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二天,辰良就被黑着臉的廚師長叫到了辦公室。廚師長名叫方正國,好巧不巧就長了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配上他黑乎乎的臉色,簡直就像一塊烤焦的大餅,滑稽又可笑。

方正國像吃了一口蒼蠅一樣,咬牙切齒地把剛得到的消息告訴辰良:“以後你的工作時間調整為周二到周日,每天都要負責做自助餐廳的糕點。”

就在剛才餐廳經理找到他,說了辰良的調班情況,他如遭晴天霹靂,被轟得腦袋發懵。

在黃金時間段負責自助餐廳的飲食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辰良能在客流量最高、接受度最廣的地方展現廚藝,他的廚點很有可能在每月一次的顧客滿意度調查表上留下美名,他的名字更有可能人盡皆知。

那自己費盡心思不讓辰良參加抽簽,故意埋沒他的才能就毫無意義了!是,方正國承認,他就是讨厭辰良,讨厭辰良這一個年輕人踩在他和得意弟子們的頭上,博得了邱總的注意,讨厭辰良年紀輕輕就能燒出一手不遜于他這年紀時燒出的菜。

于是方正國壞心眼地打起了如意算盤,辰良不是有才能麽,那讓他去做最不擅長的糕點,也沒關系的,對不對?

辰良聽到消息的前一秒還內心雀躍,下一秒卻如被冷水潑頭,嘩地淋了一身濕。

他弟弟不愛吃甜食,所以他基本沒涉獵西式甜點領域,對西餐的知識面也僅限于熟食而已。沒想到,西餐還沒做熟,方正國又丢給他一個難題。而且後天就是周二了,在短短兩天時間內學做出好吃的糕點,難度可非同一般。

“要是做不了提前說,我絕對不為難你。”

不知有意無意,方正國似乎刻意加重了“做不了”這三字的音,在辰良聽來,充滿了濃濃的諷刺味。

辰良垂下眼眸,掩蓋住眼裏的不滿:“沒有。”

方正國嘲諷地一笑:“這是自助餐廳每日推出的糕點,要求每周更換三種糕點,每個月推出兩個新品。不會做就問小李,從明天開始,你就要跟他合作,一起負責糕點。既然接了活,就得好好做,別給我們餐廳丢臉,餐廳不是你家,做不了要麽滾蛋要麽提升能力,沒人慣着你。”

小李是方正國的得意弟子之一,為人尖酸刻薄,風評很差,但架不住廚藝高超,年年拿先進,所以大夥兒對他是又敬又厭惡。淩駕于衆人之上的小李,在看到辰良的廚藝後,自然不會給辰良好臉色看,教導辰良時,也都句句帶刺。

“說了多少次了,看時間、看時間,你看你烤出來的蛋糕,這裏都糊了,能吃麽!”

“你做的是什麽東西?難看得要命,這賣相能吸引人?不要搞笑!”

“你知不知道我時間很寶貴的,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問題來找我,是不是故意耽誤我時間的,啊?”

諸如此類難聽的話,從早到晚就在辰良耳邊響個不停,小李就像個裝了毒氣彈的機關槍,只要逮着一丁點的小毛病,就會突突突地噴辰良一臉,一天下來,辰良皮毛沒學到,倒學了幾句罵人的話。

晚上下班時間,辰良的耳朵終于從噼裏啪啦的機關槍聲中解放出來,小李解氣地罵了一天,喝了口水,心情愉快地回家去了,其他人做完手頭事也拍拍屁股走人,廚房再次冷清了下來。

辰良沒有走,他打算利用廚房的資源加班研究後天要做的糕點,他看了下菜單,比較難的就是焦糖布丁,它花費時間較久,工序也複雜,其中焦糖醬的熬制,就是一道考驗廚師功底的大門檻。

能不能過第一關,就看焦糖布丁做的如何了。

他拿起小勺端量了一下,一勺估計容量有20g,他勺了三勺的細砂糖和一勺半的清水倒入小鍋中,兩者混合攪拌均勻,打開大火加熱,直至沸騰,接着關小火,仔細觀察糖漿的變化。

他雙眼一刻也不敢亂瞟,專注地凝視着糖漿,時不時看手機上的時間。糖漿慢慢被熬制成了淺褐色,白煙随之袅袅升起,他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便關了火,記下關火時間,将糖漿小心倒入模具中,放置一旁冷卻。

後面的工序雖然複雜,但相對好掌握得多。

他将雞蛋和蛋黃一起倒入碗中,攪打均勻,加入香草糖,再繼續攪拌。接着将鮮牛奶倒入鍋中加熱到沸騰,奶香味從鍋中溢出,在空氣中飄蕩,香得剛飽腹的肚子又叫了起來,他吸了吸鼻子,慢慢将蛋糊倒入熱騰騰的鮮奶中,一邊倒一邊細心地攪拌均勻,再加入咖啡酒,繼續攪拌均勻。

他開啓烤箱,以160度開始預熱,回過頭将蛋奶糊過篩兩次,濾出雜質,以保證成品口感細膩,然後将蛋奶糊倒入焦糖醬已經凝固的模具中,小心地舀出表面的氣泡,并在模具表面蓋上一層錫紙,在盤中注滿開水,一切準備就緒後,将模具放入烤盤,置入烤箱,按下烘烤時間40分鐘。

烤箱開始運作起來,發熱的機器發出了嗡嗡響聲,他大松口氣,洗幹淨手,繼續投身到別的天糕點制作當中。

40分鐘很快過去,隔着厚重的烤箱,辰良都聞到了焦糖的香味,他取出了烤好的布丁,放到一旁冷卻幾分鐘後,用小刀将布丁沿邊整齊地劃開,把小盤蓋在模具頂端,然後将兩者一起翻轉過來,很快,模具邊緣便像瀑布一般慢慢地流下濃稠的焦糖液,香味勾得嘴巴都饞了。

辰良沉醉地嗅了嗅香氣,非常小心地将模具慢慢提起。布丁就像是具有彈性的果凍一樣,在脫模的一瞬間,調皮地滑動了一下,他心口一緊,差點以為布丁沒凝固成形,手在原地停了幾秒,發現布丁沒什麽問題,才松口氣繼續上提。

脫了模後的成品焦糖布丁頓時呈現眼前。

焦糖宛如一件美麗的褐衣披在金黃的布丁身上,在耀眼的白熾燈下,閃爍着靈動的水光。布丁做得更是漂亮,看起來非常滑膩的表皮色澤亮眼,幾乎能倒影出人影,用筷子輕輕一碰,還會害羞似的動了一動身閃開,富有彈性。

辰良迫不及待取來勺子,準備嘗嘗自己辛苦半天的手藝,這時廚房外傳來了兩人的談話聲,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環境裏,就像擴音器般變得異常響亮。

“楊經理好,這麽晚才下班啊?”老張的嗓音清晰地砸入辰良耳中,奇怪,他不是剛走麽,怎麽又折回來了?

随之,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響起,男人聲音相當悅耳,聽起來頗有幾分溫柔的味道。

“老張你好,事情多,忙不完,只能加班了。你怎麽這麽晚還不下班?”

“哈哈哈,”老張樂呵呵地回道,“老了,忘了東西,這不,正回來拿呢。不知道廚房還有沒有人,诶?居然還亮着燈,這都11點了啊,難道小辰還沒走?”

老張的腳步聲逐漸向廚房靠攏,辰良放下了手裏的勺子,想了想,用小刀将布丁分為了三份,分別盛到三個碟子裏,拿起兩個消毒過的勺子,端着兩碟布丁走了出去,迎面與老張和楊經理撞了個正着。

“小辰,嗨,你怎麽還不回家,這都幾點了。”老張驚訝地道。

“沒事,一會就走。”辰良跟老張說完,目光移向了楊經理,該怎麽形容這樣出色的男人呢?

楊經理與邱瀚宇有很多相似點,比如身高與邱瀚宇差不多,目測只比邱瀚宇矮一些,比如都穿着一身黑色西裝,再比如他的長相,屬于能讓女人尖叫的帥氣類型,當然兩人還是有區別的,比如邱瀚宇不太喜歡紮領帶,領口也喜歡松開,上衣不喜歡束腰,但他的領帶紮得一絲不茍,衣尾也很妥帖地收入西褲內,沒有一絲褶皺,再比如邱瀚宇的笑容帶着一絲玩世不恭的痞氣,他的笑容就像一縷陽光照射入心底般,溫柔、舒服。

辰良心口一緊,奇怪,他怎麽會将楊經理與邱瀚宇作對比呢?難道是他身邊只有邱瀚宇這個合适的參照物?

楊經理嘴角挂着溫和的笑意:“老張,這位是你們餐廳的新人?很面生呢。”

“是啊,他叫辰良,是兩個月前來的新人,做菜水平可是一級棒,也很勤奮好學,”老張介紹辰良時,就跟介紹自己寶貝兒子一樣得意,鼻頭都驕傲得快揚上天了,“小辰,這位是中餐廳的楊經理。”

中餐廳?辰良眼裏的暗光流蕩起來,中餐廳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工作場所,沒想到今天竟然見到了中餐廳的餐廳經理。

“你好。”楊經理向辰良友好地伸出了手,“我叫楊子維,是中餐廳的經理。”

辰良表情瞬間僵住了,眼前的手就像地獄的魔爪一般,令他恐懼,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但好半天都沒握上楊子維的手。

“小辰怎麽了?快跟楊經理握個手啊,這是禮貌。”老張焦急地給辰良使眼色,生怕因此得罪楊子維。

辰良目光死死地盯着楊子維的手,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他以極緩的速度把手伸過去,就在即将握上時,眼前的手收了回去。

“心意到了就好,” 楊子維溫和的嗓音響起,“沒關系的,謝謝你為我着想,其實我不介意你的手碰過油煙的。”

辰良愣住了。

老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你這孩子,原來是擔心自己沒洗手髒了楊經理的手啊,真是的,剛才錯怪你了,不好意思了。”

辰良心情十分複雜,明明是他的錯,為何楊子維要找借口給他臺階下?

楊子維沖他眨了眨眼,無聲地唇形說:“每個人都有秘密,我能理解。”

笑容一如剛才般溫柔,就像一枝充滿感染力的光箭射入了辰良心坎,辰良感激地點了點頭,無聲地回了一句“謝謝”。

楊子維微笑着看了一眼時間,驚道:“居然那麽晚了,雖然加班也是為了餐廳,不過還是注意身體好,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沒必要那麽拼命。”

辰良不善于表達內心情感,僅僅以簡單的“謝謝”代替了長篇大論的回答,接着他将兩碟布丁遞給了老張和楊子維,懇切地道:“這是我嘗試做的焦糖布丁,剛做好,可否幫嘗嘗,說說吃後感?”

“嗨,這有什麽,小事一樁,正好我肚子餓了,來來來,楊經理,”老張樂呵呵地招呼道,“不介意的話,來嘗嘗小辰的手藝吧。”

“當然不介意,能在加班後嘗到美味的夜宵,是我的榮幸。”楊子維接過布丁,他看起來對食物的好壞很有研究,他先用勺子輕輕一碰布丁邊緣,布丁非常給辰良面子,彈性很好,沒有因為這簡單的觸碰而碎爛,他眼底一亮,勺了一口焦糖布丁,放入嘴裏,口感滑而細膩,不需要用力咀嚼就像糖一般在口腔內化開,遍布口腔,深深刺激着味蕾,甜而不膩的味道頓時充斥唇齒間,留下香氣。

他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咀嚼速度,居然産生一種害怕吃得太快、很快就嘗不到美味的恐懼,他只想吃得再慢一點、再慢一點,讓焦糖與布丁的美味在嘴裏流連得更久一點。

一口布丁很快就落入了食道,只剩下焦糖的甜味在口腔內流連忘返。

“天啊,太好吃了。”老張驚喜地喊了出來,激動地用勺子刮了一圈殘渣,吃得一點不剩,興致勃勃地道,“還有沒有?”

辰良毫不猶豫地把留給自己的那份給了老張,只留了一小口嘗嘗鮮。

辰良把自己的那一小口吃完了,味道不錯,但他總覺得不太滿意,具體哪兒不滿意他卻說不上來,只能向老張和楊子維求救:“請問你們感覺味道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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