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嫁入王府不過月餘,竟讓父女反目,世子妃好生本事。”

平樂公主回去取東西,留下沈長安獨自在涼亭喝茶賞景,卻突地一句清冷話傳入耳中。沈長安回頭,看着歪着身子倚靠在亭柱旁的李恒。

沈長安一直覺着這位二皇子帶着些江湖痞氣,實不像是深宮教養出的尊貴皇子,他與他的母妃胡妃娘娘性子也相去甚遠。

起身,微微欠了身姿,行了個禮,才接話道:“此處風景甚好,二皇子若是喜歡,長安不敢打攪,免得壞了二皇子興致。”

與之插身而過時,右臂卻被人抓住,沈長安不悅地側頭:“二皇子這般抓着婦人的手臂,怕是于理不合。”

李恒很快松了手,放在鼻翼嗅了嗅,帶着些壞笑,道:“嗯,很香。”

沈長安卻不以為意地望向四周桃花,說道:“是挺香的,如今桃花開得正旺,二皇子若喜歡,命人曬了幹花裝荷包,一年都能聞得着。”

李恒卻是指着沈長安腰間香囊,道:“是金銀花的味道。”

沈長安詫異李恒如此敏銳的嗅覺,一般金銀花是作入藥而用,富貴人家從不種養,除了研究醫理之人,少有人識得此花香味。

李恒雙手環抱胸前,繼續道:“可惜了,這般女子卻只能在高牆之中衍生閨怨,鄭蘇易眼光真是不好,你比柳翩翩有意思多了。”

“二皇子此言差矣,高牆之中,只要心靜平和,便沒有那麽些怨恨,天藍氣清,花香伴着鳥語,陽光下能得幾分悠閑,豈不暢快得很。”說罷,沈長安對着李恒淺淺一笑:“我的夫君來了,長安這廂告辭了。”

看着沈長安遠去的身影,回想着她的那句“只要心靜平和,便沒有那麽些怨恨”,不覺好笑,這皇宮裏,最缺乏的,便是心境平和之人,他與她,也都不是。

走近鄭蘇易,沈長安自然地停下了步伐。

“離二皇子遠一些,他不是個好相處之人。”鄭蘇易輕聲說着。

沈長安笑了笑:“我沒有湊近二皇子,不過巧遇,以後應該再無交集。”

鄭蘇易點頭,眉頭在稍稍舒展,繼續道:“聖上已經到了,我來尋你一塊入席。聽平樂公主說,皇後娘娘今日多番贊賞了你?”

沈長安側頭看向鄭蘇易,道:“怎麽,怕我給你丢臉?洛陽王家的規矩不比京中官宦人家少,長安識得禮數,懂得處事之道。”

“如今你已是鄭家婦,洛陽王家,莫一直挂在口頭。”

沈長安聽罷,腳下一頓,鄭家婦?阿娘,聽到這話,可覺好笑?搖了搖頭,才發覺鄭蘇易并未等她,仍舊邁着平穩步伐,已走在了她前頭,她亦緊緊跟着,随他去了前殿。

皇後的生辰,聖上親自擺下宴席,宴請一衆皇親,已是聖上對皇後的最大寵愛,都說帝後情薄,看着上座同席卻隔了幾人寬距離的皇上皇後,沈長安想,在這高牆深宮內,夫妻間耳鬓厮磨的親昵,怕很是奢侈。

沈長安緊挨着鄭蘇易坐下,在座都是皇親,沈長安卻很是詫異地看見了周天龍,那座破舊宅院裏的祖孫二人,她還清晰記得,怎會參加皇家私宴?

不待她多想,伴着歌舞的出現,宴席也是開始。雖是天家,可歌舞相較洛陽卻是少了些許韻味,沈長安看着興致缺缺,倒是專心吃着食物。

一曲罷,平樂公主亦來了興致,說道:“母後,胡夫人舞藝精湛,當年母後可是誇她舞技是長安第一,今日何不讓她舞一曲助助興。”

上座帝後都很是贊同,皇後回憶起了她去年生辰,道:“去年翩翩的《桃夭》跳得很是好看,看她的舞蹈,好似桃花朵朵盛開,一簇簇很是美豔呢。”

柳翩翩趕緊地起身走出幾步,匍匐跪地,顫聲道:“翩翩惶恐,得皇後娘娘如此誇贊,翩翩亦很想為娘娘舞一曲,可是,可是,沒有琴音,翩翩難為無樂之舞。”

“怎麽沒有琴音,琴師可都在,你要舞何曲,交代下去便是。”皇上也是開口說着。

“我這侄孫媳婦可是妙人兒,一般琴師奏樂可請不動她,人家只和一人琴音和諧。”胡妃娘娘在一旁打岔說道,任誰都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柳翩翩膽小,趕緊回話道:“翩翩不敢,不過是和琴師沒有合作過,怕出了差錯污了聖上和娘娘們的眼睛。”

鄭玲見狀趕緊出聲替她解圍道:“大哥,你為翩翩姐奏一曲琴音配樂,翩翩姐素來和你最搭了。”

本意是解圍,卻不想讓場面更為尴尬,有替人擔憂的李誠,也有看熱鬧的李恒,還有鐵青了臉的胡齊,卻都及不上波瀾不驚的鄭蘇易和沈長安。

“大哥和翩翩姐的那曲《鳳求凰》可精彩了,上回踏青時他們還在雨中表演了呢,當時我們都看呆了,周大哥那會兒也在的,是不是?”

被問到的周天龍面色一滞,曉得其中利害關系,只得搖頭說道:“不記得了。”

“怎麽會呢!”鄭玲還想說話,卻被鄭蘇易打斷:“玲兒,莫胡鬧,那首曲子大哥不會,許多年前練過,如今已記不得了。”

“罷了,翩翩今日身子不好,剛還在鳳儀宮休息了一下午呢,不宜舞動。”皇後替幾人解了圍。

原本看戲的沈長安突地湊過鄭蘇易耳邊,用僅兩人可聽見的聲音,輕聲道:“這麽讓心上人下不來臺,不心疼?呵呵,不過你的心上人真是小家子氣。”

這般沈長安才打趣完鄭蘇易,卻聽見上座皇後娘娘突然發難:“世子妃來自洛陽名門,都說洛陽歌舞絕美,可惜本宮卻不曾去過洛陽,不知世子妃可有些洛陽的新鮮節目表演給本宮和聖上看?”

本還帶了些看戲心理,不想卻被點名,只得大方答道:“長安資質愚鈍,自小歌舞都不太擅長,只随着表兄們學了些書畫,卻不敢在聖上與娘娘面前獻醜。”

“哦?都是洛陽牡丹開得極為豔麗,這四月間,洛陽應該是遍地牡丹了,本宮看不成洛陽牡丹,倒是想讓長安畫一幅洛陽牡丹盛景,可好?”說罷,亦沒有等沈長安的回話,皇後娘娘直接就命人擺了案幾,鋪了紙張,備了筆墨顏料。

長安讓人換下宣紙,取了長三米寬一米八的雪白錦緞。白布披在搭建的舞臺地面,長安蘸墨開始在長布上作畫。

衆人見了此情景,漸漸有了小聲議論,一般人作水墨畫都得一個時辰,何況如此巨幅彩畫。一個晚宴,不可能陪着沈長安耗上整個晚上吧……

議論聲些許傳入沈長安耳內,她卻不置一詞,專心勾筆細描。

一盞茶功夫,卻突有琴音傳來,那些窸窣的議論聲漸漸停止在了這片琴音之中,不是知名的譜子,在座衆人多有通曉音律的,卻也怕都是第一回聽過,可沈長安卻分辨得出,這是洛陽的小調,帶着洛陽的風情,曲子很是簡短,只幾個音律反複,讓人感受着洛陽小調旋律的質樸與流暢、節奏明快且緊湊。

簡單的小曲似帶着沈長安回到了洛陽,散步在洛陽小巷裏,看着閣樓窗臺上朵朵牡丹盛開,或是行至城郊,入眼是滿目雍容華貴的牡丹花,簇簇芬芳,人站在草叢中,聽着鳥鳴聞着濃郁花香……

筆下速度愈發加快,好似急于将眼前美景畫下,待琴音漸漸停歇,沈長安也将最後一抹淺紅描繪。收起筆墨,起身擡頭,卻是詫異看見宮人從鄭蘇易手中收回七弦琴。那首小曲兒雖不知名,卻是沈長安最喜歡的,不曾去過洛陽的鄭蘇易如何曉得曲譜?

“世子妃竟在一曲中将此幅畫作完?”聖上帶着驚嘆的語氣,急切吩咐道:“趕緊将畫展起來給朕看看。”

看着八名宮人上臺将錦緞撐起,沈長安低着頭,對着聖上與皇後行禮道:“長安筆拙,勉強畫出了牡丹的一些形态,獻醜了。”

錦緞中繪制了一大片牡丹,粗略看來應有百朵。盛開的牡丹花色彩各異,生機勃勃,用筆簡練,可牡丹的各色形态展露無遺,或潤秀清雅,或潑辣豪放,無不輝耀着牡丹的色彩,飄溢着牡丹的芳香,寥寥數筆之下,卻是生機盎然。

此番畫作,卻是讓在座所有人都是驚嘆,鄭蘇易也是再一次審視自己的這位妻子,除了棋藝,作畫也是一流,還有右上角那一首七言詩,足顯書法功底。

“洛陽四五月裏,牡丹花開得很美,富貴人家都愛去城郊賞花,曾有詩作‘富貴風流拔等倫,百花低首拜芳塵。畫欄繡幄圍紅玉,雲錦霞裳涓翠茵。天是有各能蓋世,國中無色可為鄰。名花也自難培植,合費天工萬斛春。’贊賞洛陽牡丹,在洛陽乃至中原之人心中,牡丹便是百花之王,如今長安作此畫賀皇後娘娘這百花之王年年生辰有百花恭賀,富貴延年。”

“好,好一幅牡丹圖,好一個沈長安,本宮甚是喜歡。”皇後娘娘笑得開懷,說道:“雲和,命人将畫收了挂在鳳儀宮內,這可是本宮今日最喜歡的一樣禮物。”

皇後貼身女官雲和點頭應下,看了畫作,卻又問道:“此畫略大了些,收進宮裏,該擺在何處?”

這話倒是難倒了皇後,略微想了會,才道:“做成個大屏風,放在鳳儀宮門內的栖鳳亭內。”

在宮裏行走有些年頭的人都知道,皇後娘娘如今說的地方,當年也曾擺放着一幅此般大小的屏風,不過那時不是書畫,而是一幅刺繡,當年京城第一夫人王楚瑜獻給先皇後的百鳥朝凰刺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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