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想跟你去
嫉妒使人邪惡,也使人堕落。
紀哆擡起兩只骨感的腳丫子,清晰突兀的青色血管幾乎要沖破薄得透明的肌膚,啪嗒啪嗒踩在陳姜生的腳面上。
陳姜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少頃在牙疼似的抽搐中開口:“哆哥,疼……”
“少廢話!”
“哆哥,真的疼——”
“別裝!不吃你這套!”
“嘶!哆哥——”
紀哆眨巴眼觀察,簡陋的卧室內燈泡忽明忽暗,但這回好像真不是裝的。他放開他的腳,把毛巾疊好放在膝蓋頭,拍了拍:“腳放上來我看看。”
陳姜生又喜又疼,立馬擡起兩只腳,想了想又放下一只,只把一只腳虛虛搭在紀哆膝蓋上。
紀哆打眼一瞧,皺着眉道:“都起水泡了,你自己不知道啊,沒感覺嗎。”
陳姜生喜歡穿舒适合腳的定制皮鞋,這輩子走過的最遠的路還是在跑步機上,水泡這種貧民玩意他還真沒見識過。他也覺得新奇,搖搖頭不在意道:“我以為是走得太久了腳不舒服,沒好意思說。”他看着紀哆黑白分明的眼睛,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其實也不是很疼。”
“疼也裝不疼也裝!裝上瘾了你還!”紀哆啪地把擦腳布甩他一臉,“泡腳泡腳,泡完我去嬸子那找點藥給你處理一下。”
因為觀測站補給齊全,連自熱螺蛳粉自熱火鍋都有幾大箱,紀哆也就沒帶醫藥包。他去隔壁找靠在床頭打毛衣的大媽,結果家裏連創可貼都沒有,“吐口唾沫唉!唾沫好使!”
“……好吧。”紀哆撓撓後腦勺,“有針和打火機嗎?”
“針有,打火機沒有,火柴倒是有。”
紀哆只能用針給陳姜生挑了水泡,拿衛生紙胡亂裹了裹,心道自己腳上水泡都挑過一打了陳姜生總不是倒黴催的感染截肢光榮住進重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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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臉複雜大難臨頭的神情被陳姜生看在眼裏,甚至咽了口唾沫,臉色一白,強作鎮定地說:“我沒事吧,是不是像狂犬蛇毒那樣要二十四小時內注射血清?疫苗?沒事的,你別怕!”
紀哆終于不堪重負,被他一只腳壓趴下了。
“你別動手動腳的,這個是顧淩的睡袋,回頭還給他讓他怎麽想?我以後怎麽做人!”紀哆邊嘀嘀咕咕邊往睡袋裏爬,“幸虧是雙人的。”
顧淩嬌氣得不行,出差必須大包小包,而且一定會把真空壓縮的枕頭帶上,雙人睡袋才能容得下他和一只肥肥胖胖的枕頭肆意翻來覆去。
陳姜生打着哈欠淚眼婆娑,不假思索:“我有錢,買十個還給他。”
紀哆:“……”
睡袋再厚都比不過羽絨被,大媽又節約什麽取暖設備都沒有,都穿着毛衣擠在一起,紀哆主要是忌憚清晨的情況。他是睡飽了,任由陳姜生從背後緊緊抱着他,貼着蹭來蹭去,這讓他産生一種不由自主追尋熱源的依賴感,只能借由叨叨逼逼的說話讓大腦清醒點。
這二層小洋樓是三年前蓋的,其實是兩棟緊挨着。大媽早年喪夫,一把屎一把尿把兩個兒子拉扯大,洋樓一人一棟,大兒子打光棍,小兒子去年娶完媳婦就拖家帶口打工了,今年過年都不回來。
……
肚皮上的手半天都沒動靜了,紀哆後知後覺地發現陳姜生睡着了。
在這充滿陌生氣息的地方,安穩無限延伸,甚至産生一種讓這一刻永恒的錯覺。
翌日天将大亮,大媽叫來帶他們出去的拖拉機就轟轟轟等在大門口,陳姜生腳有傷,,紀哆不讓他背登山包。大媽還追出來給他們塞了個沉甸甸的布包,裏面是層層塑料袋包裹的臘肉香腸熏魚。
紀哆住了好幾天大吃大喝的不好意思,忙給陳姜生打眼色,不讓他接。
“要的要的!你才住幾天啊,我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這些都是給今年備的年貨,那倆臭小子又不回來留着給誰啊!”
這下紀哆就不好推辭了。
拖拉機也是紀哆修好的,分文沒取,人家樂意送他一程。
紀哆和陳姜生并排坐在登山包上,陳姜生默默側身擋寒風,還問他:“你怎麽會修拖拉機?”
“我怎麽不能會修?你不還會開挖掘機嗎!”紀哆努力縮成一團,減少受風面,“我爸教我的,以前跟他去窮鄉僻壤的地方,主要交通工具還是拖拉機,就跟當地人學了一手。其實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湊巧是我會的。随身帶現金也是我爸教我的,很多時候還是現金方便。村裏人大多不會用智能機,會用的也不會轉賬。”
陳姜生這才知道紀哆給了大媽兩千現金,難怪享受客人一般的待遇,半點都沒嫌棄他們。
拖拉機聲勢浩大地把他們送到鎮上客運站,破舊充滿意味的大巴終于在下午把他們送到一座十八線小城。紀哆還很幸運的買到最後兩張高鐵票,這裏離容城直線距離近,但乘車要繞一大圈,終于在夜幕降臨後抵達容城。
紀哆叫了專車,先送陳姜生回家,他跟登山包回學校幫忙。
燈光璀璨,小區沉靜在溫暖的氛圍中,水果兄弟走了後,路邊又來了新的水果攤子,生意興隆。陳姜生下車時依依不舍地扒着車門,柔聲細語地說:“你會回家吧,無論多晚我都等你,好不好。”
專車司機忍不住從內後視鏡裏奇怪地打量了兩眼。
紀哆恨不得把他踹飛,他知道陳姜生這是深知他在外人面前要面子,要挾他答應。紀哆只想趕緊走人,什麽都答應他,揮揮手要關門:“知道了!快滾吧!”
砰一聲關上門,看架勢仿佛恨不得把他鼻子也夾下來。
陳姜生靜靜注視車屁股越來越遠,最後消融在他的視野盡頭。
不過這一晚他注定失望了。紀哆沒能回來,忙得恨不得長八只手,接電話只講了三句就急忙挂斷,背景音聽起來簡直像那邊炸了一棟教學樓。
陳姜生抄起手機,準備借口送夜宵名正言順把哆哥拎回家睡覺,然而積累得如山如海的工作陰魂不散地壓在手邊,更有人發誓如果他不能在明早之前完成就吊死在他辦公室門口。
紀哆去了學校就立馬掉頭去山腳,等到淩晨四點顧淩一行人才出現,警方立即封山禁止出入。
整個天文院能用的人手都用上了,誰都沒空回家,校方在學校門口的快捷給他們定了房間,食堂提供免費三餐加夜宵,還打包送到門口。
陳姜生重打游擊戰,送了回桔梗花,結果被留校學生一哄而上,就給紀哆留了個包裝紙。紀哆把包裝的牛皮紙疊成顆碩大的心壓在枕頭底下,收拾行李回家那天,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心塞進褲兜裏。
紀哆這邊終于忙完的那天,陳姜生正在酒店頂層主持年會,還接到陳老實的電話,大抵就是你今晚再不回家,以後每晚你爹都親自揪着耳朵把你領回家,陳姜生手裏的獎品券都吧唧掉了。
陳姜生和賀遠寒都提前溜了,各自開車去學校接老婆。
“拜!新年快樂!”顧淩從車窗探出頭,對着後面的車喊道,很快就被賀遠寒拽回去。
“危不危險!腦袋給你削了!”
紀哆看陳姜生一身精貴定制西裝縮在駕駛座,連市中心頂尖奢侈品店都不敢說容得下這尊少爺,頓生無限罪惡感,太造孽了。陳姜生開車是心無旁骛,紀哆趁他不能反抗,把他的兜摸了一遍,上衣兜裏踹了順手從前臺拿的軟糖,翻到褲兜裏時——
“……不能硬,來不及的。”
“……”
陳姜生明顯感覺到車內空氣急劇壓縮,快自燃了。
紀哆忍住掐他一把的沖動,把兜裏的紙抽出來,赫然是兩張自制獎券,刮開的一欄赫然寫着“五等獎”,反過來背面印着是歐洲七日游。
“不是,你不是小陳總嗎?你抽到了不是該讓給人家參與獎的?我爸都是這麽幹的,有回他中了一等獎是一輛車,轉手就給人了,這是傳統!”
陳姜生咽了口唾沫,“想跟你去,主持人暗示得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我就裝着沒看見。”
紀哆能夠想象他把這張劵疊進口袋裏時必定是被人群盯得千瘡百孔,然後這一瞬間的尴尬很快被救場主持壓下去,他挑了挑眉,二話不說揣到自己兜裏,小聲誇贊:“幹得漂亮。”
路上順便在快餐店打包了口水雞、拍黃瓜、素燒鵝以及兩份熱乎乎的米飯,紀哆在廚房叮叮咚咚擺盤,陳姜生把包裏的東西翻出來收拾好,髒衣服丢進洗衣機。
“金桔不在,晚上睡卧室吧。”紀哆飛速地把盤子往餐桌上轉移,打開冰箱果然碼了整整齊齊的鹵牛肉,又砰砰開了兩瓶啤酒。
陳姜生沒回答他,看着洗衣機晃悠悠,就着紀哆遞過來的筷子吃了口黃瓜,酸甜的口感在味蕾中爆開,所有忙碌、疲倦、焦躁都被一掃而空。
紀哆發現陳姜生沒換衣服,挑了挑眉,意思是你自己解釋。
陳姜生沙啞道:“冰箱裏還有凍好的鹵子,牛肉有很多,西瓜就在牆角。跟學長打好招呼了,他今年要值班,答應代我照顧你。我會盡早回來。”
紀哆默默啃着口水雞,恍然意識到陳姜生有個表面上非常完美的家庭,阖家團圓的春節裏,他當然要回去。
“不許背着我抽煙,酒破例喝這一回。洗碗槽底下的半箱啤酒被我給丢了,另外,你屋裏床下抽屜裏五瓶啤酒衣櫃鞋盒裏的一包中華我也丢了。”
“!”紀哆只想把他給丢了,氣得桌底下踹他一腳,“滾吧你!就不樂意看見你。”
臨走前陳姜生一手拎着羽絨大衣,一手扶着門框:“我走了!”
紀哆從碗中擡頭,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嗯。”
陳姜生放心地大步跨過門檻,然而門即将關上的那一剎那猛地呼啦一下推開,探頭進來:“我真走了!”
紀哆眯着眼,抄起筷子兜頭砸過去。
哐當一聲,門終于關上。電梯裏陳姜生穿好外套,忽的摸到兜裏多了什麽,掏出來一看是只英文報紙疊的拳頭大的心,上面有紀哆龍飛鳳舞的鉛字“小陳總、陳大騙子、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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