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光稍明，天邊第一縷晨曦蔓延開來，為萬物蒙上淡淡的一圈光暈。

深紅色的石榴花旋轉着從枝頭落下，被沁涼的風輕拂過悠悠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屠蘇不發一語地站在窗杦旁，跟他一同來到掌教真人所在大殿的還有陵越、紅玉、芙渠還有天墉城的幾名陵字輩的弟子。

正在掌教真人與紅玉交談時，他的鼻間突然萦繞着一陣淡淡香味，擡眸便是看見一朵石榴花輕劃過他的唇角，緩緩飄落至地面。

看見那一抹殷紅，他的指尖便是不禁輕撫上自己的眉間，那枚朱砂印記此刻雖已消逝，卻不知合适，會像一只猛獸般吞噬他的理智，再次做出傷害別人的舉動。

站在他旁邊的芙渠似乎沒有瞧見他有些蒼白的臉色，一直是緊張地前後踱着步，等到涵素真人與紅玉談完話後就是連忙上前一步說道，“爹，你今日讓我們來這裏，是不是……為了給慕靈的考核啊？”

因為天墉城女弟子頗少的原因，慕靈便是和芙渠住在了一起，短短幾日時間的相處，芙渠就已經将她當成親妹妹般，甚至還把自己最寶貝的衣裳首飾送給了慕靈，除了練劍走到哪都是帶着她。

她心裏，自然是希望慕靈能夠留下來的。

“正是為了此事。”涵素真人轉過身，有些無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兒。

“爹，”芙渠跑到涵素真人身邊，搖着他的手臂撒嬌道，“您就讓我去監護慕靈的考核吧。”

“我是你爹，別以為我看不懂你的心思，”涵素真人故作一臉的威嚴，“天墉城的規矩不能因為你一人被破壞，不然以後世人還如何看待我們天墉城！”

芙渠不甘地輕哼了一聲，撅着嘴回到了陵越身邊，低聲不知咕哝着些什麽。

涵素真人見她一臉的不滿便是嘆氣搖了搖頭，縱然他身為掌教真人統管着整個天墉城，對自己的女兒卻還是無可奈何。

“陵越，你認為派何人去合适？”最終他的目光還是落在了陵越身上。

陵越身為天墉城大弟子，對任何事都是秉公處理，并不徇私。

“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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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我可以去！”沒等陵越把話說完一名弟子就是忙上前一步說道。

對于那位未來的師妹他們早已是期待已久，上次與大師兄一起去捉妖的幾人是把她說的如何如何嬌俏可人，直把每個人的好奇心都給勾了起來，原以為她住在了天墉城就可以見到了吧，哪知芙渠防他們幾個防的更賊似的，硬是讓他們連一眼都沒見到！

現在有這個好機會，他們當然不能放過了！

見有一人搶了話其他弟子也是不幹了，紛紛上前要求，一時七嘴八舌的都是不肯相讓。

“夠了，你們看看你們這像什麽樣子！”涵素真人面色不悅地開口，原本還吵吵嚷嚷的衆人面面相觑望了一眼，乖乖地低頭站回自己的位置，再不敢開口。

陵越看着在場的衆人，斟酌了一番上前一步，“掌教真人，弟子此次要下山去收回破陽鎮上的餘孽，不如，就讓屠蘇去吧。”

一直沉默站在陵越身邊的屠蘇聽到他這麽說才是擡眸不解地望着陵越。

那麽多師兄弟想去，師兄為什麽偏偏讓他去……

“既然這樣，屠蘇，這次便就你去吧。”涵素真人一時也沒想到更好的人選，見陵越提議屠蘇去也就一口答應了。

其他弟子聽此都是忿忿不平地瞪着屠蘇。

這小子，平常芙渠師妹就老是往他那跑，現在居然還搶了他們去見未來師妹的機會！

屠蘇側過頭見陵越向他輕輕點了點頭便簡單地回了一個“是”字，對于其他弟子不滿的視線也是習慣地無視了。

他人的看法，跟自己何關。

既然是師兄想要自己去做的，便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去做便是了。

定完監護考核的人選後，衆人也是前後從大殿內走了出來。

“屠蘇，屠蘇，”芙渠一從裏面出來就是趕緊追上了屠蘇和陵越的步伐，拽住屠蘇的袖子開口道，“等慕靈考核的時候，你能不能……”芙渠左右環顧了一陣，這才壓低聲音說道，“能不能幫她順利通過考核啊。”

“芙渠，”陵越輕皺着眉頭，一本正經道，“天墉城有天墉城的規矩，屠蘇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可是我……”

聽陵越這麽說，芙渠心中就是一急，還沒等她說完就見屠蘇語氣平淡地說道，“我會照天墉城的規矩來。”

“屠蘇，你……”她一時語塞，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屠蘇和陵越已經往後山方向走去，一時氣極，就只能惱羞地一跺腳。

真是個榆木腦袋，屠蘇是！大師兄也是！

而正當芙渠為她幹着急之際，慕靈這位正主反而是坐在凳子上一只手一塊酥油餅，吃得正不亦樂乎。

沒等芙渠回房，也沒等她把一盤酥油餅給吃完，陵川就是來通知她随着監護她考核的弟子一同前往天墉城腳下的一片樹林。

“去參加考核……”她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上的油漬，好奇地睜大眼睛，“陵川師兄，考核……是要考些什麽？”

陵川一時無語，“你來到天墉城也有幾日了，都不問問芙渠？”雖然他不能透露，但按理說芙渠這麽照顧她應該是早跟她說了。

“芙渠師姐好像說了……”她苦惱地揉了揉腦袋，“又好像說了，我可能光顧着吃了沒注意聽。”

陵川又是一陣無語，“現在也來不及與你說了，你還是先随屠……”

“師兄，”沒等陵川說完一個清冷的聲音就是響起。

屠蘇邁入門內，表情未有一絲撼動，“大師兄讓我現在帶着參加考核的新弟子下山。”

慕靈見竟然是屠蘇帶她去參加考核當即就是瞪大了眼睛，“怎麽會是這個悶葫蘆帶我去啊！”她目光央求地看向陵川，一副可憐模樣揪着陵川的衣袖，“陵川師兄，求求你帶我去吧，跟這個悶葫蘆在一起我一定會悶死的！而且……而且我還跟他有過節！”

聽芙渠師姐說，天墉城修道之人是要戒除葷腥的，平時菜裏都沒有一點油，口味格外清淡，她竟然還偷吃了那悶葫蘆唯一的幾片肉，要是換做是她，心裏一定記恨死那個人了！

“悶葫蘆？”陵川的重點顯然沒放在過節那個地方，聽到慕靈給屠蘇起的外號就是打量了屠蘇一眼，只見他只是沉默站在原地，對慕靈的話沒有絲毫反駁。

的确……挺像一個悶葫蘆的……

“咳咳，”陵川低頭幹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後對慕靈說道，“屠蘇師弟是掌教真人的派來的，我……也無能為力，”說完他又走到屠蘇身邊，拍了拍屠蘇的肩膀，笑着說道，“屠蘇師弟，你這就帶她下山去吧。”

屠蘇只是輕點了點頭，見陵川離開後視線才放在眼神有些閃避的慕靈身上，只丢下剪短的一句“走吧”就是轉身走了出去。

“真是一個悶葫蘆……”她癟着嘴咕哝着，不過想着通過考核的話就能留在天墉城士氣還是高漲了不少，手裏抓起一個酥油餅，腳步輕快地跑了出去。

“悶葫蘆，你等等我！”

…… ……

山腳下林立各種各樣的樹木，或是此處靈氣充裕，樹木的枝葉長得皆是格外繁茂，交錯着纏繞在一起，透過絲絲縷縷的月光。

一陣清風拂過，隐藏在葉片下的螢火蟲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從各處飛出，像一點點美麗的星光，将這一處樹林點綴得宛如仙鏡般。

下山的一路上屠蘇只是不急不緩地走在前頭，偶爾覺得她跟不上了才會放慢些步伐。為了對新弟子體能的測試，此番下山兩人皆是步行，陡峭的山路加上沒有食物補給，屠蘇雖連氣息都沒半絲變化，慕靈卻早是哭喪着臉用近乎于爬的速度跟在屠蘇身後，而他也沒有任何要幫她的舉動。

“在這裏停下，”走了兩個時辰他終于是停了下來，回過身言語簡短地說道，“找一處坐下，等到天亮即可。”

說罷他自己解下佩劍，執在手中，随處找了一地坐下，阖上眼睛不便再多言。

“哼，不就是等到天亮嗎！”她将散落到胸前的發絲爽快地往身後一甩，把芙渠給她的佩劍往前面一甩，大邁着步子走到了一棵枝葉茂盛的樹下，毫不介意地一屁股坐下。

尋常人都能通過的考核，她沈慕靈又怎可能過不了。

她眼底隐隐存着一絲傲氣，這份傲氣卻仿佛渾然天成，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反倒覺得她直率可愛。

她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姿勢靠在樹上，不經意看向坐在幾丈遠的屠蘇，只見他盤坐在樹下，巋然不動。

“跟悶葫蘆一起出來真是無趣！”她百無聊賴地揪起一根雜草，卻見數十只螢火蟲被驚動，開始翩翩飛舞在空中。

她仰頭看着漫天飛舞着的螢火蟲，明澈如水的眸子裏倒映着點點光芒，像是朦胧的星光，美麗而又夢幻。

笑容不知不覺就是浮現在她的臉龐上，她饒有興趣地用手指戳了一只停在草上的螢火蟲，螢火蟲撲騰着薄薄的翼翅緩緩飛起，她用兩只手把它小心蓋在裏面，掀開一條縫隙，眯着一只眼往裏面看。

看着那小家夥在她的掌心團團亂轉便是格格笑着，飛開雙掌又将它放飛去。

屠蘇聽見不時傳來清脆悅耳的笑聲便睜開眼看向她的方向，見她黑色的眼眸亮如星辰，淺淺的梨渦漾在臉上，不時像個孩童惡作劇般把躲在葉片下的螢火蟲吓得飛散到空中，對今晚的考核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他移開自己的視線，表情若有所思，随後還是閉上眼開始繼續修練。

時辰已到子時，原本幽靜的樹林突然吹來了一陣陰風，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四處開始傳開，陰恻恻的令人背脊生寒。

一道白色虛影飄過，無數山精不知從何處冒出，成堆地飄蕩在各處，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般，朝着一個方向快速掠去。

詭異出現的寒風無情地拍打着枝葉，無數葉片從枝頭墜下，不一會兒便在地面上鋪上了薄薄一層，而這風卻在席卷到屠蘇與慕靈所在的那片樹林時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屠蘇突然睜開眼，淩厲的目光一閃而過，身前突然就是晃過數道模糊的虛影。

他手中的長劍嘯鳴一聲，奪鞘而出，淩厲劍氣所過之處立刻消散了所有的山精。

“怎麽回事……”他臉色凝重地看着空中飄蕩着的山精。山精法力微弱，不會對一般人造成太大傷害，所以才會被天墉城用來測試新弟子，可今日山精的數量比往常竟要多上許多，而看向慕靈所在地方的視線已被無數掠來的山精所阻擋。

他眸子微冷，握着長劍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着白色，下一瞬，手中的長劍已揮舞而出，有劍氣護身山精們都不敢太過上前，怪叫着就是竄得遠遠的。而他的身法靈動飄忽，不消片刻就是驅散了四周的山精出現在慕靈面前。

他見她閉着眼睛一頭歪在樹幹上，纖長的睫毛在白皙晶瑩的肌膚上灑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平穩，哪裏有半分出事的模樣，分明是睡的正香甜。

而那些山精怪叫着漂浮在高空中，卻是不能影響她分毫。

他心底輕舒了口氣，師兄雖讓他按規矩辦事，暗地裏卻也曾讓他至少要護她周全，如今見她沒事，也不算他失職。

他單膝屈下，正想叫醒她時就見她咂了咂嘴，呵呵傻笑了一聲。

這家夥，該不是夢見什麽吃的了吧……

他嘴角不禁彎起一個淺淺弧度，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笑了，手指便是慢慢撫上自己的嘴唇。

他……笑了？

視線重新落在她的臉上，他凝視了她良久，慢慢伸出手指，輕點在她的臉頰上，像極了她那一個小小的梨渦。

溫熱的觸覺從指尖傳上，緩緩滲透過血液，在冰凍已久的心裏一點點蔓延開來。

她是否，真的像師兄所說的，能給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