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受傷

近年來,謝廷安權傾朝野,明裏暗裏不知得罪多少人。有人行刺他,原本不是什麽新鮮事。畢竟連他成婚當天,都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但他遇刺受傷,還是第一遭。

上個月,謝廷安從定州接羅玉真人入京。

羅玉真人大講修仙練道之術,向皇帝傳授延年益壽之法,深受皇帝寵信。

因此,對于接羅玉真人進宮的謝廷安,皇帝也越發滿意,竟有意加封其為國公。

這等殊榮,世所罕見。

加封的消息剛一傳出,還未正式頒布,就有無數朝臣反對。

掌印太監代帝批紅,本可以悄悄将這些奏章瞞下。但謝廷安并不遮掩反對聲音,反而将其原封不動呈至皇帝面前。

他在皇帝面前誠惶誠恐:“臣年輕識淺,于江山社稷無益,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忝居國公之位,還望皇上三思。”

皇帝雙眉緊蹙,繼而冷笑出聲。

謝廷安是他從禦馬監帶出來,一手提拔的。他想重用,想加封,還要別人指指點點?

“誰說你于社稷無功?當年你在禦馬監救駕,難道不是天大的功勞?如今你為朕迎回羅真人,助朕長生,更是大功一件。區區國公之位罷了,你怎麽就當不得?”

皇帝年輕時從一衆兄弟中脫穎而出,贏得帝位。登基後勵精圖治,整頓朝堂,開創數十年盛世,骨子裏頗有幾分自負與固執。如今年紀大了,比先時越發剛愎自用。

朝臣越阻撓,他偏要去做。

“臣惶恐,都是臣分內之事,皇上這麽說,實在是折煞臣。”

皇帝擺手:“你不必惶恐,朕自有主張。”

然而,還沒等正式下旨,謝廷安就在回家途中遇刺。

說來也怪,謝廷安手下番子多,武功高強者更是不少。何況他已有十數日不曾回家。

可偏偏就是這麽巧,他偶爾回家一次竟被刺,而且還受到重傷。

彼時,江明薇正在院中納涼。

暗香浮動,偶有蟲鳴。

她搖着扇子,輕松惬意。

忽然一陣雜亂腳步聲響起,緊接着是綠雲慌亂的聲音:“夫人,不好了,謝督主回來了……”

江明薇立時站起身,心想,他回來就回來,不能說“不好”,不然他聽在耳中像什麽話?就算心裏真這麽想,也不能說出來啊……

還沒等她開口提醒糾正,綠雲就氣喘籲籲補充後半句:“他遇刺受傷,流了好多的血……”

江明薇腦袋嗡的一聲,手上扇子差點掉在地上:“他,他現在怎麽樣?沒……”

她咽下已到嘴邊的那句“沒死吧”,盯着被人攙扶進正院的謝廷安,雙目圓睜。

此時的他眼睛微阖,面色蒼白,胸前衣襟紅了一大片。

觸目驚心。

“怎麽回事?”江明薇上前兩步,手指不受控制地輕顫,“大夫呢?有沒有請大夫?”

他還活着吧?

丁奇匆忙回答一句:“夫人,督主遭遇埋伏,太醫已經在路上了。”

幾人不與江明薇細說,就越過她,把受傷的謝廷安扶進正房,安置在床上。

謝廷安倏地睜開眼睛,随後又慢慢阖上。

不多時,太醫匆匆趕來,又是診脈,又是換藥,絮絮叨叨,叮囑許久。

一旁跟進來的江明薇蒼白着臉輕聲詢問:“太醫,他的傷勢要緊嗎?多久能痊愈?”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虛弱無力,胸前的血跡看得她膽戰心驚。

太醫嘆一口氣,緩緩說道:“謝督主傷口雖深,但幸好沒傷到肺腑要害,并無性命之憂。”

聽到沒有性命之憂,江明薇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那就好,多謝太醫了。”

“……還需卧床靜養。至于多久能痊愈,要看謝督主的造化。”太醫補充一句。

“嗯。”江明薇抿一抿唇,再次道謝,讓人去陪着太醫開方子抓藥。

她則留在床前,望着雙目緊閉的謝廷安。

他臉色白得可怕,隐隐能嗅到血腥氣味。

江明薇看得胸口一刺,害怕、驚惶又茫然。她努力鎮定下來,對自己說:只要人死不了就好。受傷了養一養就是。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定這是一個機會呢?或許她可以借此打探一下,對于将來他是怎麽想的,興許他會因為此事提前布置退路呢。

過得好一會兒,見謝廷安沒有清醒的跡象,江明薇理了理心情,詳細追問護送他回來的丁奇等人:“刺殺的兇手抓到沒有?知不知道是誰要殺他?”

丁奇撓了撓頭,面帶難色:“當時督主受傷了,我們只顧着督主,沒去管刺客……至于是誰指使的,那,那想殺督主的人多了……”

江明薇暗暗嘆一口氣,心想,這不是一問三不知嗎?

“罷了,你們也辛苦一場,先去歇一會兒吧。”江明薇沖其點頭致意後,轉身又回到正房。

阿行哥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于情于理,她都要在他身邊守着。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廚房煎好藥,端至正房。

煎好的湯藥溫度适宜,但如何喂一個昏迷之人喝藥,是個大問題。

江明薇正在發愁,卻見他睫羽輕顫,慢慢睜開眼睛。

他醒的可真是時候。

“阿行哥,你醒了?”江明薇驚喜出聲,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你現在覺得怎麽樣?疼不疼?”

謝廷安動了動眼珠,緩緩說道:“……還好。”

“什麽還好?流這麽多血,你還說‘還好’!”江明薇應聲說道,忍不住紅了眼眶。

有那麽一瞬間,現在的謝督主和她記憶中的阿行哥幾乎完全重疊在一起。

記得那次她從樹上跳下來,阿行哥伸臂接她,傷到胳膊。當時痛得厲害,他還是安慰她:“沒事的,還好。”

思及往事,江明薇心內柔軟許多。看着眼前虛弱的謝廷安,又多幾分心酸,少些許畏懼。她眼眶一陣發澀,竟有眼淚湧了出來。

她低頭揩掉眼淚,心想,盡管大家都說他現在很壞,但如果他真的死在她面前,她也會很難過的。

謝廷安眸光輕閃,從善如流改口:“行,那我不好。”

态度甚是随意。

江明薇一怔:“你真是……”

她思索了一下,也想不到該怎樣形容。

先喂藥吧。

“阿行哥,該喝藥了,你能自己起來喝嗎?”江明薇話一出口,想到他胸前的斑斑血跡,立刻改口,“算了,你躺着別動,我喂你。”

她端着藥碗,坐在床側,小心舀了一勺,送入他嘴邊。

謝廷安瞥她一眼,眼簾低垂,倒也配合,兩人一個喂,一個喝。不一會兒,一小碗湯藥便見了底。

江明薇放下藥碗,又給他清水漱口,還特意拿來蜜餞。

看見蜜餞,謝廷安臉色不易察覺地一僵。

江明薇看在眼裏,忙軟語說道:“這蜜餞可甜了,吃了就不苦了。我知道你從小怕苦,放心,我不告訴外人。”

謝廷安嘴角抽動一下:“誰跟你說我怕苦?”

還逗小孩子一樣,不告訴外人?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将送到嘴邊的蜜餞吞了下去。

“我自己瞎猜的。”江明薇很照顧他的面子,并不與他認真争論,聲音輕柔極了,“阿行哥,你這回受傷,我擔心又害怕,真怕你再也醒不過來……”

謝廷安阖着眼睛,聽她在耳畔低語,鼻端隐隐嗅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氣,心中煩躁的同時,又莫名的有幾分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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