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月色蒼茫，清幽中泛着冷意，樹影在月光下似裝牙舞爪的怪物，襯得這一荒涼之地，更加陰森可怖。

而此時此刻，卻是有着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一方墓碑前，淩風而立。

慕靈的臉上原本是有些肉的，襯上兩個淺淺的梨渦，看了總教人覺得可愛活潑，如今裏面換了葉沉香的魂魄，面無表情的樣子倒顯得有些怪異。

她邁步走到賀文君的墓前，杏眸中卻是思緒萬千，格外蒼涼，“賀文君，我一直……想要看看你究竟是什麽樣子，會讓晉磊如此牽腸挂肚，念念不忘……”

她伸手拂去墓碑上的雜草，垂眸顧自說着，“我想……你一定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比我溫柔，比我好看，”她眼裏閃爍着晶瑩的淚光，靠着墓碑緩緩坐下，“我恨晉磊，但卻一直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是我爹為了一己私欲害了你們碧山派……”

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落下，“這一切，都是報應……”

蘭生和其他人在此時正好趕到這裏，陵越見葉沉香果然在此，心裏也是松了一口氣，正想上去時就是被蘭生攔了下來。

“陵越師兄，這件事……”蘭生抿了抿幹澀的嘴唇，“還是我去處理吧。”

陵越心中原本不想讓蘭生去的，畢竟，葉沉香對晉磊恨之入骨，保不準會對蘭生做什麽，但見蘭生的神情愈發堅毅，也明白蘭生已下定決心，便沉思着說道，“那你……萬事小心，我們在這裏等你。”

“嗯。”蘭生重重點了點頭，向有些擔心的襄玲看了一眼，沖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真是呆瓜，誰擔心你啊。”襄玲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但在蘭生離開的那一刻還是沒忍住目送着他。

…… ……

葉沉香回想着百年前的往事，不知不覺就是淚流滿面，此時見一雙鞋映入她的視線便擡眸望去，看見蘭生時眸子卻是一黯，“怎麽，你們是想讓我把身體換回來嗎？”

蘭生想到若她換回身體就會重新變成孤魂野鬼心中便有些不忍，但身體是慕靈的，若不換回來，慕靈也會成為一輩子的孤魂野鬼，便又沉默地點了點頭。

葉沉香聽了不怒反笑，任憑淚水變得冰涼，仰頭笑的異常蒼涼，“你憑什麽對我這麽殘忍？”見到蘭生內疚的表情後她便是大聲笑了起來，抹去眼角的淚水，“所謂秘法，必有瑕疵之處才不讓人輕易使用，而我使用的秘法，只能使用一次，我跟沈慕靈，換不回來了……”

“你……你說什麽？”蘭生聽完她說的話便是一陣錯愕，“怎麽會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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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沉香站了起來，眼神咄咄逼人，“怎麽了，讓你失望了？”她的手指怒指着蘭生，聲音變得愈發尖銳，“憑什麽，憑什麽她能活得那麽開心，有人愛她疼她，有你們那麽多的人為她奔波，可我呢，我有什麽？我有的只是數百年的絕望孤寂！她不是同情我嗎 ，那就把這具身體給我啊！”

“沉香！”蘭生痛心地看着趨向瘋狂的她，雙膝一曲就是跪在了她面前。

…… ……

“呆瓜！”襄玲在不遠處見蘭生對葉沉香跪下就是驚得捂住了嘴巴。

陵越的拳頭握緊了些，看着蘭生的目光帶着些心疼。

紅玉則是有些不忍地別開了頭，“蘭生他……真的變了許多。”

…… ……

當膝蓋碰觸到冰涼的地面時，蘭生的思緒更是清晰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擡頭望着葉沉香，眼裏滿是真摯，“雖然……我不知道晉磊對你造成的傷害到底有多大，但是你可以，把我當作晉磊，你有恨有怨，盡管朝着我一人來，慕靈她……她是我的朋友，她是無辜的，你能不能放過她？”

“為了她？嗯？”葉沉香自嘲地笑了聲，往後退了一步。

蘭生歉疚地看着她，“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

葉沉香看了他許久，寒風吹過，只覺得那滿面的淚水都已變成了冰渣子，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裏，“我之前還不願相信，現在我确認，你不是晉磊……他那樣的人才不會為了誰跪下向我求情。”

她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了這番話，只覺得說完，全身都沒了力氣，像是用盡了等候幾百年的氣力，再也……再也沒有恨他的力氣了……

“沉香……”蘭生哽咽地喚了她一聲。

沉香卻是扶着那墓碑流着淚顧自說着，“我真的很嫉妒她，她有晉磊那麽愛她，而晉磊……從未将我放在他心上……我只是白白的……恨了他幾百年，可他……卻早已将我忘了……”

蘭生的眼神黯然，不知如何去安慰她，而此時，腰間的青玉司南佩突然綠芒大盛，一縷藍光從文君的墓碑旁緩緩升起，與青玉司南佩的光芒糾纏在一起，一下子閃入了他的腦子裏，蘭生悶哼了一聲，眼中的光芒愈發清明，擡眸望着葉沉香，眼神變得複雜沉重起來。

“不，”蘭生站起來緩步走到痛哭着的沉香面前，手想要放在她的背上卻又頓了頓沒有放上去，望着文君的墓碑，整個人平靜的宛如這夜色般，教人看不透，“他對你一直有着歉疚，他一直……在等着你去懲罰他，他的魂魄在這墓碑處飄蕩了數百年，直到青玉司南佩靈力接近枯竭他才被迫去輪回，”他的眼裏蘊藏着深深的懷念，“沉香，他……一直在等你。”

沉香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着蘭生，看見他眼裏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便是顫抖着聲音喚道，“晉磊……”

見他輕輕點了點頭後她便是勉強勾了勾唇角，溫熱的眼淚順着臉龐滑落。

一縷陽光從天際處滲出，将這夜色染上了淡淡的象牙白色……

沉香擡頭看着天空，眼中的神情柔和了下來，“天要亮了……”

“是啊，”他最終還是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臉上帶着悲戚之意，“我知道，你從來不是心狠的人。”

葉沉香輕輕靠在他身上，慢慢閉上了眼，身上被光芒漸漸覆蓋。

“晉磊，來世……我不會再遇見你了……”

…… ……

“這是……”紅玉驚詫地望着葉沉香的身體漸漸被光芒籠罩，她回過頭看向深蹙着眉頭的陵越，“陵越，你還不記不記得，藏經閣的一本古書中曾記載過一個交換軀殼的秘法？”

“秘法……”陵越深思了片刻後眼睛微微睜大，忙看向葉沉香的方向，果然見她的身體變回了她原先的模樣，化作灰燼消失在了蘭生的懷裏，心中不免多了些沉重。

所有人都以為，葉沉香是想強占慕靈的身體以擺脫魂魄之體，卻從未想到，她從一開始，就已知，靈魂之軀與肉體互換，本就傷其元氣，她只有一晚的時間，然後就會灰飛煙滅。

她為何……要選擇這樣的結局……

紅玉與襄玲見沉香落了個魂飛湮滅的下場不禁就是面露悲恸之色。

…… ……

蘭生眼睜睜地看着葉沉香化作灰燼消失在他懷裏，嗚咽了一聲，默默流下一行眼淚。

對不起，沉香……

…… ……

桌上的蠟燭已經快要燃盡，緩緩流淌下的燭淚在桌上不斷地堆積着，唯有微弱的燭火尚給這房間帶來一絲光亮。

不知不覺慕靈也是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睜開眼就是看見屠蘇坐在她床邊扶額睡着，眉頭卻仍是緊緊蹙着，睡的也并不安穩。

慕靈原本以為自己一定死定了，可如今看着他，卻覺得安心了不少。

有悶葫蘆在，那她一定不會有什麽事的！

而且……悶葫蘆睡覺的樣子也蠻好看的嘛……

慕靈看他看的入神，屠蘇卻是敏銳地感覺到有人在看他，睜開眼就是見她傻傻笑着盯着自己直看，臉不免一紅，倒是将她醒過來的驚喜沖淡了不少。

“你醒了？”他嘴角往上輕輕一勾，笑的有些腼腆，盡管如此，視線卻從未從她身上離開過。

“悶葫蘆，”慕靈倒全然不在意自己盯着屠蘇看被他發現了，嘿嘿一笑頗為樂觀地說道，“沒想到我還沒死，還能再看到你！”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側着身子，手托着頭看着她說道，“我昏迷前，好像聽見你的聲音了，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找到你的。”他回答得鄭重其事。

聽他這麽說她的臉上反倒是有些發燙，忙擡手捂住臉不讓他看見自己臉紅的樣子，但當她的手一碰到自己的臉就是驚叫了一聲，忙又四處摸了摸，“我……我怎麽還是葉沉香的樣子啊！”

葉沉香不是說一晚以後她就會把她們的身體換回來嗎！

“葉沉香不見了……”屠蘇雖怕她太過打擊，但還是将事實說了出來。

“啊？”聽了這話慕靈就是感覺眼前一黑，扶着腦袋暈乎乎地道，“她不見了……那我……那我是不是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了……”

一想到自己以後很有可能就是這副樣子她就是覺得人生一片黑暗了，撅起嘴就是要哭出來了。

“不會的。”屠蘇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希望能夠讓她安心一些。

慕靈可憐兮兮地揪了揪屠蘇的衣袖，哽咽着說道，“悶葫蘆，他們說鬼是吃不了東西的，如果我以後都是這個樣子，你……你們一定要給我燒好多好吃的……也許……也許我還能吃得到……”

屠蘇見她這時還想着吃的便是一臉的無奈，卻還是輕撫着她的背，“那你後悔嗎？”

慕靈揪着他的袖子抽泣了幾聲，過了會兒才是委屈地說道，“現在有點後悔……我……我再也不跟別人換身體了嗚嗚嗚，要是我一直這個樣子怎麽辦嗚嗚嗚……”

屠蘇将哭的跟小花貓似的她摟進了懷裏，眼睫微顫，墨色的眸子不乏堅定，無比認真地說道，“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在我眼裏，你都是你，永遠不會變。”

而他……也會一直喜歡沈慕靈，無論她變成了誰的模樣，在他的心裏，也一直是那個愛笑，愛耍無賴，像一道光，溫暖着他的沈慕靈。

別人不會是她，她也不會是別人。

“悶葫蘆……”她在他懷裏抽了抽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真的？”

“嗯。”他将她抱得更緊了些，心裏……從未像現在一般平靜過。

聽他這篤定的回答後她才是破涕為笑，舒适地靠在他懷裏，兩只手也是緊緊抱住了屠蘇。

屠蘇安心地摟着她，突然見她身上有光芒閃爍，眼裏便是掠過驚詫的神色，而在光芒中她也是漸漸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這是……

見她恢複了以往的樣子他的眼眶中便是有些發熱，閉上眼将她摟的更緊了些。

換回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