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如意算盤]

“這些禦史的脾氣母後也是知道的,從來便是如此。”北宮烈道,眉目之間依舊一片清冷,“不過無風不起浪,他們雖然有誇大其詞的嫌疑,但卻不是捕風捉影。”

這件事,也算是這麽多年來單太後頭一次在北宮烈面前公然吃癟。

她的臉色不好,幾乎全不用僞裝,也是沉着臉看向北宮烈道,“你弟弟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以前哀家也沒覺得他會是這樣的糊塗,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樣的混賬事來。”

“事情的始末,朕已經叫人去了解過了,其實也就是件無傷大雅的事情。”北宮烈道,“不過鬧出來了,到底也是不好,如今又被禦史逮到了,就更要慎重處理了。”

展歡雪的事,昨日事發之後北宮馳就叫人遞了消息進宮給單太後知道,可她卻以為北宮烈會作壁上觀,只等着她出面來解決,而沒有想到對方會為了這件事直接找上門來。

“那依着皇上的意思,這件事是該如何處置?”心裏雖然有些憋悶,單太後的面上卻是不顯,只就平靜問道。

她說着,目光就不覺的一沉,嘆息道:“也是哀家的不是,當時要給你選妃的事情也沒有知會老二,他若是招惹了別家姑娘也都還沒什麽,可偏偏是展家那個丫頭。”

展歡雪原是她要選進宮來給北宮烈做皇後的,雖然事情無疾而終,但到底是真的有過這麽一回事,怎麽說來這名聲都不好聽。

北宮烈心裏冷笑,面色卻是十分冷淡道,“當日那事,不過就是母後的一句戲言,過去了就過去了,母後大可不必當真。現在既然二弟和展家小姐兩情相悅,也唯有母後降旨賜婚才能将此事的影響淡化到最低。”

單太後實則還是心裏對展歡雪有隔閡,竟然想到翻出之前有意讓展歡雪和北宮烈議親的事讓北宮烈來開口否了這門婚事,當真是打的好一副的如意算盤。

其實說來,這也在情理之中,歷來男人便是如此,對于和自己有過牽扯的女人,哪怕不是真心喜歡過的,再要拱手于人的時候都會心裏膈應,更何況北宮烈還身在高位,只怕這中唯我獨尊的心裏就會更明顯一些。

單太後心中詫異,臉上表情不覺的也跟着僵硬了一瞬,連忙笑着掩飾道,“既然皇帝你大度,那這件事哀家就做主替他們定下了。”

“但憑母後做主吧!”北宮烈道,翻開放在桌上的那打折子,抽出最下面的兩封,遞給單太後道,“這兩封折子,是之前梁王遞上來的,前段時間朕的事情忙,就暫時擱置了。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母後看看還需要朕再做些什麽嗎?”

這兩封折子,是之前北宮馳呈上去要求娶展歡顏的,北宮烈的言下之意就是單太後如果覺得有需要,他會做主,把這兩封折子公開,只是麽——

上面北宮馳要求娶的人肯定是要從展歡顏改成展歡雪的。

表面上他這是為了維護北宮馳的一番好意,可如果他一旦當衆提出來,豈不就等同于是坐實了北宮馳和展歡雪之間私相授受的事情了嗎?

單太後咬着牙,竭力維持面上慈祥端莊的笑容道,“罷了,都過去的事了,還是不要張揚。”

“嗯。”北宮烈點頭,也不堅持,直接将那兩封折子又遞回平四兒手中道,“帶回去焚毀了吧,朕這裏,就當是沒有這回事了。”

事關展歡顏,其實是就算單太後同意抖出來——

可是從私心上講,他也不會做的。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兒,眼見着臨近晌午,北宮烈就抖了抖袍子起身,“朕還有公務要回去處理,就不陪母後用膳了。不過二弟的事情,為免夜長夢多,還請母後盡快着手處理吧!”

“哀家心裏有數。”單太後點頭。

北宮烈舉步要朝殿外走,一直螓首微垂站在單太後身邊的單語喬便是上前一步,儀态萬千的施了一禮道,“外面日頭烈,語兒替姑母送皇上吧。”

單太後的眉頭隐約又皺了一下,卻沒說什麽。

北宮烈卻是全程就沒注意到這個人,只就大步往前走去。

展歡顏正跪在殿外,這會兒無需刻意,兩個人的視線就剛好是不偏不倚的碰上。

展歡顏一直平靜無波的眼底隐約浮現一絲狡黠的笑意,緊跟着就是身子晃了晃,栽到在了旁邊被曬的滾燙的地磚上。

“小姐!”墨荷和藍湄兩個故意扯着嗓子驚呼,撲過去将人扶在懷裏。

單太後全神戒備的應付北宮烈,本來是已經忘了還有展歡顏這麽一號人在場的,此時心裏不由咯噔一下。

果然,已經走到門口的北宮烈止了步子,不悅的回頭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單太後的面色僵硬,眼中閃過一絲惱意,旁邊的單語喬見狀連忙道,“皇上不必介懷,是這個女人不懂規矩,沖撞了姑母,所以姑母才罰了她。沒想到她會這般嬌氣,才跪了兩個時辰不到就暈死過去了。”

單太後的胸口頓時被噎了一口氣,要阻止卻是來不及了。

北宮烈已經冷冷說道,“何謂規矩?平四兒,你來說說?”

要是讓他去和單語喬這樣一個女人計較,他都懶得開口。

平四兒聞言,立刻正色道,“皇上和太後娘娘說話的時候,就是朝臣百官都沒有開口的份兒,姑娘此舉,視為大不敬!”

單語喬大驚失色,倉皇跪下去,泫然欲泣道,“皇上,我——我不是——”

“姑娘,請注意您的自稱。”平四兒提醒了一句。

單語喬就更是吓得面無血色,求救無門,就只能轉向單太後道,“表姑母——”

北宮烈負手而立,看着殿外的白花花的陽光,以前他喜歡這樣朗朗乾坤之下的天氣,可是這一日卻是莫名覺得厭惡。

若是往常,單太後肯定是會一句話搪塞着給帶過的,可眼下她這裏才罰着展歡顏的,再要袒護單語喬都不能了。

北宮烈這才開口道,“既然你說兩個時辰不多,看在母後的面子上,朕也就不治你的罪了,出去跪兩個時辰再起身吧!”

“皇上!”單語喬的臉色一白,才要求饒,單太後已經警告性的咳嗽了一聲。

單語喬一個機靈,忍着眼淚磕了個頭,“是!”

如玉趕緊上前扶了她,将她安置到院外跪下。

單語喬是覺得自己遭了無無妄之災了,眼神怨毒的狠狠瞪向旁邊倒在墨雪和懷裏的展歡顏。“這是誰家的千金?”北宮烈這才随口問了一句。

“回皇上,我家小姐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墨雪代為回道。

北宮烈的目光一沉,再度回頭看向單太後。

單太後臉上表情不變,只就揮了揮手道,“算了,這也是不經事的丫頭,如玉,你送她們出去吧。”

如玉剛要答應,墨雪已經搶先一步上前道,“不勞姑娘,奴婢自行帶我家小姐出宮即可。”

如玉也不強求,只就遞給單太後一個詢問的眼神,見單太後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重新垂首站在了旁邊。

“那兒臣就先行告退了。”北宮烈道,大步跨出門去。

墨雪和藍湄兩個扶着展歡顏等在旁邊,待他走的遠了才抱着展歡顏也匆匆的離了萬壽宮。

看着兩撥人相繼離開的背影,單太後眼底的光芒內斂,越發顯得冷厲。

跪在外面的單語喬眼淚汪汪的喚了一聲,“表姑母——”

單太後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卻是一聲不吭的甩袖進了內殿。

江海對于北宮烈的态度心中憂慮,連忙跟着單太後進了內殿,忐忑道,“娘娘,您說皇上這一次是什麽意思?奴才還以為他會來者不善,一定會借題發揮的,沒想到竟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就這麽糊弄過去了?”

“馳兒和展家二丫頭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只要哀家降旨賜婚,這場風波就算鬧的再大也會很快平息。”單太後道,手按在桌角,面色雖然平靜,可是已然掐出木屑的指甲卻暴露了她此時極其憤怒的內心環境,“皇上是個沉得住氣的,哀家一直都知道,現在看來,他的這份底氣卻是比哀家預料中的還要足上一些。馳兒和展家兩姐妹之間的事,這會兒他肯定是早就查到根本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江海本來還沒太當回事,這會兒聞言突然一個機靈,腿就軟了,大驚失色道,“這——這——太後是說皇上他——他——”

如果北宮烈能查到展家那些事的底細,此時就應該已經知道了單太後和北宮馳打算利用展歡雪算計他的事。這可是将這母子兩人意圖謀朝篡位的野心赤果果的擺在了面前了,換成任何一個人只怕都要壓制不住,可是北宮烈竟然還能忍得住?

不僅如此,在面對單太後的時候他甚至能夠做到情緒收放自如,半分破綻也不露?

這——

太可怕了!

“現在他雖然沒有明着點破,但實際上已經相當于是彼此撕破臉了。”單太後道,恨恨的一咬牙,“他不動,只能說明他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時機,等着要将哀家和馳兒一次性置于萬劫不複的境地。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顧慮的了,馳兒的婚事不能拖了,哀家要馬上給他定下來,盡量的争取時間和主動權。”

在經歷大事方面,江海較之于單太後的定力可是差了一大截,還是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單太後已經去案後提筆拟旨。

一直到接了加蓋單太後鳳印的兩道懿旨在手,江海都還是渾渾噩噩的,只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試着道,“娘娘,表小姐還在外頭呢,就讓她跪着麽?”

“皇上罰的她,你這是要哀家明着去打皇上的臉嗎?”單太後不悅道,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這個丫頭是個不成氣候的,趁着現在還有時間,正好哀家也想磨一磨她的脾氣,否則怕她擔不起後面的事,先讓她跪着長長記性吧!”

“是,奴才明白了!”江海領命,也就沒再多說什麽,準備了一番就出宮去傳旨。

這邊墨雪和藍湄帶着展歡顏出宮,兩人對于宮中環境熟悉非常,甚至于都不用得北宮烈的明确指示也能領會對方的意思。兩人并沒有走來時的那條路,而是走的禦花園西邊一條比較僻靜的小道。

“行了,放我下來吧!”到了無人處,展歡顏就開口道。

藍湄謹慎的四下觀察了一遍,确定周遭無人,墨雪才把展歡顏放下來。

“今天難為你們了。”展歡顏感激一笑,握了握兩人的手。

“是奴婢的本分。”兩人回道。

展歡顏也不多說什麽,繼續舉步往前走,又走了不遠的距離,繞過一處拐角,就見前面一座亭子裏負手而立的北宮烈。

墨雪和藍湄自覺退後警戒。

展歡顏也早有準備他會等在沿路,所以也沒遲疑,直接走過去,行禮道,“臣女見過皇上!”

雖然也是私底下,也雖然她對北宮烈不敬也不是一兩次了,可這一次是在宮裏,何況還是她頭一次見他龍袍加身的樣子,這份禮數自然要做全的。

北宮烈沒應聲,只就回頭看了她一眼。

曬了一上午的太陽,到了這會兒展歡顏的臉色還有些不正常的發紅,嘴唇幹澀,裂開一道血口子,她自己都不曾注意有一絲鮮血滲出來。

北宮烈的眸色一深,就從袖子裏掏出帕子往她唇邊壓去。

展歡顏本能的往後一讓,避了開去。

手下的動作落空,北宮烈的面色就多了幾分不愉道,“嘴唇裂了,擦一擦吧!”

展歡顏一愣,擡手撫了下自己的唇,卻是将他手裏的帕子推了回去道,“不必了,陛下特意在此處等我,可是有話要同臣女說的?”

上一回因為一條帕子引發的官司都還沒落幕呢,展歡顏想了就覺得頭大。

北宮烈對她的态度雖然有些莫名着惱,但眼下宮裏人多眼雜,他也無暇計較,于是飛快的斂了心神道,“如果朕所料不錯的話,今日太後給梁王冊封正妃的懿旨就該頒下來了。”

展歡顏倒抽一口涼氣,她倒不是不信北宮烈,而是事出突然,有些始料未及。

“展歡雪是不可能以正妃的名分進梁王府的,太後她心裏已經有人選了?”展歡顏問道。

這個人選,自然也不可能是她。

單太後那樣的人,肯定不會為了報複她或是給她添堵就拿這事兒找晦氣,兒子的前程富貴,她是不會拿來洩憤的。

那麽北宮馳的正妃,會是誰?這麽倉促之間,如何能找出一個符合條件的人選來?

而北宮烈會刻意來和她提,那就說明此人應該也和她有所牽連的。

展歡顏腦中思緒飛轉,最後突然猛地屏住呼吸,脫口道,“你是說——”

“嗯!”北宮烈神色凝重的擡手往她唇上一壓,沒叫她把話說出來,只道,“你心裏有數就好,至于是否要去和齊國公提這個醒兒,朕就不給你拿主意了。”

此時女子的嘴唇幹裂,入手有些澀澀的感覺,柔軟之中再不複往日那般細膩水潤的感覺。

北宮烈的指尖拂過,那種陌生的觸感卻好似是從指尖一直沸騰滿眼到了心房,激起他心頭一絲莫名的悸動。

彼時展歡顏的所有心思都還放在別處,思忖着皺眉道,“按理說也不應該的,之前半點風聲也沒露,怎會決定的這樣突然?”

北宮烈冷然的一勾唇角,道,“梁王和展家的事,不可能一直瞞着,朕與太後已經多日不見,她是在等着看朕在這件事上的态度。今日一見之後,想必她心中揣測已經成型,這是要和朕搶時間了,先下手為強。”

展歡顏心中也隐隐的有此猜測,聞言更是确定了事情的緊迫性,想了想就慎重的點頭道,“不管怎樣,臣女都要謝謝陛下提前将此事與我透底,臣女感激不盡。”

單太後母子果然沒有放棄打齊國公手中兵權的主意,她一定要嚴密提防才行。

“此地不宜久留,臣女先行告退,省的給陛下惹麻煩。”眼見着時間不早了,展歡顏就屈膝對北宮烈福了一禮,轉身就走。

“展歡顏!”不想北宮烈卻突然出聲叫住了她。

展歡顏腳下步子一頓,回頭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陛下還有別的吩咐?”

北宮烈但笑不語,款步走過去,展歡顏只是正色看着他,等着他的後話。

北宮烈仗着身高的優勢俯視她的臉孔,眼角的餘光瞥見站在遠處的墨雪和藍湄,就用手臂一帶将她拉到旁邊一根柱子後面。

他一只手壓在那柱子上,看下來的目光之中一改方才的凝重之色,而是緩緩含笑道,“你現在住的地方,不太方便出入,朕以後想要見你怕是會多有不便呢。”

展歡顏不明所以,脫口道,“陛下若有吩咐,交代墨雪傳信于我也是一樣的。”

北宮烈和墨雪藍湄之間肯定會有一條互通消息的秘密渠道,只是展歡顏并沒有打聽罷了。

北宮烈聽了,忽而一笑,道,“有些事,怕是她們替不了。”

“嗯?”展歡顏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下一刻,眼前男人俊美無雙的臉孔已經無限放大,柔軟的唇瓣混着溫熱又略帶熟悉的氣息壓了下來。

展歡顏猛地提了口氣,連忙後退,這才赫然發現自己身後緊貼着柱子,已經退路全無。

“墨雪——”遠處藍湄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低呼一聲,卻被墨雪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嘴巴拽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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