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個也不行這個也不行，現在的年輕人都什麽質量！長成這種德性的也敢進演藝圈，長成這種德性的還敢來試鏡我的戲！”

看看自家就差在臉上寫上“你們這群弱雞”的導演和臺上尤在賣力表演渾不知已經被打入冷宮的小明星，助理小江吞回差點脫口而出的“顧導我估摸着這個年輕人可能比您還大一點兒”，默默地抱着板子在又一個名字後面打了個鮮豔的紅叉。

小明星結束了表演，對着臺下的年輕導演鞠了個深深的躬便下場了，下一個人又走上臺準備開始。

那人輔一站定，便面帶自信的微笑做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導演只是瞟了一眼，就捂住眼睛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撇過頭。

“長成這樣是誰給的他勇氣來試鏡憂郁美型的氣質美男子的！天哪我的隐形眼鏡都要被他吓掉了……”

小江咳嗽了一聲，覺得自己有必要堅守職責提醒一下自家導演：“顧導，這個人是贊助商推薦的，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內定人選之一。畢竟這就是一個戲份不多的小配角，我們是不是也該賣贊助商個面子……而且……”

而且人家長得明明挺帥氣上鏡的……您至于麽……

“滾蛋。”顧導狠瞪了小江一眼，“你導演我導演？你專業我專業？這貨長得還不如我呢也好意思來演戲！那還不如我自己身體力行自己演去呢！還省一筆錢！”

小江很想說出錢的又不是您，但最後還是決定保持沉默是金的顧導助理必備素養，憋屈地再次打了個紅叉。

顧導十分敷衍了事地随便給這位贊助商推薦的內定人選之一指了一場戲，然後就抱着胳膊跷着二郎腿看着別人賣力演出。

這個小年輕顯然對自己的各方面表現都自信心十足，表演完竟然膽大包天地問：“請問顧導對我的表現還滿意嗎？”

顧導把二郎腿換了個腳在上，對他粲然一笑。

“等你能分辨出憂郁的神色跟積攢了一個月大便不通暢的神色以後再來問我這句話。”

于是這位贊助商推薦人帶着一臉一個月大便不通暢的表情下臺了。

小江不由在心中對此人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同病相憐兔死狐悲的階級情誼。

一個戲份不多的小角色，和一個外貌協會終身會員的處女座導演……小江拿着畫滿了叉的紙欲哭無淚地說：“導演，後面已經沒幾個人了！再這樣下去這個角色您是打算怎麽辦啊！”

“愁什麽。”顧導喝了口西瓜汁，“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你還怕找不到？”

不是……這得找多久啊……您難道拿個大網兜子上大街上撈不成……

程晞試鏡的順序排得比較靠後，這種情況下其實一般人會希望能排在中間偏前的位置，一方面早點結束不用一直緊張兮兮地背心理包袱，二來排得太後了評審容易審美疲勞，怎麽也拿不到高分了。

不過好在程晞在試鏡一事上也算身經百戰，心理素質相當過硬，看到前面試鏡完畢回到休息室的小明星們霜打的茄子一般的表情也沒對他産生什麽影響。

“16號程晞，準備上場了啊。”工作人員喊了一聲。程晞于是稍微整理了下儀容，便離開休息室往臺前走。

與此同時小江正無限惆悵地看着只剩下兩個名字還幸存，并且也有極大可能會在未來的20分鐘內陣亡的候選名單——如果今天挑不出這個小配角的演員，明天開始他是不是就要告別坐在空調房裏享受人生的白領生活而要在炎炎夏日裏跟顧導蹲到馬路上去當星探了？

看來是時候考慮跳槽的問題了……

“我是16號程晞，景佳娛樂的藝人，試鏡林倦。”

小江還兀自沉浸在哀痛中，沒來得及理會這個新上來的倒數第二位即将陣亡的小演員。不經意掃到顧導，頓時被顧導打了雞血一樣的神色吓得一激靈。

他看到顧導平複了一下心情，裝腔作勢地說：“那你來即興演一段林倦發着燒晚上一個人在家，忽然得知陳舟要結婚的消息時的反應吧。”

臺上程晞點了頭，往後退了退準備開始演，顧導卻壓着興奮的聲音猛敲小江：“快快！就是他了！定下來了！我要找的就是這種臉這種氣質！”

“顧導您好歹把人的表演看完吧……這個程晞我都沒聽過，也不知道演技怎麽樣呢……”

“簡直愚鈍！”顧導搶過小江手上的板子和筆，在程晞的名字上畫了個大紅圈，“我這個導演是幹嗎的！不就是教演員怎麽演戲的！演技不好可以教，長得醜現在再去整也來不及了！大爺我可沒時間等丫術後恢複！”

……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到底是怎麽當上導演的？話說回來能成為這種極端外貌主義者的助理，是不是也側面反應了他的儀表還是十分可圈可點的？小江苦中作樂地想着。

程晞那邊已經準備好，他整個人半躺半靠在作為道具的白色沙發上，大半張臉埋在靠枕裏，一條長腿挂在沙發邊緣，整個人都恹恹的。

忽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話說這人剛才竟然還特地給手機設了個鬧鈴，不會跟導演一樣是處女座吧……？小江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得了一種叫“全自動人工彈幕”的病，可惜只敢在肚子裏發彈幕。

程晞的肩膀動了動，接着又把臉往枕頭裏埋了點，顯然很不想理會手機。無奈手機锲而不舍地響着，他最後還是慢吞吞地用手摸過去，在茶幾上摸索了一會兒才摸到手機。

程晞按下接聽鍵——實際上是鬧鈴開關——把手機貼到耳邊，臉卻還埋在枕頭裏，聲音有點悶，還帶着重重的沙啞：“……喂？”

“……嗯，什麽事？”

程晞問完這句話以後靜默了良久，似乎是在認真傾聽電話那一端的人說話。然後他扶着沙發背慢慢坐了起來，一條腿垂落着，另一條腿支在沙發上。他的頭垂得很低，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神色。

“等等，你能……再說一遍嗎……？”

整個試鏡廳內似乎空氣都變得滞澀了起來，程晞的右手在沙發表面扣出了褶痕。

“……我知道了。”程晞忽然向後倒去，頭仰靠在了沙發背上，剛才遮掩在頭發陰影裏的臉也露了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他忽然牽動嘴角笑了起來，聲音也染上些顏色，“恭喜，陳舟……祝你們白頭偕老。”

“……嗯，謝謝，再見。”

程晞說完這句再見，眼神立刻變得空洞起來。握着電話的手無力地垂下，然後目光膠着在空氣中某一點許久，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很不錯嘛……”小江喃喃，“顧導您怎麽看？”

顧導終于有點正經導演樣子地點了點頭：“很平實有層次的演繹方式，現在的新人要麽面癱無感情要麽用力過猛太過浮誇，他挺難得。不過演技倒不是最關鍵的……”小江聽到這裏憑自己的經驗覺得導演又要犯病了，趕緊後退一步。

果然，顧導的一雙眼睛裏霎時燃起了小火苗。

“最關鍵的是，我剛才發現，這個程晞簡直是太清楚自己什麽樣子最抓人了！鏡頭感perfect！長得好又懂得利用這點的人簡直天下無敵啊！！！”

這時程晞走上前對導演鞠躬，顧導立刻利落地收起自己瘋瘋癫癫的花癡狂熱狀态，對着程晞矜持地點了點頭：“嗯，不錯。回去等消息吧，三天後電話通知。”

程晞回去的時候靠在車上塞着耳機聽音樂，車還沒開出一段就有豆大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擋風玻璃上，并且迅速轉大。

小孫打開雨刮器，随口問：“試鏡的感覺怎麽樣？”

“我是第一次試顧導的戲，不過感覺這個導演有點神神叨叨的。”程晞回憶了一下剛才坐在陰影裏仍然能看出其瞬息萬變肢體語言，表情動作都十分莫測的顧大導演。

“這個顧導是這幾年才出道的年輕導演，似乎家境不錯，一開始大家夥都覺得他是玩票的，但竟然還有模有樣拍出來幾部不錯的片子，現在口碑還算可以。”小孫回答，“因為他作品比較少，所以現在業內對他的個人風格還未定性。但是……這段時間有不少人指出來……這位顧子予顧大導演，最大的個人特色似乎就是……”

“就是？”

小孫：“……就是對演員的外形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狂熱追求，他片子裏從男女主角到出來打個醬油的路人全是俊男美女……”

程晞失笑：“倒也算是一種個人特色。”

小孫把車拐進程晞家住的小街，忽然說道：“公司的宿舍現在挺空的，那邊交通方便，位置也好。而且住宿舍也能跟同公司的其他藝人打成一片，交個朋友，這邊你也可以租出去收點房租。程晞，你真的不考慮搬到公司宿舍去？”

程晞搖頭：“不了。我在這住了很多年，習慣了，也不太想租給別人，謝謝你的好意。”

小孫點點頭，表示理解。

“等等……”程晞忽然看到街邊一個有點熟悉的小身影，小姑娘在雨幕裏跑着，原本肥大的校服已經被雨淋得濕透貼在身上。

“小孫你靠一下邊。”

程晞搖下車窗喊了一聲：“祁嘉陵！”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