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自從仨兒來到王府,府裏只能用“雞飛狗跳“四個字形容。

沈長安每日在如園,卻也能聽到許多霜華院的消息,譬如小少爺哭鬧要尋母親,一天不肯吃喝;又如小少爺想偷逃出府,被逮着時包袱裏滿是府上名器;還有新請進府教習的夫子,也被小少爺剪光了胡須,氣出一口老血;最甚者,更有小少爺大鬧霜華院,打碎了王妃供奉佛堂的佛祖塑像……總之怎麽鬧騰怎麽來,至于那些用手抓菜、吃飯掉一地米粒、随口髒話、見生人瞪眼、見熟人吐痰這一些行為每日上演,都已經忽略成小問題被習以為常了。

府裏如今都私下議論,說小少爺除了眉眼和世子相似,性格卻是南轅北轍,特別有些在王府多年的下人,都說世子爺小時候便懂事聽話,尤其聰明,深得王爺王妃喜愛。而如今這個小少爺,只差沒有把王爺王妃氣死……

沈長安這些日子在如園是樂得清靜,只早上請安時才去霜華院,還不是次次能遇上那個小魔王,但她卻明顯注意到王妃臉色一日不如一日,而如今終于和王爺二人雙雙卧病,也是意料之中的。

王爺素來身體不好,時常卧病,可王妃身子骨一直硬朗,這一病,才是忙翻了王府上下。之前府裏事物都是王妃打理,如今都交給了張管家和蘭姑,然而最頭疼的小魔王,卻送來了如園!

“好事兒從來沒有小姐的份,這倒黴事情卻想起小姐來了。”看着此時正坐在桌上吃着葡萄的小少爺,和那滿地的葡萄皮,阿蓮低聲對着沈長安抱怨道。

沈長安倒是安靜的喝着茶,剛剛蘭姑臨走前,說讓她把仨兒當做自己孩子教養,等王妃病好,便接回去。

當自己孩子教養?若她的孩子真如此沒規矩,此時還能有葡萄吃?早拎着打了!既然不是自己孩子,自然不能逾矩,後媽總比不得親媽,真打了這個小少爺,指不定王妃怎麽記恨她。

放下茶盞,沈長安看着仨兒,道:“初步估計,你得在我這兒待上十天半個月的。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繼續無法無天下去,大不了我被氣病然後你被我趕出府去流浪;要麽你給我乖乖跟着先生讀書識字,而我也可以滿足你的一個要求,只要不過分的,我都依你。”

“切,萬一我說了,你又說過分了,不答應呢,哼,還不知道你們大人麽,都是言而無信的!”仨兒很是不屑地回道。

沈長安靠着椅背,笑得淺淺,道:“你不試試,又怎麽知道?換句話說,你若與我達不成共識,我将你鎖屋裏十天八天,也清淨。”

畢竟是個五歲的孩子,心思單純許多,想了想,便開始猶豫:“真不騙我?”

沈長安點點頭,很是和氣地看着他,拿出了最大的善意。

“我來這裏都半個月了,悶都悶死了,我要出去玩!這裏什麽都沒有。”仨兒嘟着嘴抱怨。

“怎麽沒有,只要你說得出,王府裏馬上就會有。”

“真的?”仨兒歪着腦袋,眼珠轉了幾轉,道:“我想要虎子和石頭來陪我玩兒!還有,我們六七月份都會下河裏摸魚摘蓮蓬。”

“好,你若是今兒上午乖乖待着聽夫子講課,下午便能見到你的小夥伴們,我還特許你們去我後院小湖裏玩耍。”

仨兒許是沒想到自己的提議這麽快被滿足,滿臉掩不住的歡喜,眉飛色舞地形容着地址,深怕下人走錯地兒,接不來他的小夥伴們。

見自家小姐這麽放縱孩子,一旁的阿蓮卻是擔憂道:“後院的小湖小姐費了不少心思弄的,上頭還有小姐最愛的秋千架,哪能由着他們胡鬧啊。”

沈長安卻不以為意:“都是沒娘的孩子,本就可憐,由着他們吧。”

阿蓮回道:“小少爺那裏沒有娘了,他娘不就是那個□□麽,我還見過...”說完,想了想又道:“不過現在确實是沒娘了,好在是遇上了小姐這麽個善心的主子。”

“善心?”沈長安自嘲的笑了笑,便沒有說話,視線移到外頭,看着如此高興的孩子,心底卻生出幾絲莫名的情緒。

之後的每一天早晨,便是沈長安和仨兒達成協議的時候,每天仨兒提出要如何玩耍,沈長安下午便一定滿足,再荒唐的要求,她都盡力辦到,即便如園差些就要被幾個孩子王給拆了,沈長安都仍舊遵守了約定,而上午,仨兒也許遵守約定,乖乖識字學禮,否則一切成空。

這些日子,沈長安仍舊該怎麽過怎麽過,并未因為仨兒到來而打亂她有條不絮的清靜日子,而沈長安雖不與孩子們親近,平日卻觀察得仔細,一天天過去,仨兒的要求變得越來越合理,學習也越來越用心了,沈長安發覺,那是個善良的孩子,起初的搗亂,是對陌生地方害怕而選擇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當然,也因從小沒有學過禮儀,缺乏遵守規矩的意識而已。他對他的夥伴很好,叫他們進府,并不是為了陪他玩耍,他知道府裏吃得好住得好,那倆個夥伴是無父無母的乞丐孤兒,他想分享他的好東西給朋友。這三個孩子如今是真心想學習的,沈長安十分明白,那些無人照料的孤兒對上學的那種渴望,只要他們感受到善意,不再抗拒,便會盡最大的心力珍惜,因為這些機會,他們不知何時便會失去……只是他們沒想到,失去的日子竟這麽快到來,快到他們不能适應。

整整十三天,嫡母與庶子愈發相安無事。沈長安才和孩子建立起的默契,卻因着王妃病情好轉而告終。雖有默契,但并不親厚,王妃來接走仨兒時,沈長安并無挽留,倒是阿蓮看着有些不舍,虎子和石頭被送出府時,阿蓮還背地裏偷偷抹過淚水。

王府的小少爺,是不能與外頭三教九流的小乞丐養在一起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一直是王府的規矩,意外而來的小少爺他們沒得選,可今後他身邊相處的人,王府卻可以控制。

仨兒被帶回霜華院的那日,哭得驚天動地,幾次都哭得背過氣去,竟伸手打了王妃,将王妃氣得不輕。聽下人說,那次仨兒哭得比初來王府和母親離別時還傷心,這般喜歡嫡母的庶子,在大戶人家都是少見,何況王府,卻沒人知道他最不舍的是那兩個被送走的小夥伴。

但之後,也不知沈長安與仨兒說了些身體,這孩子突地老實規矩了許多,會跟着夫子讀書識字了,偶爾還能說些童言逗樂王爺和王妃。

漸漸,越來越少聽見府裏議論小少爺了,倒是霜華院常常傳來歡聲笑語。都說奶奶疼孫,果真不假,再沒規矩,出身再不堪,卻是唯一的男孫,無論如何都會疼惜。

對于王妃越來越喜歡仨兒這件事情,沈長安倒是沒什麽反應,平日裏仍舊是泡泡茶練練字,看看書下下棋,既不刻意去霜華院親近與她一起住過半月的仨兒,也不因仨兒得寵而與王妃隔閡。反而是阿蓮,之前還為着人家心疼了好一陣子,現在卻又開始為自家小姐鳴不平,沒事總要嘀咕幾句,每日抱怨不斷。

然而府裏最不喜歡仨兒的,卻還不是阿蓮,反是王妃疼在心坎的小郡主鄭玲,時常和王妃因為仨兒而一言不合,這幾日更甚,竟怄氣跑出府去,不到夜間不回府。

對于長安城來說,南平王府新添了個小少爺不過是個小插曲,如今街頭巷尾卻是紛紛在議論千裏之外玉門關一戰失利,周将軍退兵回城的事情。

倒不是天子腳下的百姓如何的憂國憂民,而是因為戰敗,長安城将迎來匈奴使臣,為匈奴可汗求娶□□公主。長安城素來是八卦盛行之地,和親一事,自是絕佳讨論話題。

古來和親本是常有之事,只不過當朝卻是頭一回,而當今聖上膝下已無适婚之女,更是讓長安街頭巷尾多了幾份談資,都在猜測哪家皇親或是國戚會中獎。

明日正午使臣方到,來的是匈奴最善戰的左賢王呼延。聖上會在城門處親迎,長安城內必定熱鬧非凡。消息穿過高牆,傳到南平王府時,全府無人關心使臣與和親的事情,只擔心身在玉門關的鄭蘇易。府裏剛剛經過小少爺的一番胡鬧,才安穩沒幾天,邊關又出事,南平王府這接二連三的事情,讓南平王夫婦實在有些應接不暇。

“王妃就放寬心吧,世子是什麽身份,金貴着呢,但凡還有第二個士兵能站着,就絕不可能派世子上戰場的。”蘭姑安慰着為兒擔憂的南平王妃。

下邊站着的鄭玲卻是不滿,回道:“大哥豈是無膽之人,躲在城裏做縮頭烏龜可不是大哥的作風。”

這句話無疑火上澆油,才剛順了氣的南平王妃此時更加憂慮,連連喘氣。

南平王用眼神示意鄭玲噤聲,一邊安慰道:“我前些日子已經給玉門關休書一封,你放心,易兒是文官,不是武将。”

南平王妃搖搖頭:“自個的兒子自個清楚,易兒是什麽性子啊,如玲兒說的,他不身先士卒我就謝天謝地了。哎……”長嘆口氣後,繼續道:“特別有天龍在,更是個倔性子認死理的,和她奶奶一個模樣。”

說到這兒,一旁本悠閑着的沈長安,才是豎起了耳朵,想聽下文。

“皇上總說他周天龍是個将才,還不是看在奶娘的份上,否則能兩年跳三級?當初若不是皇上保證易兒和天龍此去定會得勝而歸,我又豈能答應讓易兒遠走險地?即便沒有戰功,只要我這把老骨頭還在,易兒照樣能平步青雲,何須面對兇殘嗜血的匈奴軍隊。”

南平王握着妻子雙手,道:“易兒性子你清楚得很,他定是想靠自己能力為國效力,易兒功夫好,人又聰明,不會有事,不過一場敗仗,也沒有傳來其他不好的消息呀。和親之後,兩國戰事也會消停的。”

聽了這話,南平王府稍稍安慰些:“也是,易兒這孩子不是有勇無謀之人,不過為了夜長夢多,我還是得進宮和皇上好好說說,待匈奴使臣一來就把和親事情定下。”

“和什麽親啊!如今我們才剛輸一局,豈能就此服輸!娘,匈奴是什麽地方,蠻荒之地啊,匈奴人聽說都是野人,食人肉喝人血的,怎麽能嫁公主去和親呢。”鄭玲頗為不同意地憤憤說道。

南平王妃笑了笑:“放心,自然不會送公主和親,一個北方蠻子頭頭,還想娶我朝公主?平樂已經嫁人,如今皇上膝下只有個六公主還不滿十歲。和親人選定是從李氏宗親裏頭挑出,到時候随便挑揀個不太親厚的宗室王爺之女便可。”

鄭玲如此想想,便也不大氣憤了,慶幸道:“還好平樂嫁人了,不然真慘了。”

屋裏人正說得熱烈,門外仨兒正巧一手拿着紙張,一手扶着門檻,跨步走進。

“心水姐姐說嫡母過來了,果真沒有騙我。”仨兒高興說着,小步跑到沈長安面前,很是得意地晃着手中紙張,道:“仨兒今日學了寫字,這個自是仨兒寫得,嫡母瞧瞧仨兒寫得可好。”

沈長安神色淡然,并無欣喜表情,反而仨兒卻是熱烈得很,小手把紙張攤開,紙上只一個“鄭”字。

南平王妃示意蘭姑将紙張拿到自己面前,瞧了那筆畫稚嫩的“鄭”字,卻是開心得不得了,道:“寫得很好,仨兒要什麽賞賜?”

孩子還沒開口,鄭玲冷哼一聲:“我在他這個年紀,都能默寫‘人之初性本善’了,更遑論大哥了,這小子卻只會一個字,丢人。”

一句話冷了場面,南平王用眼神示意鄭玲少說些話,鄭玲卻是扭了頭,不理會。

“奶奶,夫子今天說教仨兒寫自己名字,可卻不教仨兒寫仨字,說那是乳名,不是正經名字,奶奶,那仨兒名字叫什麽啊。”

這話,卻比鄭玲之前那話更加冷場,仨兒進府已有月餘,府裏上下雖把他當少爺對待,心裏卻有些疑惑,都不是很情願的,怕是連南平王妃也有些懷疑,才一直沒有給仨兒取個正經的名字。

“名字要等你爹爹回來給你取的……”

南平王妃才剛開口,鄭玲卻是笑出聲,道:“還不知道是不是我鄭家的種呢,哪這麽快給你取我鄭家的正經名字!等大哥回來,你就等着被當垃圾丢出府去吧,還取名字?想得倒美!”

這話一說,仨兒也不糊塗,聽明白了一些,轉眼就把手中練字的紙張撕了,跑了出去。

總歸心疼孫子,南平王妃用力拍了椅子扶手,氣急道:“仨兒這幾天難得聽話些,你何苦來哉!胡鬧!蘭姑,快去跟着,別讓他亂跑。”

鄭玲卻很是不痛快,冷着臉道:“娘親你就瞎折騰吧,我敢斷定大哥絕不可能有這麽個來路不明的兒子!”說完看了眼沈長安,頗為不屑:“你倒是個悶葫蘆,做了後娘還高興替人養兒子呢!出息!”說完也甩袖離去。

這麽一個個的出了霜華院,沈長安自然也不好留,起身行了禮,便回了如園,由始至終,她就如一個看客,在看着鄭家的一出鬧劇,好似都與她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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