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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度不夠,”楊子維放下了碟子,中肯地給出建議,“我覺得,糖還可以放多一點。”
“不會吧,”老張把最後一口布丁吃了幹淨,咂了咂舌,回味道,“我覺得甜度挺合适的啊。”
“不一樣的,”楊子維道,“老張的年紀不适合吃太甜的東西,所以這種甜度對您來說正好,可焦糖布丁面向的消費群體多是青少年和青年,對他們來說,這點甜度并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因此我認為再放多點糖會更好。”
老張恍然大悟,一拍沒幾根頭發的後腦勺,附和地道:“說得有道理、有道理啊,小辰,快謝謝楊經理,他對市場和消費者的口味非常了解,給的建議肯定有用。”
“謝謝。”不用老張說,辰良都打算好好感謝楊子維,楊子維一席話當真如一縷春風吹走他心中陰霾,令他豁然開朗起來,原來他覺得缺了的東西,就是糖。他拿起筆,圈改了自己做的筆記,在“細砂糖60g”的字樣後添了一筆“ 10g”。
楊子維好奇地看過來,問道:“你怎麽知道是加10克,而不是20克、30克或者40克?”
辰良手指一頓,皺了皺眉頭,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個還算合理的理由:“經驗。”說實話,他也說不出為什麽是10克而不是20克或者別的克數,他只是有種強烈的感覺,10克不多不少,正好夠。
楊子維失笑了:“你的回答很有意思,看得出來你的經驗很豐富,我們酒店能有你這麽一位廚藝高超、經驗豐富的廚師,我感到很驕傲。”
“謝謝,我只是個新人,有不足的地方還希望你能提點。”辰良有禮貌地回道。
“客氣了。好了,”楊子維看了眼手表,“時候不早了,還是快點收拾一下回家吧。”
老張擔憂地說:“哦對,這個點了,小辰你公車都趕不上了吧。”
今天下雨,辰良沒有騎那輛破爛的小電驢,是坐公交來的。“沒事,我打的。”
楊子維提議道:“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去吧,家在哪呢?”
不等辰良婉拒,老張立刻笑呵呵地插話道:“楊經理,你人真是太好了,小辰還不謝謝楊經理。”說完,他給辰良使了個眼色,意思再明顯不過,希望辰良借這好機會抱上楊子維的大腿,拓寬以後的路。
辰良卻沒這種心思,他向來無欲無争,那種擠破頭谄媚讨好、送禮的事實在不适合他,況且他家太遠,不好麻煩人家,他很有禮貌地婉拒了:“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回去就好,不麻煩了。”
看辰良堅持,楊子維也不好多說什麽,三人聊了一會,就各分東西了。
辰良收拾幹淨了廚房,拎着包下到了一樓大堂。
老天爺像忍了十多天的淚水,積累到今天一次性迸發般,傾盆大雨從早上下到現在還未停歇,下水道已經無法消化大量的雨水,雨水漫到了路上,行人一腳趟下去,濺出的水花頓時濕了褲腿。
辰良用打車軟件想叫輛出租車,但方圓數裏,卻一輛回應的車都沒有,數輛滿客的出租車行色匆匆地從眼前開過,司機因為客多而愉悅的笑臉與他的無助形成了強烈反差。
冰冷的雨裹挾着飒飒寒風,吹得面部都僵化了,辰良抓緊衣襟,縮了縮脖子,卻耐不住逮着一點縫隙就鑽入衣內的寒風,被冷得全身發抖。他有點後悔沒坐楊子維的車了,不然也用不着在這刮風下雨的寒天受凍。
就在他絕望的時候,一輛汽車的喇叭聲清晰響起,紅色的保時捷在灰蒙蒙雨天格外搶眼,布滿雨水的車窗降下,露出了邱瀚宇的臉:“大雨天的你在這幹什麽,喝西北風啊?要是錢包空了跟我說一聲,一餐飯錢我還是請得起的。”
明明說的不是什麽好話,辰良卻如被置身于暖爐之中,全身心都暖和起來,他很實誠地發出了求救信號:“打不到車回家。”
邱瀚宇沒好氣地說:“你想享受豪車接送的待遇就直說啊,非要這麽扮可憐地在風口等麽?快上車快上車,別浪費我的汽油。”
辰良沒有客氣,撐起了傘,三兩步跑進了邱瀚宇的車裏,卻沒發現,就在他身後,一個人将他們兩人的互動收入眼底。
車內外的冷熱溫差讓辰良不禁打了一個噴嚏,邱瀚宇麻利地抽出一張紙巾遞給辰良,同時開了暖氣,嘴上還不饒人的罵罵咧咧:“西北風好喝麽?明知道下雨天冷,不知道早點回家麽?”
辰良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有事,加班。”
“加什麽班,你……”前方紅燈,邱瀚宇正好踩下剎車,側頭看辰良,這一看就整個人都懵住了,辰良裸露在外的脖子上點綴着粒粒晶瑩的水珠,他的喉結恰好上下滑動了一下,幾粒水珠直直沿着他漂亮的脖線滑落下去,随着他的呼吸,水珠在微敞的衣口若隐若現。
真是……太性感了。
“綠燈。”辰良提醒道。
邱瀚宇滿腦子都是那誘人的場景,魂不守舍地踩下了油門,都不知自己開到了哪裏,直到辰良說了一聲“走錯路了”,才回過神來,調轉車頭駛向正路。
“有心事?”辰良看出邱瀚宇不對勁,關切地問道。
“我看起來像有心事的樣子嗎?”邱瀚宇哪敢剖露自己龌龊的心理,“我……哦對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周六有沒有空,朋友新開了一家餐廳,還沒正式營業,想帶你去嘗嘗味道,也給他們提點意見。”
他今天晚上接到朋友的電話,還在苦惱自己這根本分不出好壞的舌頭怎麽給人家意見時,腦海裏就蹦出了辰良的臉,想起上次辰良對醉鵝的品評水準,他就起了帶辰良去的念頭。
不過辰良很遺憾地道:“周六我上班。”
“那周日呢?”
“上班。工作時間有了變動。”
“……那你哪天休息?”
“每周周一。”
周一?周一是最忙的時候,不加班到晚上十一點都對不起他這董事長的寶座。
邱瀚宇的臉都綠了,朋友的餐廳下周三就開業了,要是開業前他還不去,朋友不得宰了他?辰良經常上班到夜間,他不可能在非周末時間帶辰良去,除了他自己調控時間外,沒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但天煞的,他周一的時間堪比黃金珍貴,要是少了一晚上的工作量,第二天他桌面絕對壘起了資料山。
邱瀚宇咬牙切齒地道:“你們老板一定經常上廁所沒廁紙!”
辰良一愣:“嗯?”
“憋了一股臭氣沒地方發洩,就拿員工出氣!”邱瀚宇氣哼哼地道,“周末還安排上班,你們老板真缺德。”
辰良默默地拿紙巾擦了擦早已幹透了的臉,不說話。
“你要是我員工,我肯定給你周末放假,周末就該享受美好的假期,上班簡直是浪費青春、減少壽命。”
辰良手一頓,又繼續擦臉,還是不說話,不過嘴角卻掀起了一點弧度。
“算了算了,”邱瀚宇無奈地擺擺手,“那你下周一有沒有空?”
辰良放下了紙巾:“可以。”
“那就這麽說定了,下午五點半我去你家門口接你,沒問題吧?”
“沒有。”
“那好,你可別放我鴿子啊,不然我會被朋友殺了的。”邱瀚宇情不自禁地拍向辰良肩頭,辰良身體劇烈一震,臉色唰地變白了,手顫顫巍巍地伸向肩頭,可大概是考慮到邱瀚宇的面子,沒有推開邱瀚宇的手,就這麽僵在了半空。
邱瀚宇看到辰良的臉色,被吓住了:“你怎麽了?”
“我……”辰良握了握拳頭,聲音都發抖了,“害怕跟人接觸。”
“啊對不起!”邱瀚宇立刻把手縮了回來,“我不知道。”
辰良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他好像想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記憶,表情還是非常痛苦,雙唇緊緊地抿起,就跟他的拳頭一樣,死死地、死死地捏起。
邱瀚宇沒有再說話,他知道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像他自己的味覺性障礙一樣,不願被人揭穿傷疤,不願鮮血淋漓地呈露衆人面前。辰良身上一定有故事,這個故事一定很可怕,可怕到讓一個常常面無表情的成年人露出不符合他性格的恐懼目光。
他突然想起跟辰良的第二次碰面,他固執地握住辰良的手幫其擦血,還拉辰良的手去打車,哪一次辰良不是極力想甩開,他還當是辰良矯情,原來一切都是誤解。
“對不起。”邱瀚宇的聲音很低很低,道歉的誠意卻是真心的,“我為之前的魯莽道歉。”
辰良低着頭沒有說話,兩人保持着沉默直到小區門口。
辰良準備下車時,邱瀚宇忍不住問了一句:“下周一你會赴約吧?”
辰良無言地點了點頭。
邱瀚宇頓時松了口氣,笑道:“那就好,對了,我朋友的是高檔餐廳,希望你穿着能……”體面、帥氣、整齊?他斟酌了好半天,挖空了多年來的語文知識,硬是沒想出一個不傷自尊的詞語,辰良倒是心靈通透,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
然後,他撐開傘下了車,雨水像豆子一樣猛砸下來,無情地敲打着脆弱的雨傘,鞋子已被漫到腳踝的水灘浸濕,他不為所動。他靜靜地注視着雨簾中逐漸離去的那抹紅,一直到紅車安全離開,被黑暗吞沒,才邁開腳步走入另一片黑暗。
以前從來沒有人,在知道他對肢體接觸的恐懼後,還會向他道歉。那些人甚至會肆無忌憚地呵呵大笑,繼續拍他肩頭,諷笑他矯情、做作。
只有邱瀚宇,會真誠的道歉,他是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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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