖面,漸起些許水花。
鄭蘇易從沒有見過這般大膽的姑娘,女子的小腿與腳踝是不能現于人前的,即便是在自己的院子,卻也有着丫鬟、老媽子及園藝家仆數十名,這對于鄭蘇易來講,便是衆目睽睽之下了。
帶着愠怒,鄭蘇易擰着眉問向身邊阿蓮:“你家小姐在洛陽便一直這樣?”
阿蓮不明所以,只點點頭:“小姐最愛蕩秋千了,以前七少爺總愛在小姐身後推秋千。”
這番話,讓鄭蘇易臉色愈發難看,只道:“趕緊讓你家小姐過來。”
阿蓮點頭,沖着水中央喊去:“小姐,姑爺來了,趕緊下來。”
阿蓮嗓門極好,只一句,沈長安便聽見了,她回頭,看見了湖邊站着的鄭蘇易,倒是微微訝異。放下襦裙,惦着腳尖就這麽輕松地沿着湖面穿過,讓鄭蘇易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周天龍功夫極好,他們常處于一塊,是以輕功這玩意鄭蘇易也是見過的,他知道輕功講究借力,并且要極快的速度,而眼前的沈長安就這麽一跳一跳地,極緩的速度卻是輕松地踩着輕薄的荷葉便這麽越過了湖面,踏水無痕的功夫,也太過……不可思議。
看出鄭蘇易的震驚,阿蓮一旁解釋道:“荷葉下邊埋了木樁的,只要小心腳滑就可以了。”
鄭蘇易了然,這才認真地看向沈長安,不過半月功夫,昔日的翩跹閣已換了模樣,如此大刀闊斧的砍樹鑿池,又這般心思巧妙的設計,不得不讓鄭蘇易另眼相看,眼前的女子是有幾分心思的。
沈長安一上岸,阿蓮趕緊地彎腰替她将腳底水漬抹幹,換上新鞋。待沈長安行至蘇易跟前,卻看蘇易眼睛出神地望着她腳下,遂歪着頭,有趣打量了會,才道:“什麽風兒,竟把世子爺吹來我這陋室。”
鄭蘇易這才想起正事兒,道:“皇上差人賜了一盒磁州窯的棋子給你,命你…好好學棋。”
“這般啊,那,麻煩世子給我請個棋藝好的先生,棋譜我自己可看不來。”
聽見這番話,鄭蘇易松了口氣,他一直害怕沈長安揪着聖上的吩咐不放,非要他親自教棋,那就真是一樁麻煩事情,如今聽她這般說,趕緊地應下。又想起宮裏祁公公的話,才道:“下個月初皇後生辰,你準備好那日的穿戴,到時一并進宮去。”
“那,禮物……”
“我會命管家準備好,你無需擔心。”
沈長安點頭:“那最好不過。”說完,見鄭蘇易還站在遠處,又道:“世子還有事?”
鄭蘇易一愣,随即轉身,再沒說一句話,就這麽消失于沈長安的視線。
這一幕,沈長安是舒心了,可急壞了阿蓮,跺着腳直囔:“小姐怎就這麽不開竅啊,世子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還急着趕人呢!”
沈長安緩步走向閣樓,完全不理會身後焦急的阿蓮,只問了一句:“洛陽的信,可送去了。”
“剛打算交給張三哥,恰巧碰見姑爺前來,一時忙着招呼姑爺,信還沒送過去。”說完,看沈長安臉色不對,趕緊補充道:“小姐莫急,快馬加鞭的話,明兒傍晚前六少爺就能看到信的。”
沈長安卻是轉身說道:“信,還是別送了,你撕了去吧,等會空了,去庫房點算下我的嫁妝。”
這回換阿蓮一頭霧水:“點算您的嫁妝做什麽,您的嫁妝一直是王叔打理,并沒有交與王府的管家,肯定少不了的。”
沈長安卻是瞪了眼阿蓮:“就你話多,等會把王叔叫過來見我。”說罷,徑直往閣樓走去。
阿蓮撓了撓頭,連聲應下,又覺有些不對,半晌才反應過來,囔着:“小姐莫轉移話題,我們剛明明是在說姑爺呢……”
可惜,阿蓮的聲音即便再大,沈長安卻是聽不見了,她早轉進了閣樓,走回自己房間去享受午後慵懶的休憩時光了。若說沈長安之前還有被休棄的擔憂,如今卻很是安心,有了皇上那句話,她應該能安然地待在南平王府,她不過只是想回家,她想,阿娘也想……
貪吃婦人不做家,貪吃懶做笑呵呵。
堂前有地不肯掃,桌上灰塵用手拖。
客人來了慢騰騰,端出半碗灰塵半碗茶。
日裏東家走西家,夜裏點燈紡棉紗。
三年紡個鵝卵苎,四年紡個菜頭紗。
菜頭紗啊菜頭紗,老鼠拖去當尾巴。
街頭熟悉的歌謠傳入馬車,沈長安嘴角微揚,她還記得,十年前的城西永巷嫁進新婦,貪吃又懶做,鄰裏時常笑話,也不知誰順口編了歌謠,竟然一唱十年。
馬車穿過永巷,行至街尾便漸漸停了下來。都說近鄉情怯,在阿蓮的幾番催促下,沈長安終是放開了緊握着的雙手,掀開車簾,映入眼裏的,還是十年前的紅漆木門,由于脫色,已是斑駁幾塊,顯得很是老舊。
“小姐,還要進去麽?”看沈長安站在這戶人家門口許久,卻沒有動作,阿蓮不由出聲問道。
沈長安長舒口氣,搖了搖頭:“還是回去吧,許是我記錯了,這兒沒有我的親戚。”
阿蓮點頭,帶着些嫌棄,說道:“我就說嘛,小姐的親戚豈能住在這又舊又破的窮地方。今兒沒找到便算了,改明兒讓世子替小姐尋親戚吧。”
才要轉身,眼前的紅漆木門突地被拉開,就這麽沒有預警地,當年的兩居室小宅院就這麽敞開在沈長安眼睛,竟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的慌亂。
“世子妃?”
不大确定的詢問聲,才是讓沈長安注意到從裏頭走出的男子,周天龍,曾有過幾面之緣。
“您,怎麽到這裏來了?”周天龍一臉詫異地看着沈長安。
還不等沈長安回答,裏頭卻是走出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一下一下摸索着前行。
“阿龍,來朋友了麽?快請進來坐坐啊。”
直到坐在了院子裏的石桌旁,沈長安才終于理清楚,她曾經住了七年的院子,如今卻是周家在住着,她從不知道,朝堂裏最年輕的京畿右衛軍校尉,卻出身如此貧寒。
周天龍替沈長安斟了茶,才道:“世子妃今日前來,有事?”
沈長安抿了口茶,不是南平王府裏上等的碧螺春,只是一般家裏喝的苦茶,還帶着點澀味,回味略甘,沈長安記得這味道,當年阿娘喝的就是這種茶,遂不自覺地多喝了幾口。殊不知她這一舉動,看在周天龍眼中,多了幾分暖色。
“本想尋人,可是離開太久,已經記不得方位了,卻不想走到了周大人家裏。”沈長安帶着歉意說道。
“那倒是巧得很,世子妃在京中還有親人?”
沈長安點頭:“是有戶親戚的,不過我很小就去了洛陽,這裏的親戚多半認不得了,是遠親,十多年來都不曾通信,不識也罷。”
“阿龍,怎麽不請客人吃東西。”老太太的聲音再次傳來,周天龍趕忙扶上去,看着奶奶懷裏的東西,低聲說着:“且收回去,是貴客,看不上這些哩。”
沈長安亦瞧見了,是長安最地道的馍馍,她在洛陽呆久了,确實不太吃這些粗糙的面食,卻幾步上前,端過老人家手中的盤子,道:“還是奶奶知我心意,我從小便愛吃這個,自從離了長安城,許久不曾吃過,想念的緊。只是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可不可以帶走一個?”
老人家聽了高興,趕緊往她懷裏推,“都帶去,都帶去,家裏還有哩。”
長安只拿了一個,道:“吃多了不消食,一個就夠了。”又對周天龍道:“打攪了,謝謝你和奶奶的招待,我家仆還在外頭等着,便不久留。”
直到沈長安離去,老人家還有些念念不舍,抓着孫兒說着:“可是人家姑娘看上你了,你也年紀不小,趕緊成家咯,奶奶才安心哩。”
周天龍搖頭嘆息:“人家已經嫁人了,奶奶莫想了。”
從永巷出來,沈長安手裏捧着周奶奶送的白馍,卻想着剛剛的宅院,屋子還是兩間,院子裏的那口水井還在,周圍卻是幹幹的,應該是少有人在那兒洗衣服,不像以前,每回經過水井旁,總是會沾濕了鞋底。榕樹下還添了個石桌,比以前更方便乘涼了……
正想的出神,卻不知馬兒為何驚呼,一個颠簸後,手中的白馍就這麽飛了出去,滾在地上……
外頭傳來陣陣尖叫,馬車也在此時停了下來。沈長安掀開簾子,本想看看馍滾倒哪兒去了,卻意外看見了驚喜的一幕:
一只棕色的藏獒正追趕着淺灰長褂的男子,男子腿長,好像還有些功夫底子,奈何面對身後畜生的步步緊逼,也顯得很是狼狽,而周圍一圈圍觀的,卻沒人敢上前,都怕自己不小心就成了那龐然大狗的點心。
巧得很,追人的狗,沈長安認得;被追的人,沈長安也認得。下了馬車,便見阿蓮小跑着回來,還遞上一片綠葉,此時阿蓮眼裏,也都是欣喜。
普通的幾個調,經由沈長安吹出,本在熱鬧的長街裏很不突出,卻驚奇的,藏獒停了步子,轉了個個兒,倒是望着反方向狂奔,讓原本站在它身後看熱鬧的人們驚吓四散,讓出了一條寬敞的道路。
短短的十來米,沈長安卻感覺過了許久,直到藏獒撲進蹲下的沈長安的懷抱裏,直到沈長安圈了雙手将藏獒的脖子抱住,她才終于笑了,揉着藏獒棕色濃密的毛發,笑了。
“阿蠻,你怎麽來了,庭澤呢?”将臉湊過去,逗弄了藏獒好一會兒,沈長安才問道。
回答她的是兩聲嗚嗚聲,她卻好似聽明白了一樣,繼續道:“誰帶你出來的?”
還沒聊上一會兒,便是熟悉的聲音傳來,沈長安擡頭望去,柳翩翩正緊張地跑近柳豐,詢問着他的情況,神色很是擔憂,而她身後緩步走來的,是鄭蘇易。
“我不過是讓蘇易陪着去買了盒紅豆酥,怎麽就出事了,剛剛吓死我了,趕緊跑來,紅豆酥也散了一地。”聲音輕柔,似能掐出水來,沈長安都覺得這般婉轉動人的聲音直讓人喜歡,當年,便是這個聲音,讨得阿娘最深的信任。
“沒事的。”安撫了自家妹子,柳豐幾步走向沈長安,皺眉道:“你的狗?也不關好了,到處瞎跑亂咬人,身為主人可是有責任的。”
看見柳豐,懷裏的藏獒有些不大安穩,兩只眼睛兇惡地瞪着柳豐,卻再沒有追過去撕咬。
“阿蠻從不随便咬人。”沈長安說着,又安撫了懷裏藏獒:“阿蠻,咱不生氣了。”
聽了這話,柳豐更是不高興:“什麽意思,你是說我惹了它?呵,我跟個畜生計較什麽!”
沈長安笑了:“我怎知你和畜生計較什麽。”而後對着藏獒道:“是麽,阿蠻,人家與畜生的事情,我們怎麽知道。”
“你……”
人群傳來竊竊笑聲,柳豐本還要發火,卻被身後柳翩翩拉住,“算了,哥,既然沒事便回去吧。”
真是好脾氣,沈長安冷笑,卻沒有言語,甚至連頭都沒有擡,她知道鄭蘇易正看着她,雖然私會情人心虛的不是她,可她懶得擡眼,這種事情最麻煩了,她素來讨厭麻煩。
“蘇易,我帶翩翩先回家,她可能被那畜生吓着了,你妻子你自己處理。”
柳豐說完,身邊的柳翩翩明顯一愣,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蹲在地上的沈長安,額間長發遮了半邊臉,看不清具體樣貌,可柳翩翩就着覺着那樣的沈長安很好看,眉眼疏離,雙眸寧靜,唇角淺淺,不喜不怒。
帶着些許憂慮,柳翩翩看了眼鄭蘇易,可身邊男子卻沒有将視線投向她,而是微微皺着眉,看着那樣的沈長安。
被柳豐帶走時,柳翩翩抿着唇,第一次,她是那麽的恨,恨沈長安的幸運,她現今的一切,原本該是她的,世子妃的頭銜,和鄭蘇易的注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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