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陰風陣陣拂過，黏膩腥臭的味道散布在每一處角落，被腐蝕着的樹木皆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枯萎着，很快地面上便是積起了厚厚一層的枯葉。

在鋪滿枯葉的林子中心，卻只見一俊逸少年用長劍支撐着身體，緊閉着雙眼，面上有着紅色的血絲詭異地浮動着，而他卻始終一動不動。

宛如真實世界的幻境中，屠蘇的懷中輕攬着慕靈，他的手則是輕覆在她的背上。

那“慕靈”睜開眼，眼裏已變得血紅，潔白光滑的臉龐也是逐漸扭曲着，露出一張血肉模糊可怖的臉龐，張大嘴露出鋒利的牙齒就是要咬下去。

正當她剛要咬下去之際，表情卻突然凝滞，伴随着凄厲一聲尖叫，頓時化作灰燼消散在這世間，四周的瘴氣與妖氣也是以飛快的速度消融着，所處的幻境也是一寸寸破碎，初次所見的林子又是再次顯現。

屠蘇的手仍僵持在半空，掌心一團紅色光芒不時流竄出幾道藍色的電光，散發着危險之意。

他喉頭一聲悶哼，吐出了一口黑紅色的血，血跡中散發着絲絲縷縷的瘴氣。

他手撐着地面半跪着，臉色慘白地喘着粗氣，勉強站了起來，擡頭便看見了靠在樹幹上的慕靈便是踉跄着向她走去。

在确認她仍有呼吸後他就是搖了搖她的肩膀，卻見她頭一歪軟軟地倒了下來，下意識便将她攬在了懷中。

他微微一愣，深吸一口氣後就是叫了幾聲她的名字。

慕靈的睫毛顫了顫，困難地睜開眼睛，見自己面前的人是他才是虛弱地開口道，“悶葫蘆……”

“你怎麽樣了，哪裏受傷了？”他聽她聲音虛弱，眉頭一蹙便是追問。

“我……”她眼睛暈乎乎地看着頭頂的樹枝，迷迷糊糊道，“我好困啊……”話音剛落，她兩眼一翻就是睡死了過去。

“……”

雖然對在這種情況下她竟睡死過去有些無語，但他至少也确定了她并無大礙。

手指蜷縮了一番後他還是有些別扭地摟住她的腰，打橫将她抱了起來，步履虛浮地往山腳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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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門外，芙蕖正急切地望着裏面的動靜，晴雪不時揪着衣擺也是一副心緒不寧的模樣。

少恭見她們二人都是一臉焦慮便上前溫聲說道，“師姐，晴雪，你們先不用着急，已有不少弟子下山去尋屠蘇師兄和慕靈師姐了，想必不會有什麽事。”

晴雪垂頭嘆了口氣，“我看師兄離開的時候臉色很差，也不知是不是那位一同下山的師姐出了事……”

“你別胡說，他們才不會有事！”芙蕖一聽便是大聲反駁着，可盡管這麽說着，她的眼底仍滿是焦灼。

屠蘇一向理智，若不是一同下山的慕靈出了什麽事，他也不會丢下其他人的……

而且，雖後來有肇臨與晴雪、少恭二人聯手殺死了一只姑獲鳥，可另一只也是趁機逃脫了。陵端現在正在殿內向她爹禀明山下所發生的事宜，他一向看屠蘇不過，肯定會告屠蘇的狀的，偏偏大師兄現在又不在，就算屠蘇回來了，恐怕也少不了責罰。

還有慕靈，這丫頭恐怕也少不了一頓責罰了……

少恭見她們二人仍是一副放不下的模樣便無奈地搖了搖頭，剛轉過身就是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們處走來。

“屠蘇師兄。”

此時少恭的一聲低呼将芙蕖和晴雪的視線立刻就是吸引過去。

屠蘇此時已走到他們三人面前，身上那件滿是血污的衣袍已被換下，若不是他臉色始終蒼白，恐怕誰都瞧不出他受了傷。

“屠蘇，”芙蕖急上前一步，往他身後看了看，見沒有慕靈便着急地問道，“你回來了，那慕靈呢？”

“她只是有些虛弱，并無大礙，我已經将她送回房間了。”屠蘇如實答道，剛想向前就是被芙渠抓住了手，一絲痛楚從眼底飛快閃過，他卻只是不着痕跡地将手臂往身後側了側。

“那你呢，屠蘇你沒事嗎？”芙蕖并沒察覺出他的異樣，關切地問道，“我聽晴雪他們說，你在與妖怪纏鬥時也受了傷，要不要緊？”

“我沒事，”被人關切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只是，他卻不知如何去表達，只能避開芙蕖關切的目光繼續說道，“我先去見掌教真人。”

說完他就是要往大殿正門走去。

“師兄，”晴雪忙攔住了他，“師兄你受傷了應該先好好休養。”說完晴雪便是對少恭使着眼色。

少恭輕點了點頭，上前說道，“是啊，屠蘇師兄，現在你去大殿又有何用。”

屠蘇的目光堅決，斬釘截鐵地說出二字。

“請罪。”

…… ……

夜色愈發沉郁，灑下靜谧的皎潔月光，搖曳的燭光随着來到夜深。

慕靈身上蓋着薄被，呼吸綿長，臉上也是不似在林中那般蒼白，也是多了絲血色。

芙蕖此時推開門端着粥走了進來，剛走到床邊便看見她額頭或是因為悶熱滲着些汗水，纖長的睫毛如同蝴蝶扇動翅膀般輕輕顫動着，還極其隐晦地用手指将被角拽下了些。

芙蕖眼珠一轉，便佯作沒事将粥往桌上重重一放，果不其然見慕靈的身子抖了一抖。

“我看今晚似乎有些冷，還是給慕靈多蓋些被子吧。”她聲音微微提高，作勢要去櫃子裏再拿一床被子出來。

裝睡着的慕靈一聽便是緊捏住被角，額頭的汗出的更多了。

師姐好狠的心，這要再多一床被子她就真的要被熱死了！

“唔——”未等芙蕖将被子取出慕靈便是假裝嘤咛了一聲悠悠醒了過來，撫着額頭昏昏沉沉地坐了起來，“我這是在哪呢……”

芙蕖見她總算不裝睡了就是沒好氣地說道，“你可總算是醒了啊。”

慕靈默默地咽了口口水，聽芙蕖師姐的語氣恐怕自己真是沒什麽好果子吃了！

她醒來時見自己在房間裏，便知道悶葫蘆帶她偷偷下山的事一定是暴露了，按天墉城的規矩一定是會責罰她的，一時也想不到什麽辦法，只好先裝仍昏睡着。

芙蕖見她已不敢吱聲了便坐在她的床邊，用指頭重重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你呀還真是個惹禍精！這次，屠蘇可真被你害死了！”

“啊？”她一聽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芙蕖，情急之下緊張地拽住了芙蕖的袖子，“悶葫蘆死了？”她在昏睡過去前明明見他還好好的啊！

“什麽死啊死的，”芙蕖被她氣極反笑，“屠蘇活得好好的！不過……”芙蕖的聲音變得憂心忡忡，“就是受了挺重的傷，還因為你的事被爹給責罰了，”芙蕖的話鋒又是一轉，責怪道，“你說說你，幹嘛非要下山，你在山下被千年道行的魇魅纏上了，當時翡翠谷也出現了兩只姑獲鳥，屠蘇為了救你抛下了其他人，自己也受了傷，而且翡翠谷中其中一只姑獲鳥也是趁機逃脫了，不知又會荼毒多少百姓！”

慕靈低下頭不敢直視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支吾地說道，“師姐，都怪我……我不應該硬讓悶葫蘆帶我下山的……”

“好了，”見慕靈可憐尤見的模樣，芙蕖也是心軟地嘆了口氣道，“我也不追究你下山究竟是為了些什麽，恐怕也是玩心太重，想去人間瞧瞧。不過屠蘇的事你也不必太內疚，爹念在屠蘇是為了同門情誼才去救你，情有可原，而且他之前也是重創了一只姑獲鳥，也算是立了一功，功過相抵，因此也只是罰他去藏經閣抄書百卷。”

“啊，抄書？”她随即低下頭低聲語道，“好慘哦……”

想到從前在淵谷時，她一犯錯，娘也總是讓她抄書養性子，每日面對着那些歪歪扭扭的蝌蚪字的感覺，真是一輩子都不想再體會了！

唉，要是挑水掃地的，她還能幫幫悶葫蘆，可是這抄書……還是算了吧……

“你倒先別僥幸，”芙蕖無情地戳破她心中的那點小九九，然後揚起嘴角一笑，“你擅自下山，也是被罰抄書百卷，等你們傷好後就是直接進藏經閣了。”

“啊……”慕靈愁眉苦臉地哀嚎一聲，無力地重新倒回床上用被子蒙着頭。

早知道就不下山了，不僅沒見到南華哥哥，還害悶葫蘆受了傷，自己還要去抄書……抄書……書……

吃書還差不多！

還有赤璃，怎麽會給了她一個假消息，讓她白下山一趟，恐怕此事一出，以後下山也就更難了！

真是嗚呼哀哉……

燭火微微搖曳，慢慢淌下着紅色的燭淚。

屠蘇拿起蠟燭旁的瓷瓶，褪下半邊衣裳，露出瘦削的肩頭，自己則是拿起瓷瓶嘗試着給背後的傷敷藥，奈何傷在背後，并不能瞧見，因此也是有些困難。

少恭在此時端着湯藥走了進來，見他一人在上藥便将湯藥放下開口道，“師兄，既然敷藥不便還是讓我來吧。”

“不用，我自己會。”他語氣平淡地拒絕了，并沒有看少恭一眼，自己繼續往傷口上撒着藥粉，只覺針紮般的疼痛從傷口處傳來，眉頭一蹙，卻是一聲不吭。

少恭見狀低眉彎了彎唇角，走到他的身邊，“師兄今日這般境地與那師姐倒是脫不了幹系，只是我見她生性活潑，此次下山大抵只是為了玩樂而已，師兄又何必為她擔此罪……”

“啪——”

屠蘇手中的瓷瓶在桌上重重一放，他掃眼望向少恭，眼中有着淡漠疏遠，卻又并不作聲。

少恭又是輕笑一聲，“師兄既有心護她，便只當我是說與自己聽的，還是讓我先幫你上藥吧。”

“不必。”他冷聲道，活動活動了肩膀，已是準備将亵衣穿上。

“師兄何必逞強。”少恭淡笑道，兩指一并正準備點他穴位，正當他的手已快觸到屠蘇□□在外的半邊肩膀時就聽門“啪”一聲被人大力推了開來。

兩人聽此都是下意識望向門口，只見慕靈手裏捧着一堆藥瓶，一只腳頓在半空，瞪大眼睛看着他們二人。

看着眼前的場景她俏臉一紅，兩行鼻血就是這麽從她鼻子裏流了出來。

而她腦子裏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

——悶葫蘆以前不讓我幫他脫衣敷藥，現在卻是讓少恭幫他上藥，是不是因為……他更喜歡讓少恭幫他脫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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