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只愛你

七八輛裝備精良的吉普圍成一個圓圈,成功營救和毫發無損給衆人帶來無與倫比的喜悅,太過齊全與專業的裝備愈發突顯人員的散漫和不專業,分明就是用錢砸出來纨绔救援隊。出來飙車才是主業,再順便救救人什麽的。

紀哆半躺在後座灌了一肚子水,随隊醫生過來給他處理腳底板的傷口。他傷的比章堯嚴重,兩只腳裹上厚厚的白紗布,像兩只白饅頭。醫生也唏噓,章堯因為長期打籃球,腳底板形成一層厚厚的保護繭,竟然沒傷到。

“年輕人身體基礎好。”醫生寬慰地笑笑,眼底帶着豐收的愉悅,收好醫療箱,“好好睡個覺再吃點好的就沒事了。”

紀哆抱着水壺回之一笑,撿回來一縷芳魂,同時耳朵尖微微豎起。

那個打頭的年輕人棒球帽墨鏡防風口罩遮擋得十分嚴實,正痞兮兮又意氣風發地一腳踩在後車輪上,對着衛星電話指點江山。

紀哆相信不是幻聽,熟悉的聲音經過電流和喇叭的生拉硬拽,早已變形,好聽的男中音竟然仿佛剔骨的刀,難以入耳。但他知道,電話那頭是陳姜生。

“……我告兒訴你,哥們我八百米開外就看見了!我那叫什麽眼神!鷹眼?呵呵!鷹眼見了我都得甘拜下風喊爺爺!”年輕人扯着啞了的破鑼嗓子,一拍大腿,“怎麽樣吶!人可是給你全須全尾找回來了!哥們夠不夠義氣!夠不夠朋友!要聊幾句不!——”

紀哆一個激靈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再含了口水潤嗓子。

“——不?那行,成成成就這樣說吧,我們回去了。”年輕人挂斷電話。

紀哆喉嚨一滑,溫暖的水進入胃裏,卻不由自主地心尖一凜,胸口陣陣發悶,

年輕人仰頭嚎了一嗓子:“回去了!回去了!都上車!”

天空灰白,雲在一層層加厚,正在變天,衆人帶着喜悅的心情紛紛回到車上。

年輕人一看紀哆還在後座,摘下防風墨鏡,露出一雙戲谑的眼睛:“嗨哥們,我讓人抱你去後面的車裏坐,有女孩子的車,又香又幹淨!”他手上戴着半截手套,好奇地打量紀哆,灰頭土臉遮掩不住細皮嫩肉,腮幫子青蛙似的一鼓一鼓的,他戳戳圓滾滾的饅頭腳,嘿地笑了,“你這模樣的,肯定都排着隊讓你枕大腿!我們抽煙,別回頭嗆着你。”

紀哆盯着他,搖搖頭。

年輕人舉手妥協:“背你,行了吧。”

這個人跟陳姜生關系非同一般,紀哆眼珠子一轉,憋着氣放大招,一疊聲地:“我不!我就不!我偏不!”

年輕人吓得噔噔噔倒退三步,把一窩蜂來看熱鬧的人攆走,歸隊上車,車隊如來時那般轟隆狂奔。

年輕人摘掉裝備,露出一張曬成小麥色的臉,扒着車座說:“免貴姓米,大家都喊我大米哥。”他準備伸出手,一想起剛才紀哆的大招,又悻悻收回來。

“免貴姓紀。”紀哆露出标準的八顆牙齒的笑,“大家都喊我哆哥。”

大米感覺快被白牙閃瞎了,心頭毛毛的,總覺得踩了天坑。

陳姜生發現大事不妙後,立即聯系警察,順帶着把當地妖魔鬼怪掃蕩一遍,肉眼可見地讓當地治安至少前進了二十年。

那是一個深深掩藏在互聯網下的詐騙團夥,主要針對籍籍無名的攝影愛好者,最受歡迎的就是單獨或兩三人成團,例如章堯聽說有獨一份的風景就不顧一切往上沖的馬大哈。

現代年輕人帶現金的不多,贓款主要來于相機、手表、首飾以及手機,一單最多有十來萬也有幾千塊,聽起來寥寥無幾,但就當地生活水準而言已經是一筆不菲的收入,畢竟他們只需要玩玩電腦,值!

外地人一旦陷進荒涼的戈壁灘中,除非奇跡發生,否則必死無疑。這幾年來上當受騙的人無一例外,都沒能走出來。

對此,陳姜生只有一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出差中的陳老實匆匆趕回,提供了最大的方便和金錢支持,動用了官方和民間能用的所有搜救團隊。沒有食物和水,黃金救援期只有三天。顧淩、淩善、賀遠寒以及章堯父母都抛下手頭工作飛過來,科大論壇中為倆人祈福的帖子一直置頂。

這幾天的每分每秒,許多人都如在油鍋裏百般煎熬。

富二代大米哥酷愛機械,尤其是開車,和陳姜生在容城的卡丁車俱樂部相識,交往雖然淺嘗辄止,但瘋狂的喜歡某樣東西和某個人這點讓他們頗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

紀哆一聽卡丁車,心念熏風吹拂似的動了動。

這段日子,大米哥正好集結了一群富二代在戈壁灘上飙車,乍聞此事,立馬主動請纓,要求支援。衆人只當他們是湊人頭的,誰敢把他們當真,要不是隊伍裏真有專業人士,沒人敢放他們進來,畢竟這也是一群哪一個出事了家裏人都能鬧得天翻地覆的主兒,沒想到瞎貓碰到死耗子,還真叫他們找到了。

一路無事回到那個見到張哥的鎮子,紀哆沒來得及下車,就被飛撲過來的顧淩抱了個滿懷:“嗚嗚嗚嗚嗚幸虧你沒事!否則我怎麽跟你爸交代啊!”

紀哆好吃好喝幾天,隊伍裏的女生還拿膠原蛋白騙他說是飲料給他喝,愣是快進一般把氣色補回來了,可見顧淩是真心實意的。

平安的消息早就傳過來,激動也過去了。淩善慢了一步,對對食指讪讪地立在旁邊,小眼神時不時瞅瞅章堯和他父母,羨慕又嫉妒。

“陳姜生呢?”紀哆始終沒看見他的身影,也沒收到任何消息,有點按捺不住。

顧淩擦擦眼淚,納悶:“剛才還在這呢,怎麽這會就不見了。”

淩善也環顧左右:“是唉,剛才還在呢,和我們一起出來的,怎麽不見了。”

紀哆了然于心并不聲張,反倒是安慰他倆。

小鎮太破舊,無法容納那麽多人,一行人又連夜開車到附近的三線小城,過了午夜才算安頓。

顧淩找了輪椅推着紀哆進了賓館的房間,“怎麽是大床房啊?”別人遞的房卡給他,他就想當然的以為是雙床房,方便照顧。

紀哆雙臂熟練地在床上一撐,挪到床上,劃圓撫摸圓滾滾的肚皮,吃飽喝足心裏美,還催促顧淩接水給他擦臉。

顧淩任勞任怨把小師弟伺候舒服了,開始瞎琢磨自己睡覺不老實,別踢着倆蹄子:“要不我打地鋪吧。”

靠着牆角打游戲的淩善終于忍不住了,吐吐舌頭,拉着顧淩出去:“走走走,顧教授,咱們去吃燒烤,你不愛吃辣嗎?我打聽了這裏燒烤都辣。”

紀哆笑着關上床頭燈,卷卷被子,卻睜大杏眼,炯炯有神。

他左等右等,房間裏鴉雀無聲,三線小城的所謂五星級酒店配置一般,室內香薰濃郁刺鼻。他委屈地皺皺鼻子,又覺得不配委屈,簡直太懦弱了。

門口腳傳來步聲,紀哆立馬咬牙屏息,空蕩蕩的五髒六腑只剩下心跳聲,咚咚咚——

咔噠地關上門,厚實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腳步聲,熟悉而溫暖氣息越來越近,帶着沐浴後殘存的柑橘芬芳與剃須水的甘冽。

這一切在床邊戛然而止,就在紀哆快要憋不住的時候,他感覺陳姜生摸了摸他的腳,這種隔靴搔癢簡直在點火,他只能摳緊被子拼命憋氣。

等陳姜生吻了吻他的頭頂,才意識到這人沒有呼吸,一直在等他。他準備吃口甜的手雞爪子似的抽搐,同時蹑手蹑腳決定哪來的回哪去。

紀哆爬起來啪的開燈,半躺在床上狠狠瞪過去,手裏舉着枕頭,看樣子是準備動手了。

陳姜生來前就打定主意不慣這臭毛病,雙手插褲兜,微眯着眼瞧過去。他洗完澡還仔細收拾了一番,掩飾不住這幾日的迅速消瘦。

緊急搜救耗費了無數人力財力,動用的關系網龐大繁雜到無法想象,這一切都是這個男人在獨自支撐。

四目交彙,讀出彼此眼底的倔強。

這樣的冷戰可以持續到晨光熹微。

然而紀哆卻忽的躺下來,背對着他蜷縮成蝦米,悶聲悶氣:“你不要我了。”

那一瞬間,陳姜生好像看見蝴蝶扇了翅膀,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毯,又摸摸鼻子,直嘆這下是徹底輸了。

他和紀哆的戰争裏,他永遠甘之如饴地敗北。

陳姜生脫了鞋和襯衫躺上床,從背後摟住他,胸口與背脊緊緊相貼,開口時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百煉鋼化繞指柔都算不了什麽:“沒有不要你,別亂想。”

紀哆嗫嚅道:“其實……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是我沒事亂發脾氣,無理取鬧,還不聽勸。”

“你也知道。”陳姜生低聲笑出來,伸長胳膊有一搭沒一搭地撸他腦門上的碎發,“也就我能慣着你了,以後給你畫個圈,圈裏脾氣随便發,一旦發出圈……嗯,就拿拴金桔那繩子把你拴床頭。”再醬醬釀釀,翻過來釀釀又醬醬!

紀哆拱了拱,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陳姜生身上的氣味太好聞了,讓他深深迷戀難以自拔。

“我……”

“嗯?”陳姜生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倦意,這幾日他迅速憔悴,睡眠時間不足十小時,怕一睜開眼就是讓他後悔終生的壞消息。

“我爸……我沒媽了,只有你了,我怕你會不要我。”紀哆想了想,幹脆全說了,“你太優秀了,你怎麽那麽好呢?我會抓不住你的。”

陳姜生沒有說話,呼吸陷入睡眠前奏的安穩有序。以前是他亦步亦趨追随紀哆的腳步,現在天旋地轉,輪到他被追逐。可他是臭不要臉的黏糊勁兒,紀哆的追逐又太要人命。

“可我愛你,只愛你。”陳姜生蹭着他軟綿綿的發梢,頓了頓他又覺得表白力道不夠,壓低聲音強調道,“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你是我茫然時候的家,是無家可歸的溫暖。”

“我追了那麽久,跨越千山萬水,經過重重考驗,是要愛你一輩子的。”

關鍵是陳姜生覺得紀哆要是不跟他好了,陳老實可能要拿這事念叨他一輩子。

黑夜裏閃耀一滴淚水,這滴淚珠屬于彼此,又一分為二深深嵌入心底。

困意如潮水,一夜安眠,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兩人肚子都咕咕直叫。

顧淩終于等不下去了,拽着淩善過來,見是陳姜生開門,唬得不輕:“你終于出現了!前兩天都去哪了!”

淩善一瞧這樣,趁他們不備,對紀哆暗戳戳地豎起兩只大拇指,用口型道:“牛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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