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搬過來吧
除了爸爸和陳姜生,沒有誰會碰他碰過的食物。紀哆無言以對,尤其是一個昏迷一個傻愣,更是千言萬語也抒發不了心中悲恸,十分期待一萬頭草泥馬踏踏,說不定生活就轟轟轟走上正軌了。
紀哆搓了搓臉,才無奈地問:“怎麽想起來當保安的。”
陳姜生随口道:“以前的工作做不下去,當保安也挺好,至少不用交流。”
紀哆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那你住哪,租房?房租挺貴的吧,工資夠嗎?”他記得陳姜生家庭條件一般,兒子這樣父母也不管不問。
“……”陳姜生心道果然一個謊言要用許多個謊言來圓,他哪裏想到紀哆會那麽直白又事無巨細問他生活細節。他不過是想多待片刻,只能繼續編排,“沒租,白天閑逛,晚上睡KFC。”
他指了指不遠處紅加白的廣告牌,“二十四小時營業,我會替他們擦桌子收垃圾,服務生不趕我。”
這是他家投資公司一位員工的人生履歷,為了攢錢付首付,後來公司開始為外地員工提供房子,被他搬過來活學活用。
陳姜生想如果紀哆繼續問下去,就說公司馬上要改政策,提供免費住宿。
誰料紀哆卻說:“女服務生吧,年輕的。”
紀哆思維跳脫,陳姜生習以為常的時候,大腦也能跟着跳一跳,現在還不習慣,只能“嗯”。
“難怪了。”紀哆的眉宇間浮現出淡淡的哀愁,小模樣好似快被生活的重擔壓斷了脊梁骨,大手一揮,“算了,我現在租了房子,目測要住個幾年,你搬過來跟我住吧,不收你房租,水電也不要費心。”
他清晰地看見陳姜生那雙修長的雙眼瞪成了杏眼,繼而又傻眼。
“哆哥讓你住到找到好工作并且工作穩穩當當了為止。”紀哆大大咧咧道。
陳姜生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覺得他是又故态複萌,把流浪貓撿回家充當寵物貓,出國了就一腳揣回原地。難受,也疼,那一腳的威力讓他至今也不敢回想。
他其實足夠狠心,否則不會把生父推下樓還一走了之。
就是這樣的人吧,陳姜生想,更想把自己受過的痛苦原原本本還給他,看他痛苦,看他撕心裂肺地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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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姜生點頭,“好,不過我的行李都在公司,待會還要上班,等我下班了就搬過去。”他含羞帶愧地一笑,“謝謝你。”
紀哆滿意地挑眉,比劃了個ok的手勢,“客氣。”
陳姜生一出差就是大半個月,他家裏的幾個礦每一個都要去,每一條礦井都要他親自下。礦區本就偏僻,他穿得光鮮靓麗也不合适,便接地氣地穿舊衣服爛褲子。
這種以安全大檢查為名義的出差又苦又累,最重要的收獲都在他三代單傳的寶貝手包裏,沒辦法,雖然家産豐厚,投資更是年年翻倍,但最主要的資産還是礦業。
安全是才是礦業生産的命脈根本,所以陳姜生一畢業就被他爸爸弄來管安全,旁人看着倒像故意冷落親兒子,其實陳姜生都明白,這是把家中産業的龍骨傳給他。
陳姜生把收獲交給賀遠寒,讓他整理成PPT等開會商讨,賀遠寒知道他家裏有晚宴,也就沒挽留他一塊聚餐。
等陳姜生回家,他爸陳老實已經撸起袖子親自下廚了,廚房傳來咚咚咚爆炒的聲音,陣陣飄香。
單從陳老實這名字就能看出這一家的樸實無華,陳家爺爺教育的好,親力親為,傳到陳姜生這一代,更是從頭到腳由裏到外的老實,渾身上下抖落不出第二個形容詞。
陳老實年輕時和妻子忙事業,要孩子晚,高齡産婦本就危險,那時候醫療條件不比現代,妻子死在産床上。妻子姓姜,所以兒子叫陳姜生。
陳姜生打小就和普通孩子不一樣,他太老實了。陳老實經人提醒,懷疑陳姜生是自閉症,結果請了幾個專家都斷定不是,這孩子就是老實和聰明。
陳老實聞言一拍大腿,啪!哎呀,他爺爺就想要這樣的孫子!
但陳姜生漫長的長大成人過程中是要有母親的,質樸的陳老實想給陳姜生應得的母愛,在他還小的時候,就娶了一名主持人。婚前直言不諱地告訴她,我娶你是為了兒子有母愛,辦得到就留下,辦不到就滾。
主持人叫陸江江,論作母親,無疑是非常合格的。她還有個親生子陸真源,陸江江給予了陳姜生全部母愛,有血緣的卻遭遇冷落。
後來陳姜生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紀哆、他爸以及賀遠寒都在拼命地把他往外拉,他爸顧不上他,賀遠寒對他有敬畏的成分,總是束手束腳,只有紀哆是果斷而決絕的,用像火山迸發一樣猛烈的手段,拉他一個措手不及。雖然後來跌得也同樣慘烈。
可給他全部母愛的陸江江,反倒是鼓勵他繼續學業,可惜他這顆聰明的腦袋沒能考個博士後光宗耀祖。
不過陳姜生的聰明通常只體現在學習上,沒留神陸真源改了姓,好像個堂堂正正的陳家人。那是在紀哆走後,陸江江以為他還是那個悶聲不吭的陳姜生,當時他在用multisim做仿真完成畢業論文。
陳姜生倒茶時無意聽到的,陸江江讓陳真源一定要回來吃晚飯,因為陳老實出差回來,而陳姜生還沒有搬回學校宿舍的意思,貌似要在家長待。
“他們是親父子,你也是啊!別忘了你姓陳不姓陸了,媽媽當了十幾年保姆才給你換來了改姓的機會!”
陳姜生被紀哆點醒了之後,心眼豁然開朗,他裝成獨頭蒜,老老實實地把陸江江當保姆,同時全心全意地接受陳老實的言傳身教。
飯桌上陳姜生和陳真源分別坐在陳老實左右手,陸江江坐陳姜生身邊,殷勤地夾菜。
陳老實前幾年做了胃部大切除,吃飯跟吃貓食似的,一頓飯能吃半小時,如果陳姜生要彙報出差見聞——每兩個月一回,這頓飯就要無限延長,飯菜都要熱了再熱。
“爸爸,頻繁的安全檢查治标不治本,何況咱家那麽多礦,對我來說檢查的頻繁了,對他們可不算頻繁,平均每個礦每年兩回,這和全國任何一個礦的安全檢查現狀沒什麽區別。”
陳老實膝蓋上還攤着份《全國煤礦大小安全檢查與季度評估》,擰着眉頭,顯然在深思。
陸江江給他夾雞翅,笑容滿面:“就是說啊,老實,姜姜也太辛苦,你瞧見他回家時灰頭土臉的。”
“我不辛苦。”陳姜生恰好端起碗,仿佛只是不經意地避開,聲調出奇地降了幾分,“只是想治根。”
陸江江笑容不減,女人精打細算的心思卻叫她暗中揣度,好像總是被這麽不留痕跡地避開。
陳老實盯着兒子:“那行,總要更新換代,機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前總覺得肉眼看最真切。不過你要多久,總不能無限期。”
陳姜生早有準備:“半年。這期間的檢查也不能停,您生病後都是周叔去的,不如還讓他去,多做一份獎金就是了。”
“年底也多分些。”
“嗯,我待會就跟財務打招呼。還有,爸,我準備搬出去住,在公司附近租個房子,我看好多人都是這樣,連代步車都不用。”陳姜生知道他爸不是老古董,樂于嘗試新鮮的,趁陳老實龍心大悅,他提出要求,“早上也能多睡會,我看書累。”
陸江江一聽“書”,立即說:“好事啊,老實,姜姜是想繼續學業呢。”
陳姜生沒留神夾了蒜瓣,嚼吧嚼吧咽下去:“是看井下電氣作業爆破作業,還想考個掘進機證和電焊證。”
陳姜生吐的專業名詞,陸江江一個詞都沒聽懂,噎住了,她覺得陳姜生這是要飛了,更是心思重重。她再看看陳真源,竟然低着頭扒飯,一點反應都沒有,胸中更是憋了一口悶氣。
“那好,我也想考掘進機證呢,可惜年齡大了,你搬出去住吧,有空常回來,叫你阿姨多做點吃的補補。”
陳姜生打小就固執地認定照片裏的女人才是媽媽,陳老實抱着還在襁褓中的陳姜生痛哭流涕,祖上保佑,小姜姜這是認血緣啊!
陳姜生滿口答應,只要搬出去,回不回來就是他的事了。正好也有個理由和紀哆同居,一想到紀哆,他那老實本分的俊臉忽的如大理石般堅硬,甚至帶了幾分刀刻般的冷酷。
陳真源實在受不了他媽媽給他打眼色,示意他當着陳老實的面多說幾句,展示雲淡風輕的社交技巧和幹大事敢作敢為的風度。這一家人的飯桌像談判桌似的,他搜腸刮肚一圈,刮出點氛圍适宜的八卦:“聽說旁邊那別墅,對就是把老子推下樓的那個,跟姜姜是一個大學的,還是同一屆的。”
陸江江受驚不小,急赤白臉:“姜姜你不會認識那種人吧!老實,姜姜真是太老實了。”
陳姜生鎮定自若:“什麽推下樓,我只關心公司。大哥的意思是換平層住嗎?爸,你說呢。”
“怪麻煩的。”陳老實心想我的乖乖兒最念血統親情了,這種混賬傳聞也敢擾我兒子耳朵!回頭多請幾尊金佛來家裏供供,一磚一瓦都得好好庇佑。
飯後,陳老實帶着司機去小區裏散步消食,陳姜生上樓收拾行李。
陳真源幫忙收拾,整個一樓只剩下他們,他則趁機敲打親媽,“媽你最近就太大驚小怪了,那是陳叔的親兒子,肯定要放最好的公司。剛才吃飯你也看到了,陳姜生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會做人,瞧你剛才被他噎的,公司裏肯定沒少噎人,再過兩年,你看着吧。”
陸江江雙手浸在洗碗水裏,為了當好女主人,給老傳統陳老實看母慈子孝,十幾年她都是親自刷碗,再高端的保養都拯救不了這雙枯萎的手。
“不過陳姜生接觸外面的人,情況确實越來越好了,我這不是擔心嘛,好不容易才把他養廢,你這才改了個姓,戶口上什麽時候能寫你啊。”
陳真源嗤笑:“媽你之前還說他會被欺負得哭着回來呢,我不是勸過你嘛,再不會做人,都得看着陳叔的面。這幾年先忍忍,什麽都不要做,再過兩年等都受不了他,把他趕回來,不就落你手中了啊。小時候治不了,這麽多年,更完了。”
陸江江的臉色頓時如枯木逢春,擦幹淨手拿起灰色保溫杯,“行啦,媽給他泡點枸杞,老不死的和小東西整天事兒那麽多,養生養生,也沒少生病!”
陳真源無聲罵了句什麽,大概是老幹部之類的詞。
耳機裏一陣刺啦,正拿衣服的陳姜生手上動作一頓,在如瀑布般轟鳴的水流聲中把耳機拿下來。
聽到這也差不多了,他又琢磨得裝點枸杞帶過去,但家裏的太高端了。他打電話給賀遠寒。
“那個你入學時用的蛇皮口袋和行李箱沒扔吧。”
和陳姜生不同,賀遠寒是真的寒門學子,土是真的土,後來勤工儉學拿獎學金,又申請到了學費減免,才好很多。
私下裏賀遠寒不打趣小陳總,“在啊,我戀舊嘛,沒事拿出來懷念懷念。”
“嗯,借我用用,還有我要搬出去住了,你載我一下吧。”陳姜生推開窗戶透氣,夜裏的濕氣撲面而來,星夜燦爛,夜色大好。
“沒問題,你終于決定搬出來了,你住的就是太遠了,搬哪去?”
“不知道,紀哆還沒發給我地址。順便幫我買包便宜的枸杞。”
賀遠寒能一飛沖天腦子也比一般人活絡,瞬間明白這背後的關系,驚呼:“你要搬去和他一起住!”
哐當一聲,緊接着什麽東西滾過去。
“聽,這是你滾來滾去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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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