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偏仁措

飯館就是個搖搖欲墜的危房,午後陽光鮮豔,高原空氣極好,天高雲闊,紀哆進去前眯着眼瞅了半天,愣是沒看見大紅的“拆”字。

章堯不由分說拽着他走,邊走邊教訓:“這裏房子就這樣!你別大驚小怪了!你看,都看你呢!出門前怎麽答應我的!不準撒嬌!”

“我撒哪門子嬌了?這就是撒嬌了!”紀哆又被劈頭蓋臉蓋一頂名為“撒嬌”的帽子,實在是受夠了。

想去屈臣氏買防曬霜被說細皮嫩肉,晚飯後想喝益生菌助消化就是嬌氣,買遮陽帽就是嬌滴滴……後來紀哆眼尖,在淩善的物品清單裏發現兩頂遮陽帽,一頂帽檐大一頂帽檐小,才算勉強堵住了章堯瘋狂的叨逼叨。

剛下飛機那兩天還能住星級賓館,開間雙床房,禍害小酒吧。吃當地特色的羊肉面,兩個人都是能吃的,大海碗要另外加份面,羊肉都能堆得冒尖。沒過兩天食住行都越來越差,紀哆有心裏準備,但沒物品準備,畢竟不是誰都能享受到淩善無微不至的照顧。

紀哆被章堯按到椅子上後,琢磨還差什麽裝備,正好中午,陽光透過窗簾打在他身上,半身光斑,又到了給陳姜生打電話的時間。

小餐館要自己動手,章堯從後廚拎了壺熱水回來涮筷子,看他又在打電話,呼嚕一把出發前新染的黃毛:“你們還真能膩歪!”

紀哆白了他一眼,陳姜生當然聽不見,還說:“你在吃飯嗎?吃的什麽?”

滿桌白菜粉條以及面粉捏的丸子,素得讓人想唱“菜裏沒有一滴油”,中間一個小鐵鍋正咕嚕冒泡,煮的是好像是臘排骨?雖然只見骨不見肉,這種地方有錢也沒處花。

紀哆仿佛能看見一盤盤肥牛肥羊向他招手,咽了口唾沫,淡淡道:“吃火鍋。”

陳姜生納悶怎麽吃飯也要糊弄他,鐵定有貓膩,便說:“我開視頻看看。”

紀哆只能讓他看這一桌菜食。

陳姜生:“……”

章堯正埋頭吸溜粉條:“你這下毒呢?”

紀哆用藍牙耳機聊天,又舉着手機随随便便在桌上劃了一圈,非常像下毒了。而陳姜生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并試圖惡心人:“這大白菜洗了嗎?丸子的顏色怎麽那麽紅,是蘇丹紅染的吧!還是回家吧,否則我做牛肉都沒人吃了。”

陳姜生的每通電話都在含蓄表示要麽讓他半道入夥要麽你趕緊回家,紀哆不吃這套,幹脆說:“你再不珍惜老子給你打電話的機會,等我到了無人區,那裏沒信號就沒得打了!再說連這點都忍受不了,你以後也別想跟我一起出門!”

紀哆挂斷電話賭氣似的吃菜。

章堯不無羨慕,酸溜溜地說:“你們小兩口關系還挺好,天天沒玩沒了地黏糊,談多久了?”

紀哆也自豪:“三四年了吧。”

“哇哦!”章堯誇張似的嚎了聲,兩顆如黑豆的眼珠子瞬間雪亮,“我要是能找到老婆,別說三四年了,我能膩歪個三四十年!到時候你們就嫉妒吧,哼哼。”

紀哆暗叫不妙,太陽穴突突地跳,天人掙紮一番後,小聲、試探性地發問:“你覺得淩善怎麽樣?”

章堯立即爽朗地說:“好啊!這年頭認真細心的小夥子不多了,工作室從我開始不知中哪門子邪全他媽的都馬大哈!他也是想當畫手吧,所以才介紹給我?可以啊,小哆你真夠哥們!哥記住你了!”他誇得眉飛色舞,激動之餘還煞有介事地拍拍紀哆的肩膀,表示對哥們以及哥們介紹的人才十二萬分滿意。

紀哆:“……”

淩善這殷勤算是喂了高原砂礫,徹底白獻了。

這是能乘車的最後一站,雖然是四面透風的破面包車。吃完午飯後,章堯打了個電話,來了輛馬車。

馬是瘦骨嶙峋的老矮馬,像只幽幽的馬魂,紀哆乍一見,吓了一跳。他以前騎過馬,還跟紀閑雲去賽馬,不過他選的那匹輸得落花流水。

牽馬車的中年人在當地生活了幾十年,但還能是看出外地人在他鄉的格格不入。章堯之前跟他聯系過,一見面就親切地喊:“張哥!張哥,這是我好哥們,是個攝影師!小哆,他就是向導了!”

張哥瘦瘦小小,黑得像塊碳,渾身上下就一雙眼睛透着精明,聽了這話後連忙把破爛的老煙杆子往褲腰帶裏一塞,抓住紀哆的手,用生硬的普通話笨拙地說:“原來是攝影師!來俺們這的攝影師可多了,包重不重啊,快放車上!來來來,小心放,別摔着了!你們的相機比金子還值錢!”

這話聽着有些奇怪,紀哆感覺他的手被刀背狠狠刮下層皮,沒等他咂摸出什麽來,張哥又熱情似火地要幫他拎登山包。

馬車一颠一颠緩緩向前,馬蹄聲噠噠地響,伴随着咯吱咯吱快散架的木車聲一起一伏,留下一串彎彎曲曲的車轍印,紀哆翻出寬沿帽子戴上,問:“唉咱們要去哪來着?”

“偏仁措!”張哥高聲唱道,冷不丁甩了一鞭子,啪——,“湖幹是幹了,但漂亮着呢!運氣好的話還能撿到魚化石!你們都是為了偏仁措來的!”

聯系不上哆哥了,每次都是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或者說,哆哥是故意拉黑他。

紀哆剛出國那陣子,瘋狂地發郵件,開始還有理智,後來都是語無倫次的文字。陳姜生被後腦勺的傷口和腦震蕩折磨得昏天黑地,統統視若無睹。而現如今,陳姜生看着石沉大海的消息,可算能感同身受。

這些日子紀哆別扭極了,像只準備飛去溫暖之地過冬的候鳥。世間鳥類栖息地星羅棋布,年複年遷徙的候鳥千千萬萬,繁星以光年為長度單位,研究星星的科學家一代又一代,而哆哥只有一個,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陳姜生不會坐視不理,紀哆就算是去了天涯海角,坐上了宇宙飛船,他也能追過去乖乖認錯。

既然聯系不上紀哆,陳姜生準備從章堯那旁敲側擊。不過他和章堯只是打過一場籃球賽吃過一頓飯的關系,還真沒別的交情。

賀遠寒有,他有點頭之交也認真交往的習慣,珍惜任何一個機會。

不過章堯的電話也是關機,這就沒道理了,陳姜生又聯系忙得腳不沾地的顧淩。

“你就是惹他生氣了!我告訴你,我們小哆輕易不發脾氣,發起脾氣你可就要倒黴了!”顧淩對這個師弟媳婦印象極度不好,還洋洋得意,沒多久他就臊眉耷眼的,“我打也是關機!你到底怎麽惹你媳婦了!你現在馬上去跪搓衣板然後自拍一張發過去,美顏濾鏡都別用,否則顯得你歉意不夠!”

他嚷嚷他的,陳姜生想紀哆說服章堯一起關機的可能性多大?

可能性為零。

沒誰像陳姜生那樣慌張,就算是章堯父母都覺得這倆孩子肯定是玩嗨了。章堯有多次采風經驗,畫得上頭時別說不看手機了,飯都不吃。可不管章堯是不是上頭,陳姜生現在可以百分百肯定紀哆生氣了,他得哄。

淩善在認真上課,對陳姜生這個吓唬他的人也沒幾分好印象,随便敷衍幾句,畢竟如果不是他,自己一定已經和學長分好1和0恩恩愛愛了。

陳姜生風風火火沖進教室把他提溜出來,同學還以為淩善要挨揍:“你幹什麽!放開他!”

淩善眼見如此,決定都招了,趕緊解釋:“沒事,他是我哥!”

陳姜生把淩善提溜到牆角,淩善一看他的如深淵的雙眸,登時一個激靈夾緊尾巴:“他們去了那曲!從拉薩下了飛機之後直接坐大巴,不過我選了好多民宿,好玩的地方我都找出來了,列了好幾條線,他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支線乘支線,有九九八十一種選擇,兩人有錢時間又充裕,随便怎麽玩。淩善心虛地瞅陳姜生,“那麽大的地方,大海撈針啊。”

陳姜生劍眉一皺,眉心更是擰出了核桃紋,沉聲道:“不是拉薩,紀哆買火車票和機票我都收到了消息,他們去的根本不是你說的地方!”

“什麽!”

陳姜生沒好氣道:“你是不是纏章堯纏得太緊了?惹人煩了?你之前纏紀哆就是這樣!他都煩死你了!”

淩善叉腰,據理力争:“你胡說!學長才不煩我!學長最喜歡我給他的糖炒栗子了!”

為了證明他和章堯之間恰如其分的追求關系,淩善還帶陳姜生去了工作室,找同事證明。

章堯的這個工作室位于寫字樓頂層,幾個畫手都有單獨的辦公室,極具個人風格。半路上淩善還順便買了新鮮出爐的小餅幹,他的确很受歡迎,一進門就收到一哄而上的歡迎,連悶頭作畫的畫手都出來打招呼吃餅幹。

淩善忍不住得意,下巴高高一昂:“看吧,要不是有我帶你來,你鐵定被認為是敵人派來的間諜。”

陳姜生一張俊臉僵硬如鐵,不屑一顧:“……這種事有什麽好顯擺的!”

淩善哼哼,紅彤彤的耳朵微微一動:“這你就不懂了吧,搞定一個男人先搞定他身邊的人!”

“……”陳姜生憋了足足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搞定他的胃呢?”

淩善打量他兩眼,心道看起來還真不像是個會下廚的,眼見陳姜生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趕緊夾緊尾巴識時務道:“也成吧。”

章堯的房間窗明幾淨,他走後就門窗大開地通風,偌大的辦工桌上電腦數字版、手辦、紙質文件分門別類地擺放整齊。

“這都是我收拾的!”淩善拿起桌上巴掌大的上翻本翻了翻,熟悉的字印入眼簾,語氣剎那失望至極,“他沒帶啊,我親手寫的呢。”

上翻本裏他刻意留下許多表示暧昧和喜歡的小細節,有的是讓人眼花缭亂的花體字,有的是用一顆心代替的圓圈,連标點符號都在表達他的柔情似水。

顯示屏後的留言板用七彩大頭釘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和簡筆畫,陳姜生眼神如鷹隼,頭腦敏銳,一眼掃過,旋即伸出食指點了點一張草綠色的便利貼,“這是什麽地方?”

便利貼的顏色讓人耳目一新,上面只有三個力透紙背的黑體字,字下更是被劃了無數道橫線。

“是偏仁措吧?”路過門口的同事探頭進來,滿嘴餅幹,有點含糊,“老大一直念叨要去的地方啊!他這次好像就是去那采風了吧!”

“這是啥地方,沒聽說過啊。”淩善喃喃地,同時拿出手機百度一下。

陳家有頂尖的秘書團,陳姜生拍了張照發過去,要求立刻查清。

作者有話要說:

偏仁措:偏仁,音同騙人。

章堯大沙雕,鑒定完畢。感謝在2020-05-05 14:03:08~2020-05-07 10:45: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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