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小厮駕了車離開,裴雲默坐下後就沒好氣的看一眼車廂最裏面正在從容不迫往棋盤上落子的男人道,“朋友也分好多種,以後可別再叫我來做這種事了,比殺人放火都累。”
方才在展歡顏處他還一派從容,不曾想轉身出來就垮了臉。
北宮烈從棋盤上擡眸看他一眼,唇角揚起一個笑容,淡淡道:“如何了?”
“還能怎麽樣?我本來就說根本不必走這一趟的。”裴雲默道,坐過去,取了白子開始繼續與他擺着那半幅殘局,落了一子,才若有所思的又再擡頭朝北宮烈看去,道,“這事兒你做的是不是有些過了?好端端的,往一個侯府後院塞丫頭?什麽時候這樣的小事也是需要你親自過問了。”
北宮烈但笑不語,只是按部就班的落子,“你給的人她也不要?”
裴雲默一愣,随後反應過來便是笑了笑道:“她的疑心病哪裏來的那麽重,不過是出于別的考慮。看我那表姐的意思,她似是沒打算在展家一直呆下去的。”
北宮烈抿抿唇,眼底卻是不覺的浮現一抹笑意——
一個人單槍匹馬的在那那侯府大院裏裏頭和一群的牛鬼蛇神抗争,那丫頭,當真的好大的魄力!
“她給自己安排了後路?”北宮烈沉吟。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裴雲默搖頭,手裏拈了棋子慢慢觀摩着棋局,本來是沒太當回事,後來目光不經意的一瞥,見到北宮烈失神,便是眸色一深,笑道,“我是發現你對我這表姐的事很有些上心的過了頭了,你該不是——”
誠然,這一次開口,他也不過就是個試探。
原以為北宮烈會很幹脆的否認,不想他卻是出人意料的沉默了。
裴雲默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你不會是真有什麽想法吧?”
“怎麽了?不可以?”北宮烈道,往棋盤上又擱一字。
裴雲默這回是真的完完全全被他震住,張了幾次嘴都沒能找出一句合适的說辭來圓場面。
北宮烈擡頭對上他的視線,半真半假道:“這普天之下敢和朕談交易耍手段的,她這也算是獨一份了。朕如今也是十分好奇,她的下一步棋到底是要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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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默看着他臉上的光彩,雖然也是很平淡的表情,可莫名的,他最近從北宮烈臉上看到的表情的确是較之于以往要分明的多了。
難道——
會是因為展歡顏嗎?
北宮烈幾次夜入忠勇侯府的事裴雲默并不知道,心裏雖然好奇,卻也沒去打聽北宮烈的私事,只是接口道,“那位表姐的下一步棋要怎麽走,我不知道,不過再個十天半個月我大哥回來,他的下一步棋要怎麽走我卻所能料出個七七八八的。”
“什麽意思?”北宮烈道,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
裴雲默也沒了再繼續下棋的興致,直接雙手抄在腦後往車廂上一靠,含笑道,“這段時間表姐身患隐疾的流言在街頭巷尾鬧的沸沸揚揚,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待到我大哥回京之後就會去求母親把他和表姐的婚事定下來了。”
北宮烈剛剛落了一字,手指壓在棋子上面頓了一瞬。
雖然他掩飾的極好,還是被裴雲默敏銳的捕捉到這一點微妙的變化。
見他沉默了下來,裴雲默就又自顧繼續說道,“其實很早以前,打從姑母過世之後我祖母就動過這個念頭,不過當時因為兩人都小也就沒有明着說出來。這幾年瞅着我父親也隐隐有了舊事重提的打算,不過最近回京之後事情忙忙,就暫時給壓下了。要是沒有這一出染病的傳言,我也不好說,不過這次,我大哥回京之後八成是要緊羅密布的準備上門提親了。”
北宮烈一直沉默的聽着,若不是他落子的動作明顯有減緩的趨勢,裴雲默可能還當他是根本沒往心裏去。
“你說——”沉默半晌,北宮烈終究還是開口,可是話到一半卻是欲言又止。
“我母親肯定心裏會有隔閡,不過如果大哥堅持的話,最終她也肯定妥協。”裴雲默也知道要和他讨論這種事基本不現實,于是就又繼續開口說道,“這件事其實從我們府上考慮,問題不大,想必你也看出來,關鍵還是在表姐那裏。她是個有主意的,得要她點頭才算,旁人的話,打算的再多到頭來只要她不答應那也是一場空。”
北宮馳那邊的事,裴雲默從來就沒當回事,因為只要有北宮烈在上頭壓着,這一紙婚書就頒不下去。
當然了,如果北宮馳會用了非常手段那就另說了。
“我跟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就跟你提個醒兒,你要心裏真有什麽想法,還是趁早拿主意的好。”裴雲默道,“一邊是我大哥,一邊是你,萬一等我大哥回來把事情鬧開了,到時候我是沒什麽,就怕是損了你們君臣之間的情意。”
相交多年,對于北宮烈的性情裴雲默還是知道的。
北宮烈這個人對待什麽事都很冷淡,能入他眼的人和物從來就不多,如今他說是對展歡顏有興趣,只怕也就遠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麽簡單了。
北宮烈心裏略一思忖,就是半真半假是笑了笑道:“那女人的性子和手段,較之于我似是不妨多讓,我是覺得,如果能将她收在身邊,或許還會帶來意外的驚喜也說不定。”
裴雲默并不去深究他這話裏到底有基層意思,重新撿了棋子繼續和他對弈。
這邊忠勇侯府裏,展歡顏倒是不知道裴雲默這一次過府原是受人之托,一直練字到了晌午才回花廳用飯,之後回到卧房拿了妝臺上的帖子看了眼,就讓桃葉去請了古大夫來給她把脈。
古大夫如今每次見她都很有些惶恐,展歡顏也不跟他廢話,直接将那帖子扔給他看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古大夫不解,擡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最近不是還每日去聽雪樓嗎?見着二妹妹方便,就順便着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知道。”展歡顏道。
與其收買人去攪和展歡雪,還不如用着古大夫這麽個現成的人穩妥。
不得不說,當時留下這個人還是有好處的。古大夫愕然:“大小姐的意思是——”
“別給我推三阻四的,古大夫你有多大本事,我心裏有數。”展歡顏道,“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大小姐我又沒叫你去殺人放火,傳個話兒而已,也不算為難你。”
古大夫也知道自己靠上了展歡顏也就等同于是上了賊船了,可是現在想要抽身而退也來不及了,無奈的只能應下。
對于北宮馳要過府拜訪的事,展歡顏一直沒什麽表示,整個下午桃葉和雪蘇兩個卻都極為殷勤的幫忙挑衣服選首飾。
展歡顏的神色淡淡,只說是随便,看的兩人俱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最後見到展歡顏的神色着實不喜,遂也就歇了心思。
兩個丫頭不懂,展歡顏的心裏卻是十分清楚,北宮馳明日過府也就是走個過場,絕對不可能留下來用飯。
如今展培在戶部任職,衆所周知六部之種的戶部和禮部都是梁王北宮馳在主事,兩人也算個上下級的關系,偶爾走動一下沒什麽,可若是做的過了的——
那就是給自己招禍的。
所以所謂的“宴請”就只是展家人自作主張的決定罷了。
次日上午,北宮馳如約而至。
“二殿下大駕光臨,蓬荜生輝。”對于這尊神,展培自是陪着一萬個小心的接待,親自到大門口把人迎到了他的書房敘話。
“侯爺客氣了,本王貿然打擾,唐突了才是。”北宮馳道,神色之間還是一如往常那般溫文爾雅的笑容。
兩人你來我往先談了點正事。
心不在焉的說了會兒話,展培一直小心翼翼的注意觀察着北宮馳的臉色,見到對方臉上沒什麽怒意才賠了笑道,“殿下,小女不懂事,上回您叫人過府——”
展歡顏叫人大張旗鼓的把北宮馳送的禮物退了回去,展培總怕這事兒會惹惱了北宮馳。
“當時也是本王考慮不周,是我冒昧了,大小姐那樣做也無可厚非,侯爺不必放在心上。”北宮馳眼中一抹冷色一縱即逝,情緒并沒有外露。
展培見他似是真的沒放在心上,這才放寬了心道:“殿下,您呈上去的請婚的折子,陛下還沒發話嗎?顏兒這眼瞅着也不小了,耽擱的太久了怕是不好。”
主要是這事兒一天不能定下來,他這心裏就始終是不安生。
“因為南方水災的事情,皇兄最近事情多,再過幾日吧。”北宮馳道,明顯也有幾分心不在焉。
本來以為由單太後出面,北宮烈怎麽都要顧忌幾分,沒想到他就是死不松口的壓着不放。
想了一下,北宮馳回神,見展培還期期艾艾的看着他,就飛快的斂了心神道,“對了,聽聞大小姐最近一直都在閉門養病,不知道可有起色了?”
“勞殿下挂心,已經沒什麽妨礙了,不過那丫頭喜歡清靜,沒怎麽出門就是了。”展培道,回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馬上就到晌午了,府上略備了酒菜,還請殿下賞光。”
“本王下午還要回衙門。”北宮馳可沒心思留下來用飯,想也不想的直接回絕。
展培臉上一陣尴尬,就聽他話鋒一轉,突然道,“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本王和大小姐見上一面。”
展培一愣,倒是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來,一時間就有些猶豫不決。
北宮馳見他如此,便又笑道,“本王也知道這于禮不合,不過上一回的事情的确是本王唐突,怕是大小姐會有什麽誤會,想要當面和她賠個不是,沒有別的意思。”
展培如今只是迫切的希望能搭上梁王府這條線,何況依着展歡顏如今在外的名聲,若是錯過了北宮馳,再也說不到更高門第的婚事了,這麽一想遂也就應了。
“好!”展培道,到門口對自己的長随吩咐了兩句話,然後就由那長随引着北宮馳過去展歡顏的院子。
走到半途,眼見那院子在望,那長随突然就告罪說肚子疼。
北宮馳看在眼裏,卻沒拆穿他,只就揮揮手放了他離開。
“王爺,忠勇侯這是在打的什麽主意?”孫遜看着那長随的背影,不解道。
“半點忌諱也沒有的放了外男到後院去見他未出閣的女兒?你覺得呢?你覺得他能是存了什麽心思?”北宮馳玩味笑道,語氣嘲諷,“看來在這件事上,展培可比本王心急多了。”
兩人私底下見了面,若是再傳出點風聲去,那展歡顏就算是不想嫁他都不行了。
北宮馳之所以急着見展歡顏一面,只是因為前兩次見面時候她對自己的态度讓他生疑,想要問一個明白。
不曾想展培居然打了這樣的主意。
孫遜聞言,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他居然連王爺都敢算計?”
“不能說是算計。”北宮馳卻是搖頭,冷蔑笑道,“大約是他曲解了本王的來意了吧。不過既然他有這樣的意思,本王倒是不介意配合他把這出戲給唱下去,就是不知道那展大小姐知道了自己父親的打算會是個如何反應。”
孫遜看着他臉上笑容,卻是極為不解,“這樣一來,那展大小姐對王爺的誤會豈不是更深了?”
“那也未必,這事兒還得分怎麽處理,利用好了,未嘗不是個機會。”北宮馳莞爾,“連她自己的親生父親為了名利都能将她算計到這個份上,如果換做是你,你會願意在這樣的家裏待下去嗎?”
孫遜一愣,随即了然,“還是王爺想的深遠。”
“不想的遠一些也不行啊,那個丫頭和別的女子不太一樣,不僅精明的厲害,又好像是對本王存着天生的芥蒂一樣。”北宮馳嘆一口氣,神色之間卻是不怎麽樂觀道,“這一次本王一定要把她的底給探清楚了,如果實在不行,就只能選別的路子了,可不能和她就這麽耗下去。”
說着就又繼續舉步往前走去。
展歡顏雖然早有預感,北宮馳今天過府應該是沖着她來的,但她原來也只以為展培會借機讓她去前院打個照面,這會兒得了丫頭禀報說梁王到訪,臉色就一下子沉的極為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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