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一更]

靈泉靈氣豐沛, 無聲無息地進入浮西西的身體，滋潤靈脈。

暈乎乎的浮西西漂在池子裏睡着了。

她一覺睡醒時，正是月上樹梢, 她迷迷糊糊地睜大眼，正疑惑自己怎麽會在靈泉的時候, 忽然瞪大眼，然後徹底睡不着了。

浮西西沒有什麽酒醒後失憶的習慣，也因此她對昨晚發生的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

回想起自己昨晚做的事情，聽到的話, 以及種種，她恨不得沉入泉裏，咕咚咕咚那把自己淹死。

她就在這麽趴在靈泉裏漂了一會兒, 不知道自己是把自己淹死, 還是就這麽漂着。

不過說實話，漂着還挺舒服的。

就在這時，殿內忽然傳來另一道聲音，林洛生慢條斯理地說：“殿內左側是你的房間，你若是醒後想休息……”

林洛生已經是渡劫修士, 別說只是宮殿和庭院，整座青玉峰幾乎都子啊他的神識控制之下。所以浮西西醒來的第一時間, 他便察覺到了，只不過是想給對方多一點時間面對和思考罷了。

聽到林洛生的聲音後，浮西西二話不說，滿地找坑, 想把自己給活埋了。

可惜附近就只有泉水和地面上凝結成塊靈石，浮西西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土，最後深吸一口氣, 不得不放棄計劃A。

浮西西化作人形穿好衣服，鎮定地走出庭院，決定啓用計劃B——裝死。

她裝作迷茫的樣子，一邊走一邊揉太陽穴，用手肘遮擋自己的眼睛，故意嘀咕道：“怎麽回事？我怎麽會在這裏？發生了什麽……”

林洛生面無表情地看她表演。

浮西西見他不搭理自己，只好強撐着一個人演獨角戲：“其實咳咳，我酒後一般都會失憶，昨晚發生的一切都忘記了……”

林洛生輕輕嘆了聲氣，道：“此前在西海城與你飲了幾回酒，竟不知你有此習慣。”

Advertisement

浮西西只好順勢瞎編說：“……嗯，新添得習慣哈哈哈”

她越說越心虛，只好發出一陣尴尬的笑聲，試圖緩解氣氛。

林洛生稍加思考，勾了勾唇，嗓音溫柔道：“沒關系，我告訴你……”

浮西西笑聲一停，瞳孔地震。

然後她就聽見林洛生慢悠悠地說：“你昨晚喝醉後，便去了靈泉洗澡，睡着了後頭頂的葉子便開始打呼嚕……嗯，你還一邊洗澡一邊唱歌，唱的還是葫蘆娃。”

浮西西：……你媽的，這話怎麽那麽熟悉。

她氣死了，下意識反駁說：“我沒有！”

她昨晚肯定沒有打呼嚕，也肯定沒有唱葫蘆娃！這肯定是污蔑！

浮西西作為一棵美麗人參精少女，是死都不會讓自己跟打呼嚕這三個字扯上任何半關系的！！

林洛生淡淡挑眉：“哦？”

他轉首望向一旁吃瓜看戲的饕水水，問道，“她一般是怎麽唱的？”

饕水水看戲的笑僵在了臉上，茫然道：“……我、我昨晚在後山玩，回來後沒聽見……”

林洛生目光緩緩沉了下去，緩緩道：“真是奇怪，浮西西說失憶便失憶，我好端端放着的辟谷丹說丢就丢，若是讓我發現……”

他還沒說完，饕水水便深吸一口氣，大聲唱道：“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

它才偷偷吃了幾十瓶而已，幹嘛要這麽威脅它嗚嗚嗚嗚嗚嗚。

浮西西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污蔑自己，最後很生氣地說：“你胡說八道，我唱的根本就不是葫蘆娃，是哪吒！！”

饕水水立刻改調：“上天他比天要高~下海他比海更大啊~”

浮西西臉色漆黑：……你媽的，這豬隊友哪來的？？能踢出去嗎？？

林洛生似笑非笑地望向她，輕飄飄地說：“哦，那便是我記錯了。”

浮西西：……

林洛生說：“你這不是記得挺清楚的嗎？失憶好了？”

浮西西繼續沉默，沉默是金，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林洛生又說：“我現在的大徒弟，未來的徒弟的師娘，嗯？”

浮西西：……草，這沉默不下去了啊！！！

浮西西開始四處轉悠，神情急躁地走來走去，低下頭到處找東西。

林洛生躺在椅子上，輕聲道：“找什麽？”

浮西西聲音沉重：“師父別念了，我現在就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林洛生/饕水水：……

——

第二日入門大典。

林洛生作為今日主角，卻來的最晚。而他的身後則跟着興奮的饕水水和頂着黑眼圈的浮西西。

等他們都入座後，入門大典才正式開始。

林洛生的作為在上首，和衆多長老同位，而浮西西和饕水水則被帶到了最邊緣的位置。期間林洛生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但浮西西短時間內不想跟他呆在一起，所以還是跟着另外兩名修士走了。

浮西西瞧了瞧，發現這裏坐着的竟然都是妖修。這些妖修修為大多都在元嬰以上，早已化身成人，此刻跟着主人一道參加宴會，只不過都坐在較為偏遠的桌子上。

浮西西和饕水水沒來之前，他們各自興高采烈的互相交談，可等浮西西和饕水水來了之後，這群妖修竟然紛紛皺眉避退，各自嫌棄的想要離浮西西遠一點。

浮西西無所謂，自己随意選了個位置，坐下後便開始吃東西。她昨晚喝醉後便睡了，早上醒來餓的厲害，現在才吃上飯。

別的不說，雲華宗的修士雖然不怎麽樣，但飯菜水平倒是極好。昨日在膳食堂見識一番後，浮西西對今日這一餐十分期待。

坐席上方陳掌門還在講話，嘴裏翻來覆去無非是歡迎林洛生加入雲華宗，和對門派的未來展望。浮西西昨天揍了陳明德，都快跟這老頭撕破臉了，此刻也沒心情聽對方說話，便吃自己的了。

其他妖修見她不等上方的陳昌前講完話，聯想她昨日在膳食堂外的鬧騰，更是覺得她素質極低，拉低了衆多妖修的名聲，紛紛恥與為伍。

饕水水坐在離浮西西較近的地方。它還沒有化形，不能親自動筷，只能操縱靈力，使得飯菜搖搖晃晃朝自己的方向飛來。

幾名妖修對視一眼，忽然出聲對饕水水道：“饕餮老兄，我看你坐在此處極不方便，要不要來我們這裏，與我們一同交談？”

饕水水這才發現，偌大的餐桌被泾渭分明的分成了兩部分，一邊是自己和浮西西，還有頭頂那個飄着玩的小白雲，另一頭則是其餘所有妖修。

饕水水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它還挺願意坐寬敞的地方吃飯。所以它只是摸摸頭，很老實地說：“不用，我在這裏吃挺好的。”

其餘妖修臉上的笑頓時僵硬了，随後癟癟嘴沒有說話，開始繼續高聲談論了。

浮西西聽了一耳朵，發現這些妖修嘴裏張口閉口便是“我家主人”，便知道他們都是與雲華宗修士簽訂主仆契約的妖修了。

即使是生長在靈界的浮西西和饕水水，都崇尚自由，不願與修士簽訂契約，喪失尊嚴。可在仙界，情況卻反過來了。

妖修與跟修士簽訂契約為榮，排擠如浮西西一類尚且自由的同類。

浮西西在心底嘆了聲氣，發現這仙界境況竟然比自己想的還要差。

陳昌前終于講完了廢話，開始進入正題。

他給自己施加了數個擴聲術，神情嚴肅道：“今日入門大典之後，林長老便會在青玉峰的道場上舉行第一場講道，有意向者皆可去。日後林長老還會定期講道，雲華宗弟子若想要去，需禀告師父，在管理處登記排隊……”

随後，陳昌前又替林洛生宣布他會收幾名弟子。

雖然門派內早就流傳出這種小道消息，可等大家親耳聽見時，所有人都沸騰了。所有人都知道林洛生飛升神界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能在他在這時拉上關系，對自己乃至身後的家族都有莫大的好處。

大典上頓時喧嘩一片，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 ，就連妖修也是如此，彼此讨論自家主人能不能成為林長老的弟子。

一直在上首未說話的林洛生微微一笑，突然出聲道：“浮西西是我目前唯一的弟子，日後或許也是你們的大師姐，此次收徒一事我将全部交由她處理。”

喧嘩聲瞬間安靜，随着林洛生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向了正在吃東西的浮西西。

浮西西被這麽多人注視，卻淡定無比。她不急不慌地咽下嘴裏的脆梅提，丢開果殼，神情鎮定地舉起手，慢條斯理道：“嗯，找我。”她就知道林洛生剛才是生氣了。

她回憶了一番，發現昨天林洛生并沒有對自己交代任何東西，便很快自由發揮道：“需要來我這裏報名，報名費是三塊、嗯，五塊中品靈石，後續會有其他考核……”

至于考核什麽，她還沒想好。但這不影響她收報名費。

雲華宗其他修士聽見她的話後，臉都氣紅了，從沒聽說過收徒還要報名費的！這不明擺着坑人嘛！

而且這件事本來掌握在陳昌前等人手中，林洛生若是不管，便是由他們決定入選之人，此中牽扯到衆多利益，怎麽能任由浮西西胡鬧！

陳昌前當即想要說話，林洛生卻淡淡道：“我此次收徒名額未定，勞煩陳掌門将宗門內挑選出的弟子名單送與西西，我和她再自行定奪，至于靈石，全憑自願。”

至此，挑選弟子的名單權再次回到了陳昌前等人手中，着急的雲華宗修士頓時不鬧了。而所謂的報名費雖說自願，可其他人都交，難不成你不交？無非是幾塊靈石罷了。

林洛生輕飄飄一句後，既掌握了主動權，又安撫了雲華宗修士，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滿足浮西西的要求。

浮西西也無所謂。這雲華宗對她又不好，總不能讓她白幹活吧？

五塊報名費而已，還不夠吃一份小香豬，這群修士平日去膳食堂點餐都不止花費這麽多，若是連這點錢都舍不得花，那還拜什麽師啊。

浮西西要不是看陳昌前等人臉色太難看，她甚至想說一句：“歡迎賄賂我。”

雲華宗還有另外一位渡劫期老祖，但對方正在閉關，自然無人敢去拿這件事打擾對方，所以也就沒有出席此次大典。

收徒一事之後，在場衆人皆心事重重，除了浮西西和饕水水。

浮西西指着酸酸甜甜的脆梅提，對饕水水說：“這個好吃，在靈界從沒見過，下次我們去移栽幾棵到吞月珠上。”

其實最好的是種植在林洛生的芥子秘境中，但浮西西一想到林洛生，便不由自主地回想到昨晚的事情，索性也不去想芥子秘境了。

“這是脆梅提，是仙遙洲獨有。在辰月峰的後山上有數十棵果樹，你若是想要，可以去管理處登記購買幼苗。”

說話的妖修是一名溫溫柔柔的鯉魚妖，長相清秀，修為僅有元嬰初期。

浮西西自從坐到位置上後，桌上的妖修便對她避之不及，此刻竟然有妖修主動跟她說話。

浮西西一愣，很快便接話道：“是嗎？那我待會兒便去問問。”

鯉魚妖說出口後便有些尴尬，害怕浮西西不搭理自己，可沒想到對方若無其事的回答了自己。

其餘妖修此刻也紛紛圍攏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跟浮西西說話，問起了對方的狀況。

“沒想到你竟然是林長老的弟子。”

“可是我們的主人都說你是騙子……”

“你真的沒有與林長老簽訂契約嗎？”

妖修生性熱鬧，浮西西也不記恨剛剛他們不搭理自己的事情，一邊吃脆梅提，一邊回答。

“真羨慕你。”忽然，鯉魚妖小聲說。

所有妖修都安靜了下來，一只大大咧咧的九轉金虎妖說：“人參精你還是像我們一樣，去找個修士簽訂契約吧，不然大家都會瞧不起你的……”

附和聲纏綿不絕。

大典結束，浮西西率先站了起來，她沒有反駁或是斥責其他妖修，而是直直看向那名糾結的鯉魚妖，問道：“為什麽羨慕我？”

鯉魚妖怔怔地沒有說話。

林洛生站在不遠處等浮西西，她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對鯉魚精道別：“我走了，以後你可以來青玉峰找我玩。”

等他們走開兩步後，饕水水很生氣地說：“這些妖修真是可憐又可恨！根本沒有自己的主見，只聽信自己主人的話判斷他人！他們自己都被契約束縛了，卻還慫恿你一同進入其中。”

風吹過浮西西的發絲，她神情淡淡地說：“若是我們自幼便被灌輸這種觀念，終身難以逃脫，或許我們甚至不如他們。”

不知為何，饕水水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它忽然很小聲地念叨：“我比較笨，也許會變成這樣，但人參精你肯定不會。”它的聲音很小，幾乎是在自言自語般低喃。

浮西西驚訝挑眉，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饕水水神情肯定地說：“因為你和我們不一樣。”具體哪裏不一樣，饕水水也說不出口，可它還是堅定的認為，浮西西是不一樣的。

從浮西西剛生出靈智，它們一同生長在與世隔絕的靈山時，浮西西便是最獨特的那一個。

饕水水很餓吃不飽的時候，也曾想過要去找個修士當主人，好讓對方養活自己。可是還未化形的浮西西卻告訴它不可以，甚至允許它餓了後吃人參須。

尊嚴、自由、平等、公正，它們每一件看起來都飄渺輕微到讓人懷疑它們的存在，但有的時候卻比生命還要重要。

饕水水雖然很笨，卻一直牢牢記得浮西西的叮囑。

它想，浮西西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