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天坑
酒精給了紀哆無盡勇氣,他腳下踉踉跄跄,看人就像高度近視不帶眼鏡,差點把螃蟹腿戳進同樣醉醺醺的顧淩的鼻孔裏。
宴會人聲鼎沸,不少人都喝高了,以至于沒人關注這一對躲在角落裏說悄悄話的師兄弟,哪怕其中一個還是這場宴會的主角。
紀哆第一次穿定制西裝打正紅色領結,整個人像一枚鄭重其事的禮物,幹淨利落,帥氣逼人,足以擔任愛情劇的男主。
“我把他約在公園!馬上就要過去了啊啊啊啊啊——我會不會說不出話!完蛋了!我肯定會失語的。”
紀哆臉上的紅暈完全是因為又羞又熱,無孔不入的酒精并不能單純地造成他這種語無倫次。
顧淩聽得一愣一愣的直打嗝,“你要說啥?”
“說我也愛他呀!不知道他還愛不愛我了,以前他親口說是愛我的,不過都過去了那麽久……”紀哆拽出顧淩的領帶,打了一連串的死結又一一拆開,不厭其煩。
而顧淩完全陷入師弟都要成雙成對了我真的是太慢了……
等等,以後再牽師弟的小手會不會被女方認為太gay了,櫃門要不保了,老師要抽他這個孽徒了,真沒有小手可拉了……
紀哆看不清他的震驚,有點大舌頭,含含糊糊道:“陳姜生雅思托福在高中就都過了你敢信他能考那麽高,雖然我都要出國了,但在國外他能有更好的發展,他父母都不管他,那麽聰明的人……如果我們都在國外,我爸估計也不會妨礙我們談戀愛,等他再想阻止,哈哈哈哈我們都已經根深蒂固珠聯璧合……”
“等會!?”顧淩瞠目結舌,“男的!?”
紀哆眉開眼笑一點頭:“嗯哼。”心裏已經開始做婚禮策劃選叮叮咚咚的配樂了。
酒精真是個奇妙東西,不僅給了紀哆勇氣,還有效延長了顧淩的反射弧,以至于宴會終了,人去樓空,他都沒能從師弟媳婦性別為男的惶恐中回過神來,就被迫接受失去老師和師弟之間一言難盡的慘烈現實。
—
顧淩沒有讀出紀哆匆匆逃離的背影中的窘迫,只是覺得師弟終于長大成人,不需要他這一份呵護,他忽的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呦,是顧教授?”
這聲輕得近乎揶揄,顧淩眉角微微一抽,上下打量這意氣風發的俊秀青年,鉛灰色休閑西裝松松垮垮,卻意外地襯托出一種穩重特質。他在記憶裏并沒有搜到這個人,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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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料,顧淩根本沒認出自己,賀遠寒覺得好笑,也就顧淩這樣家庭條件優渥的天之驕子不用理會人際交往,芸芸衆生諸如自己這種人,都是二十四小時不敢松懈的蝼蟻,為求生存必須刻苦鑽研這門高深學問。
賀遠寒溫文爾雅地伸出手,笑道:“顧教授忘了,我是紀哆的學長,在那場出國宴上咱們見過。”
顧淩完全被“學長”二字上戳中要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橫掃了他兩眼,下巴高高一揚,大馬金刀地走了。
“……”賀遠寒讪讪地收回手,察覺到空氣中殘餘一絲若有若無的嫉妒。
和校長簡單聊了兩句匆匆趕回來,賀遠寒發現車裏還挺熱鬧,一邊扣安全帶一邊說:“笑什麽呢?”
“學長!”紀哆清脆地叫了一聲,“謝謝學長!”
紀哆覺得以陳姜生這種性格,一定什麽都原原本本告訴賀遠寒了。添油加醋地形容自己鏖戰校領導,嚴父不敢報警詞窮到逃之夭夭,這種事也就只能在陳姜生面前絮叨。于是他轉移話題,一個勁地誇學長人帥心善風度翩翩。
心知肚明的賀遠寒笑了笑,一不小心對上內後視鏡裏陳姜生“我就靜靜聽你究竟有多好”的冷漠眼神,感覺陳姜生是覺得光自家門口有坑不行,獨坑坑不如衆坑坑,于是争分奪秒地給他也挖了一坑,登時覺得攤上這麽位成天是事的頂頭上司和摯友,自己最終一定會被坑得連大褲衩都保不住。
把紀哆送回家,賀遠寒和陳姜生依舊要勤懇上班當社畜。
白天不工作非得加班的後果,就是效率直線下降,直到深夜才全乎地補回工作進程的陳姜生,終于在淩晨時分夾着手包提着夜宵回來,一進門就木讷地解釋:“同事的孩子突然發燒,要送去醫院,我就幫他值了幾個小時的班——你腦門怎麽了?”
晚上吃過外賣後,紀哆哼哧哼哧全屋大掃除,足足用掉一整卷粘毛器。
金桔對這種十塊錢買一送送替換裝的人類玩意的恐懼程度,不亞于現在立馬趕它出卧室,從此以後失去居住權,目前還躲在被窩中被恐懼支配得瑟瑟發抖。
客廳裏一根多餘的貓毛都沒有,地板更是光可鑒人,再也不用呼吸一口再呸一口毛。
紀哆在全神貫注地敲鍵盤寫專欄文章,摸了摸腦門,嘶了口冷氣,漫不經心道:“哦,打架嘛,我拿腦門撞的,沒事。”他剛才照鏡子也發現青了一塊,“就是有損我高大威猛的形象,明天怎麽上學啊。”
陳姜生打開冰箱拿出冰格,叮叮咚咚一陣,又轉身走進洗手間,面對架上并排挂着的一新一舊兩塊印小黃鴨的毛巾,私心作祟抽下新的——他自己的。他用毛巾和冰塊做了簡易冰袋,坐在沙發上:“高大威猛的哆哥小同學,過來敷一敷,消得快。”
他還真心實意地拍拍大腿,意思是不僅可以不用動手就能豐衣足食,還有免費大腿枕。
紀哆心虛地瞄了一眼那硬邦邦的大腿,赧然地小步挪過去,伸出食指一戳,嘀咕着“真硬吶”才躺下來。
陳姜生內心花苞啵一聲綻放,面上腼腆,低頭默認。
巨大的沙發直徑一米六,放下兩邊扶手就是兩米整,紀哆踹了拖鞋,光着雙腳把一邊扶手踹倒,舒展筆直的雙腿。法蘭絨睡褲短了,燈光柔軟細膩,露出骨節均勻的腳踝以及一大截白皙肌膚。
陳姜生只能別開目光,別別扭扭地問:“還有別的嗎。”
“什麽?”紀哆一個激靈睜開眼。
“別的……也腫了?青了?”
“怎麽可能,他碰得了你哆哥!近身都不能夠好嗎!”紀哆重新閉上雙眼,慵懶地冷笑道。冰塊帶着一種奇妙藥效,由外及裏地緩解了額間的鎮痛,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一層布料下大腿上的熱度。雖然這場面并不包含暧昧,也無法刺激其它感官享受。
陳姜生欣慰,抿嘴一笑:“哆哥威武。”
紀哆的呼吸逐漸平穩,整個人散發一種妙不可言的甜度,陳姜生從不嗜糖,他在這座充滿紀哆氣息與甜度的屋子裏尋找到永恒不變的慰藉。
不知過去多久,冰塊化了,陳姜生移開毛巾,“哆哥,起來吃點東西吧。”
他自掏腰包請同事們吃的星級餐廳的外賣,帶回來兩份灌湯小籠包,配姜絲米醋,他聽人說這家的小籠加熱後皮不會破,湯汁也更濃。
紀哆一個轉身蜷縮成蝦米,發出小呼嚕,睡相安穩。
陳姜生披着人類皮囊,內心完全是頭頂犄角、呼呼噴火的大惡魔,呼之欲出,然而此刻客廳裏風淡雲輕,一切如此安穩随和,他堪堪把惡魔收回皮囊,像只訓練有素的大狗子依依不舍地把紀哆從腿上挪開。
他收拾好簡易冰袋,把小籠包收進冰箱保鮮,是才意識到鹵牛肉早就吃光了,一直缺貨。他這個供貨商嚴重不合格,散戶沒斃了他真是大恩大德。
陳姜生想他應該把紀哆抱回卧室,但卧室裏有大貓咪,或是把他搖醒……也許搖不醒,概率學告訴世人不能排除任何一種微妙的可能性,否則窮舉法必将半夜追殺到家門口。
于是陳姜生小心翼翼放倒沙發,從走廊櫃裏取出被子枕頭,拾掇拾掇關燈睡覺。
他選擇了一個背對着紀哆的睡姿,顯得沙發床上兩人毫無瓜葛,其實是防止一不小心暴露可怖人性。
翌日晨光熹微,陽臺的窗打開通風,高層特殊的風柔軟清冷,卷走沉澱一夜快發黴了的陳腐。
紀哆滿頭萎靡不振支楞八叉的亂毛,盤腿裹緊被子,像遭受了一整晚狠狠的侵|犯,板起布滿起床氣的臉,不厭其煩地絮叨着:“我明明可以多睡五分鐘。”
陳姜生啪嗒啪嗒,趿拉拖鞋一遍遍來回于廚房與客廳,肉味飄香,連空氣中都飄着肉星子,聞言腳步一頓,乖乖巧巧道:“好的,下回……”他突然非常羞澀,俊臉的潮紅一直蔓延到脖頸,想看又不敢看,飛速扭過臉,“一定再晚五分鐘。”
紀哆:“……”
他實在不明白這種清清白白睡一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早飯是昨晚夜宵,為了征求紀哆同意,陳姜生不得不提前五分鐘把他叫醒,結果助漲了起床氣。
紀哆的起床困難症與起床氣都嚴重到藥石罔顧的地步,以至于古往至今無人膽敢虎口拔牙,除了陳姜生。混小子真是根木頭,紀哆先打後罵又打又罵,全都如泥牛入海毫無效果,只能班師回朝養好河山,勉強宣布陳姜生取得的勝利是單方面以及暫時的。
本來叫醒紀哆就像打仗,這下好了,陳姜生想連勝利女神都不站他這邊了。
紀哆在洗手間洗漱的時候,陳姜生正撕開米醋的包裝袋倒進裝着姜絲小碗裏,他豁然發現自己樂于享受照顧紀哆的點滴,同樣也給他把控紀哆衣食住行海納百川的掌權感,就像這個人徹底屬于他。
“唔,好吃!”紀哆發自肺腑地誇贊道,“拜托你代半個班就送這麽好吃的小籠包,你的同事也太好了。”
他吃慣山珍海味與米其林,知道二度加熱後口感依舊非常好意味着原價高昂,這也太舍得了。
然而他沒有過多懷疑什麽,就像他從沒有懷疑過自己對陳姜生的愛,那是三年前與三年後都真心實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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