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償還

葛晖駕車帶陳單離開。

一路上,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是認真地在開車，他那張一如往日的平淡而冷靜的側臉，映在陳單的眼簾中,依舊是英俊而迷人的。有那麽一瞬間，陳單真的恍惚了,仿佛時空錯位一般，她覺得自己好像從未曾離開過葛晖,而之前所過去的那一段時間，也僅僅只是她做了一個虛幻的夢而已，直到——

葛晖把車子開到了海邊。

眼前的這個碼頭，正是那一天葛晖被釋放之後卻又無端消失的地方，陳單站定在那裏,好久好久後，她才似乎找回了一點真實感——當時的焦急，當時的渴望，還有當時的手足無措和各種彷徨。

“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我交了錢，跑到這裏來找你，你卻已經不在了，你究竟去了哪裏呢？而這幾個月，你又是怎麽過過來的，受了什麽苦沒有？還有……為什麽，你回來了，卻又不肯來找我呢？”

好多問題，一旦開始了發問，就像洩了洪的江水一般，滔滔不絕地從陳單的口中湧了出來。

葛晖掏出了煙，眯着眼，慢慢地吸着。剛剛過去的這幾個月，對他來說，也并不是那麽好過的，但比起要向陳單解釋，他更傾向于将這一切隐瞞。

“對不起。”忽然他回轉頭，輕輕地說了這麽一句，但從他的語氣中，你依舊不會聽出他有任何的情緒起伏，“真的很抱歉，讓你擔心了這麽久，說實話，我現在也沒什麽好說的，所以就只能向你說這一聲，對不起。”

陳單久久地瞪視着葛晖。

實際上，這是第一次，葛晖這麽正式地向她說對不起，盡管以前他也不是沒機會說這種話，只是以他的個性，他是絕不會輕易把這三個字向他人吐露的人，那麽，這意味着什麽呢？陳單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了起來。

“這，這也沒什麽好說對不起的吧……”為了掩飾自己慌張的情緒，陳單不得不勉強地擠出了笑容，“反正你現在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我，真的好開心，真的……能看到你這樣子平安歸來，我真的是太高興、太高興了！！”說完，陳單就用力地紮入了葛晖的懷裏。

那之後不久，陳單和葛晖重新坐上了車，離開了碼頭。葛晖問陳單現在住哪兒，陳單老實交待說她這幾天一直混跡于酒吧和網吧。

“因為媽媽去了大姨家，我實在是不願意一個人去住那個空蕩蕩的屋子裏，而且，我也說了，我想盡快找到你，所以，我就想在那些地方再碰碰運氣。”

葛晖沒有責怪陳單什麽，而是過了會兒就說要不咱們去吃飯吧，他說他肚子餓了。

他們來到以前從不曾一起來過的高級大飯店裏用餐，之後，葛晖還帶着陳單走進了百貨大樓，為她買了一大堆的名牌衣服和包包，最後，他帶她來到了銀行。

他取了三十萬，把錢全部交給了陳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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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單訝然，不知是怎麽回事，然後葛晖就說：“當初救我的錢，是你找肖家借的吧，那麽，現在也該把這筆錢，還給人家了。”

三十萬塊的現金，裝在了一個大大的紙袋裏，有些沉。

陳單就抱着這些錢，心情沉重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久久地沒有言語。

從一開始去那家高級飯店吃飯時她就想問，葛晖為什麽突然變得有錢了？而他接下去所做的一系烈大肆揮霍的舉動，更令她心生疑窦。

但她要問嗎？

不知為何，陳單心裏總有一種強烈的不詳的預感，好像眼前的葛晖，在他離開自己的這段時間裏，身上已被人安裝了一顆炸彈，而只要她一個不小心，就會将炸彈上面的引信給點燃，把葛晖炸個粉身碎骨。

她無法追蹤這個想法的來源是哪裏，而她也無法排遣這個想法老是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而至于令一個使她心情沉重的原因，則是——

她終于，能把欠肖揚的錢，給還上了。

汽車加速地駛向肖家，離目的地越近一分，陳單的心情，就越發沉重了起來，因為她知道，一旦把這筆錢還清，她和肖揚的關系，也就徹底地完結了。

雖然這件事，似乎在被肖揚趕出肖家家門時就已經被确定了，但實際上，自己內心依舊偷偷預留了一根随時都可以回來的埋藏着貪念的線。

那麽，肖揚會接受這筆錢嗎？

車子在離開國道線後，就靜靜地駛入了一條側道，沿着這條長長的斜坡一直開上去，不出十分鐘，就能到達肖家的大別墅了。

不知道肖揚在不在家，不知道他身體還好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病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為馬雪的死而黯然神消？

“到了，單單，下車吧！”

葛晖的一聲呼喚，終于驚醒了陳單的妄想，她受驚而又茫然地擡起頭,看向了窗外……

肖家的黑色鐵花大門，可不就在自己眼前嗎？

“怎麽樣？一個人可以嗎？還是需要我陪你一起進去？”葛晖淡淡地問道。

陳單不響，皺着眉，低下頭看着自己手上的錢，好像仍在猶豫着。

葛晖跳下車，繞過車頭，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彎腰把手伸向陳單：“把錢給我吧，我進去還……”

“不！”忽然陳單厲聲叫起來，然後她就擡腳跨下了車，“我，我一個人進去就好了！”說完，她就匆匆地越過了葛晖的身體，大踏步地走向了門口。

傭人進屋通報，說是陳單來了，聽到這一消息的肖揚，還真是被吓了一跳。

“陳單？你是說陳單嗎？真的是她嗎？”肖揚一把抓緊了傭人的手：“她沒事嗎？有沒有受傷什麽的？還有，你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沒有，是開心的，還是煩惱的？她有沒有跟你說，她是為什麽才回來的？”

肖揚顯得很激動，但他的內心中，更多的是充滿了忐忑，因為以他對陳單的了解，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地返回，他真擔心她又是遇上了什麽事了？會不會又像上次一樣，有什麽朋友被壞人綁架了，或是，她自己受到了什麽人的威脅。

雖然一開始把她趕走時就做好了要關注她的準備，但從費叔那裏反映回來的消息，總是說她夜不歸宿，還有天天混跡于酒吧網吧之類的壞消息，盡管早就知道她是個野丫頭，可聽到這樣的消息，也實在是讓肖揚有些洩氣，不過好在，除了這些以外，倒也沒再有別的什麽更糟糕的事了。

傭人回答肖揚的話，說陳單的表情看上去還好，而且也沒有受傷什麽的，看起來還跟過去一樣的健壯，肖揚這才稍稍安下心來，他掀開被子，掙紮着要從床上坐起來，傭人忙過來扶住他：“少爺，你确定要見她嗎？醫生說過，你這幾天都要卧床靜養，要盡量少下地走動的……”

就在昨天下午，肖揚剛剛發生過心絞痛，雖然經過搶救後沒出什麽大事，但還是被醫生下了死命令，讓他最近一周都不要離開卧室半步，所以他今天，才會連警局都沒有過去。

“沒事的，我今天精神還好，要不，你把藥拿過來，我先吃下一顆……”肖揚浮起一抹虛弱的微笑說。

肖揚不想錯過難得見到陳單一面的機會。

而且，他更在意的是，陳單為什麽會回來見他呢？

陳單被指令站在客廳裏等肖揚。

她站在屋子的正中央，默默地環視着四周，雖然她才離開了這裏沒多久，但此刻，她的心裏卻還是充滿了一種強烈的陌生感。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裏的錢，然後就開始動起嘴皮，練習着一會兒要跟肖揚所說的話。

傭人去取藥的時候，嘀嘀嘀，放置在床頭的肖揚的手機響了。

他拿起手機接起來：“喂，你好，我是肖揚。”

電話那端傳來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聲音很蒼老，一聽就知道是個已經上了年紀的人，他告訴肖揚，他叫陳水發，是肖揚已經故去的爺爺的老朋友。

肖揚雖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爺爺的老朋友為什麽會突然打電話給他，但他還是禮貌地給予了回應，誰知，接下來，陳水發卻向他傳達了一個令他差點驚掉了下巴的消息……

陳單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肖揚的出現，就在她開始要不耐煩地往裏屋沖進去時，忽然聽到有人高聲尖叫：“快來人吶！快叫救護車呀！！！”

陳單的頭皮一陣發麻，她當即想到，這一定是肖揚出事了，她當下抛下了手中的錢袋，奮力地朝肖揚的卧室方向沖了進去……

葛晖站在門外等陳單的時候，一直在默默地抽煙，其間，他也接到了幾個電話，通通都是要求他即刻返回的命令，但他都一一反駁了。

對于陳單，他現在有一種叫做斬斷的使命感，但同時，他也非常清楚，他這麽做，對陳單，意味着什麽。

六歲的小孩，被父親抛棄在破舊的出租屋裏，且離去時，父親沒有對女兒流露過絲毫的愧疚與留戀之情，那樣的傷害，葛晖雖然無法體會，卻又可以深深地理解，但是，他也非常清醒地認識到，雖然他可以充當陳單的保護者，幫她掃清一切欺負她的對象，但對于命運的安排，他卻從來算不上一個勇者。

和陳單一樣，葛晖也有一個糟糕的父親，但比起陳單父親的出逃，他那個吸毒的父親，則更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潭，充滿了随時可以将人吞沒的邪惡的力量。

但他能怎麽做呢？他沒辦法抛下他的父親，就像陳單也一直沒辦法真正遺忘他的父親一樣，因為那是他們的家人。

遠遠的，響起了救護車的警笛聲，葛晖皺皺眉，扔下了煙頭，同時也将身體莫名嚴肅地站直了起來，車子在肖家大門口停下後，便有幾名醫護人員擡着空的擔架沖進門去。

已經失去知覺的肖揚在醫務人員的緊急處置之後就被擡上了擔架，同時，陳單也跟随着他們一起離開了肖家。

在登上救護車的同時，葛晖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陳單，這是怎麽一回事？”

看到葛晖，陳單才想起這之前葛晖還一直在這裏等着她呢，可她現在也沒功夫跟他解釋了，于是她便只匆匆地說了句：“是肖揚，他犯病了，我跟他去一下醫院……”然後，車後部的門就被關上了。

救護車呼嘯着遠離了，而葛晖還久久地站在原地，無法将他的視線從車尾上收回……

費叔匆匆忙忙地趕到醫院時，肖揚已被送進了加護病房。

費叔看到陳單正緊張地扒着窗戶向病房裏張望。

“陳單？你怎麽會在這裏！”

“費叔！”

看見費叔，陳單像見到了許久不見的親人般，沖上來向他哭訴了起來：“肖揚，肖揚，他，剛剛，好危險，醫生說，差一點，差一點他就……”

陳單哭得泣不成聲，費叔見她如此，不禁也跟着紅起了眼眶：“最近少爺他，身體一直不好，我總在擔心，他哪一天就會倒下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就……”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陳單哭着責備費叔：“要是有我在他身邊看着，說不定他也不會……”但話雖如此，陳單卻也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是肖揚要不要趕她走，還是只要有她的照顧、肖揚就會安然無恙的話……

“不過，你今天怎麽會在肖家的呢？”一直等到陳單的情緒稍有平穩後，費叔才有些不解地問陳單。

陳單低着頭，隐隐地啜泣着說：“我，是去還錢的……”

作者有話要說：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