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淩善

車主是個才拿駕照月餘的新手,科大自動化大一新生淩善,從校園一卡通看是個柔柔弱弱的大男孩,真想不到會在馬路上兵行險招地“吓唬”自己。

淩善撞了車後一直隐瞞,最後還是被父母發現才實話實說,然後就有了紀哆故意擾亂交通秩序一說。

“車是他父母買的,家庭條件不錯,倒不是缺修車錢。”顧淩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語重心長道,“不蒸饅頭争口氣,咽不下這口氣,就是這意思。”

紀哆立馬炸了,咆哮道:“憑什麽!?”

電腦屏幕上被噴的全是口水,顧淩頭大,慢吞吞擦幹淨,解釋道:“死者為大,國情如此,否則你以為醫鬧哪來的,你這不是毫發無損嗎,人家損失了就是了不起就是有話語權。”

紀哆擰上了:“那我要是撞車了,我也要求賠償啊!”

顧淩義憤填膺敲桌子:“當然!師哥第一個帶頭給你要!”

紀哆欲哭無淚:“我上輩子是毀滅了銀河系叭!”

噔噔噔敲門聲響起,校長的聲音傳來:“顧?小顧?在不在?”

紀哆和顧淩面面相觑,為了争面子,淩家父母找上學校,這件事徹底把紀哆在校長那裏好不容易樹立起的地位粉碎瓦解,連帶看顧淩都不太順眼,一周一次的全校會議上,所有人都看見了,校長死死盯着顧淩手捂胸口叨叨血壓飙升。

紀哆眼珠子一轉,機靈似鬼,立馬往辦公桌地下一鑽,“踢我就掐你了啊!”

“……”顧淩心焦力竭,感覺好像潛伏在敵人中的間諜,壓力巨大,趕緊歡迎校長進來。

“呦!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那麽久!”校長推開門,狐疑地掃視堆滿書籍雜志的辦公室,眼見那忒能蹦跶的小兔崽子不在,就覺得乖巧認真又身為生發吉祥物的顧淩分外可愛。他管不住手地摸了把顧淩軟乎乎的黑發,瞬間像做完馬殺雞全身心都長舒了口氣,散發出惬意與滿足,“你說這頭發要是給我多好,真是眼不見心不煩。”

顧淩倔強地憋着氣,生怕下一秒咆哮着叫他滾蛋,觊觎自己的頭發,還敢大聲說出來,真讨厭!

紀哆撇嘴,有苦難言,委屈吧啦地抱着顧淩的小腿。

被乖乖摸頭的顧淩迅速低頭瞟他一眼,示意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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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好看的!”校長指關節一下下砰砰砰敲着桌子,“你趕緊把那個紀哆搞定,人家家長都說了賠償完事,總共也沒多少,他錢不夠你就先墊上,回頭私底下我再給你。”

顧淩哪能要校長掏腰包:“不不不,我工資夠的。”

校長土大款似的昂首挺胸,非常夠義氣:“怎麽!瞧不起你家校長似不似,單身漢就不懂我們會藏私房錢的!我藏得都沒處花,全貢獻你們這群心眼不實誠的小崽子了。”

顧淩馬不停蹄軟了,心悅誠服:“回頭就找您報銷。”

校長滿意道:“受點委屈就受點,都是吃委屈長大的,以後獎學金什麽的先考慮他,咱們學校的名聲就是天,天塌了總不能讓學生扛!當然也不能讓外人看笑話!”

校長的說法紀哆無言以為,他只能認輸,給人家道歉賠款。

難道他該慶幸自己沒喪命車輪底下嗎?

難道淩善逼迫時就料定他能平安無事?

日歷在紀哆的沉默寡言與低氣壓中一頁一頁翻過,小巧溫馨的單身公寓像末日一般冷清蕭瑟。連金桔都不再單方面宣布自己的主權,暫時同陳姜生握手言和約定來日再戰。

陳姜生舉着勺,勺裏是噴香的肉汁淋大米飯,“啊——”

然而紀哆面無表情,目光陷入空虛。

下一秒,陳姜生Pia地摔了勺,起身坐到沙發上,雙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整個人佝偻成龍蝦,形成一個大寫的不近人情。

不吃自己做的飯,陳姜生認真生氣了。

“喂!”紀哆發現慢條斯理和認真生氣的陳姜生都穿着難以擊破的铠甲,根本不可能看透,真不知道平時龍蝦主動剝開硬殼露出腹部白肉的感覺哪來的。他左看右看,發現此情此景只能妥協。尤其是對方是陳姜生,那就太容易了,好像任何妥協都手到擒來。

“別氣了啊,我錯了,我吃飯還不行嗎!”

陳姜生鎮定道:“哆哥,你為什麽不直接找他談談?”

正在扒飯的紀哆突然嗆到,“咳咳咳——談?談什麽?”

陳姜生拿出開會時震撼全場的內涵,表面上巋然不動,“對方有保險,根本不用掏錢,讓你賠錢不過是出口氣。”

紀哆想起來顧淩也是這麽說的,但他咽不下這口氣,他狠狠瞪過去,噘嘴:“我不!我偏不!我就不!”

“那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為什麽一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大一學生要對你下手?”陳姜生面無表情地說,實際上恨不得把那個人揪出來揍一頓,但這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只能用香甜的誘餌悄麽聲地給每個字下圈套,“哆哥你晚上都翻來覆去睡不着,不怕上火嗎。”

紀哆摸了摸幹裂的嘴角,糊了一層菜油,沾了顆米粒,但确實有點疼。

陳姜生就是活生生的烏鴉嘴,第二天清早紀哆就上火了,嘴角起了個小泡,張嘴喝口水都疼,那感覺簡直像嘴被縫上後強行撕開。

紀哆連罵人都張不開嘴,只能用眼神表示他深深的怨念,他以為他的眼神很可怕,其實琥珀色瞳孔含着一汪春水,像只柔軟可欺的巨型布偶。

陳姜生看得忍不住噗嗤一聲,結果被紀哆一路追打到停車場,紀哆爪子不長眼,還給他脖頸上撓出塊十分可疑、形狀又蘊含深意的紅斑。

不知為什麽約見淩善的過程意外的順利,淩善甚至主動提出不叫家長和老師,在校外見面。

赴約前陳姜生甚至做好敵人有詐的準備。

而紀哆不認為一個看起來清秀的青年能掀起大浪,嗤之以鼻:“你當人家是金剛芭比啊,是的話就趕緊腳底抹油跑好嗎,還敢跟人家打架鬥毆!”

淩善約在科大旁的奶茶店,面前擺了三杯奶茶。

紀哆見到他時順便給陳姜生一個“你多慮”的目光。

淩善像個營養不良的未成年,目測比紀哆還矮一頭,在不斷的“歡迎光臨”聲中,惶惶不安地環顧,雙腿止不住顫抖,正努力把自己湮沒在人流的嬉笑中,說不定語氣稍微重一點都能吓得他當場昏厥。

“別吓唬他啊。”進去前,紀哆嚴厲警告陳姜生,“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不許握拳!”

“哼!”陳姜生乖乖抽出雙手,生悶氣了。

紀哆哄受驚的流浪貓非常有經驗,他整個人就像張巨大的安撫毛毯,輕盈地出現在桌前:“淩善你好,那我們就坐下了,這位是我朋友,之前也是科大的學生,他人特別好,看起來兇其實就快棉花。”

為了驗證陳姜生是塊棉花,紀哆還捏了把他的臉。

陳姜生:“……”

紀哆差不多要懷疑淩善被點了穴,半天過後淩善才仿佛上足了發條,才慌慌張張站起來,身後的椅子砰一聲摔倒。奶茶店平地一聲雷,瞬間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聚焦過來,未免帶了點茶餘飯後找樂子的意味。

淩善明顯的渾身僵硬,這種衆目睽睽的場面似曾相識,紀哆立即上前從善如流地扶起椅子,整個動作像極了高端西餐廳裏的紳士,讓被灼灼目光擊傷的淩善眼底一亮。

奶茶店恢複火熱,淩善顯然放松下來,點點頭:“兩位學、學長好,我這次其實……是想道歉的。我本來是想自己找保險公司把車修好,這樣爸媽也不知道,沒想到還是被他們發現了,他們只是太關心我,真的很對不起。之前一直不敢說,但我在家裏想了很久很久,決定承認。”

“當時車不是我開的,紀哆學長,我根本不認識你,怎麽會做那種事。當時在車上的是張超然,他是我們班的輔導員,他下車的地點是監控死角,拍不到。我一點都不想借他車用,我媽才給我買一個月,可除了回家我根本摸不到車,連油都要加滿還要洗好。”

桌下紀哆悄悄戳了戳陳姜生大腿,此情此景下的淩善同當年的陳姜生有幾分相像,不過陳姜生缺乏他這種走出迷宮的決心與勇氣。

不過幸虧,陳姜生有紀哆。

他們如此幸運,周周轉轉最終回到彼此的懷抱。

淩善看了看松了口氣的紀哆又看看依舊鐵面無私的陳姜生,緊繃的雙肩也放松下來,“我馬上回家就會對爸媽說清楚,他們不是不講理的人,學長放心。”

“有個問題。”紀哆伸出食指,“你不借就是了,為什麽借?一輛寶馬,就算是最好的朋友借一下也要考慮考慮吧。”

紀哆在國外是有車的,裏昂跟他兄弟相稱,每次張口借車就結巴。

難怪都說車是男人的小老婆,豈止啊!

“我有把柄在他手裏,只不過再一想,也不是什麽大事,張超然似乎特別喜歡拿這種事說是。”淩善的雙頰竟然泛起紅暈,扭扭捏捏片刻才開口,“我喜歡男孩子。”

紀哆心裏登時警鐘大作,覺得為了以防萬一帶陳姜生過來撐場子真是大錯特錯。他非常過河拆橋,希望陳姜生原地消失,那麽個龍章鳳姿高大威猛的男人,渾身散發“天塌了也有我呢”的可靠安全感,放在室外簡直招蜂引蝶。

淩善又說:“學長們放心吧,這事交給我了!我不會跟我爸媽出櫃的,只會說張超然威脅我,我不會有事的。我保證我爸媽會處理的很好!他們很疼我,也眼裏容不下沙子。”

他說的是事實,第二天紀哆就接到派出所電話,還是那個年輕警察,通知他報案人主動撤銷,并擺脫他們傳遞一句“抱歉”,讓他放心。

又過了幾天,科大官網上挂出解除與張超然雇傭合同永不錄用的消息,這下他就算想考科大的研究生都會被刷下。

紀哆是在數學課堂上看到這一消息的,等老教授宣布下課,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後門:“那個小學弟說是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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