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微妙變化

“蘇玄青。”褚雲又喊他。

“什麽?”蘇玄青探查完畢,“這湖裏沒有精怪了。”

“你出來三天,遇到了三只精怪,蜈蚣,黃鼠狼,湖裏那個,八成是魚怪。”

“是呀。”蘇玄青用眼神詢問,為什麽提這個。

“我們沒有遇到害人的妖。”褚雲說。

“唔……”

“如果我告訴你,很多妖,不害人,還會幫助人們去殺壞妖,殺精怪,你信嗎?”

蘇玄青堅定搖頭,“不信,我爹說,妖都是壞的。吃人心,喝人血,挖金丹。尤其妖王褚雲更壞,我爹說他有一次偶然遇到了褚雲和他對打,中途遇到惡妖抓走了小童,他要去救,還被褚雲偷襲!好在我爹修為高,反将褚雲打成重傷!他真是活該!”

褚雲:“???”

“簡直放屁!”

“你怎麽能罵人?”

“因為我親眼所見,事實并非如此!”

“親眼所見?”蘇玄青滿滿不信。

“不信便不信。”褚雲沒想到蘇問雪竟然如此颠倒是非。

蘇玄青亦是!既然不分是非黑白,那就不要怪他到時候下手黑。

“我自然不信,我爹從來不騙我!你怎麽好似偏袒妖族?妖族給過你什麽恩惠?你小心被妖族花言巧語欺騙!他們非常有耐性,欺騙一個人很久,只為了從你身上得到什麽。”

“又是你爹說的?”褚雲忽然有些底氣不足,因為他正在為了某個目的騙蘇玄青。

“你好像對我爹意見很大。”他又問。

褚雲幹脆:“沒有。你爹德高望重,佩服來不及。”

沒必要跟蘇玄青吵嘴。

他本意是想探探蘇玄青口風,如果他跟他爹不是同類人,褚雲達到一統天地以後,也許會對他手下留情,留下活口。

褚雲覺得自己就不該對他動什麽惜才之心。

天下明白事理的人很多,不必引渡這一個偏聽偏信他爹的小傻子。

他氣得火大,外傷都被蘇玄青靈力愈合,可元神沒那麽快恢複,他捂着心口咳嗽起來。

雄黃傷了真元,千萬不能動氣。

看到美人臉色咳得蒼白,有些站不穩,蘇玄青也不想跟他吵了。

他很介意,小白說他爹的話是放屁。

所以他放着小白沒管,撿起石頭砸水撒氣。

兩人各自悶氣,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

是忽然飛過的一只鳥,清亮鳴叫一聲,打破了平靜。

蘇玄青轉身,已經平複了語氣:“我想了想,出來這三天,沒有好吃的,沒有好喝的,我沒有人哄着我開心,我有點煩了。外邊什麽樣子我也見過了,沒什麽特別的。玄虛宗裏的景色都很美,夠我玩樂。我決定了,要回去,跟白夙風結為道侶。”

這是他既定的命運,無法改變。

褚雲回頭看他一眼。

不能讓他回玄虛宗。

“那你要把我如何安置?”褚雲自己問出來這話,覺得甚是丢臉。

但是他必須要用美貌套牢蘇玄青。

“我……确實對你一見鐘情,你長得太好看了。可是,我注定不能跟你在一起,你就,你就當是我負了你吧。以後你若是遇到任何困難,就拿這個去玄虛宗,以我名義,有求必應,算是我對你往後餘生的補償。”

說着,蘇玄青自指尖凝結出一滴血,血珠化作通透玉珠,剔透美潤。

褚雲目中神情微變。

“拿着,別這麽看着我,要是覺得不夠,我再多給……”

“不用。”褚雲拿過他血凝結的玉珠,透着不解,“你竟然可以做到。”

他不可思議,“這種功法,我只在上古秘術的殘本看到過一二。至少,絕跡了300多年。”

而且,能夠練就如此超脫術法者,必定是飛升過的仙者。

“你難道?已經飛升過?”褚雲那雙眼睛,似乎想要一下子把人看透。

“沒有啊。不過……”蘇玄青咬咬下唇,本就紅唇的純色,此刻更加嬌嫩,“我沒有任何功法境界。”

“何意?”褚雲不解。

“你看啊,修仙人,一開始都是沒有境界的普通人,要一階一階提升,慢慢凝結出金丹,才算正式入了仙門。如果一個弟子,一直無法修煉出金丹,便是不适合修仙,留在宗門也是打雜。”

“嗯。”褚雲耐着性子聽。

“可是我,生來便有金丹,不論如何修煉,都沒有突破過境界,只是修為越來越高罷了。”蘇玄青說,“這也是我爹不讓我出宗門的其中一個原因。他說這件事千萬不可被別人知道,他擔心別人會加害于我奪走我兩顆金丹。”

“兩顆?”褚雲越加震驚,不過他将情緒藏的極好,他重新打量眼前的漂亮青年。

“對呀,我11歲那年,自己又修煉出來一顆。”

褚雲語調都微微拔高了一些:“11歲?”

如此天資,這真是能把修仙者和妖族都嫉妒死的存在。

蘇問雪這二十幾年,倒是把這些消息都壓的一幹二淨。

若不是前幾年他玩着一般給白夙風指點一二,被衆人知曉,或許蘇問雪會讓這個兒子一輩子深埋起來。

“你爹不讓你出來是對的。”褚雲似乎理解了蘇問雪死死看着蘇玄青的感受了。

衆所周知,金丹在年紀越小的時候,結成的真氣越純。人吃五谷雜糧,年紀越大,濁氣越多,所以年級大了在修煉金丹,純度不佳。

一些妖喜歡挖人金丹,其實人族有很多修仙者為了捷徑也會如此為之。

只不過很多人在竊取了同修的金丹之後會把罪行栽贓給妖族。

蘇玄清天生自帶一顆金丹,其純粹體質毋庸置疑,是人人都夢寐以求的飛升體質。

這就足夠全天下的人盯着他,謀害他。

更何況他自己在11歲之時又修煉出一顆金丹,一個人體內有兩顆金丹,這可是曠世奇跡。

如若被人知道,那他時時刻刻都會陷入危險之中,包括整個玄虛總,也許都會被天下宗門,包括一些邪路盯上。

那便整日不得安寧了。

就更別提褚雲壓根兒就管不過來的惡妖,還有精怪們,更是會虎視眈眈盯着蘇玄青。

只要蘇玄清不離開玄虛宗,他爹不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他這一輩子都是不會有危險。

只要蘇玄清出來,就算他自己不對別人說,一些修大能與他多接觸一段時間,必定也會察覺到他是有多麽與衆不同。

“你把什麽都告訴我,如此不防備,就不怕我對你有什麽企圖?”褚雲知道他純粹,卻沒想到單純粹到這種地步。

“可我覺得,你不會對我的金丹企圖。”

褚雲:“……”

不,我可太有企圖了。

“蘇玄青,你知不知道,永遠不要用一個人的臉,去認定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所以你在教我,你不是好人?”

褚雲不答,他從來不給自己定位,好壞只是立場不同。

于妖族來說,他便是好,于人族來說,他是絕對的惡。

“你有兩顆金丹的事情,除了我以外不能再告訴任何人,知道嗎?”褚雲沒有回答蘇玄青,他要獨占這送上門的金丹。

現在妖族的立場,他的做法就是對的。

“我爹也是這麽告訴我的,為什麽你們都不讓我告訴別人?”生在玄虛宗中,從未遇到過心思歹毒之人,被衆星捧月着長大,他的世界單純如星空,美好而純淨。再加之修為極高,他也不覺得就算遇到了壞人和惡妖,會被傷害。

他便是如此有恃無恐,覺得他爹擔心多餘。

小白也是。

“你是我出來以後認識的第一個人,也許也會是我從此以後,在玄虛宗之外認識的唯一一個。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除了我爹,你是第二個知道的。開心嗎?也許,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把我忘了,不記得我的事了。可是我,會一輩子記得你。不僅僅因為你長得随我心意,更多的是因為,你是我在玄虛宗裏,對外邊的所有念想了。”

雖然沒經歷什麽,但足夠他回味一生。

他的語氣故作輕松,聽着卻讓人十分壓抑。

褚雲靜靜看着眼神落寞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不在乎很無所謂的蘇玄青,心緒有些複雜。

天之驕子的命運,不該是被窩藏起來,碌碌無為。

如果蘇問雪肯把蘇玄青放出來,他們妖族,興許早就被鏟除了。

蘇玄青的實力過于可怕。

其實他能理解蘇問雪對愛子的過于保護,但也不太理解蘇問雪為什麽光想到了蘇玄青會被天下人盯上,伺機謀害,而不是教會蘇玄青提防警覺,識人辨事,做天下之主,睥睨衆生,無人敢害他。

哦,因為蘇問雪自己就是個颠倒是非造謠生事的小人,不會教他這版雄心大志。

這蘇玄青投錯胎了,有些可惜。

“我好像想懂了,你爹真正不讓你出玄虛宗的目的了。”褚雲恍然,蘇問雪怕蘇玄青在外邊了解到他爹真的為人。

這爹,無恥無德。

他作為一只妖,竟然同情起來蘇玄青。

“你怎麽可能知道?”蘇玄青嘆了口氣,“告訴你也無妨,反正我以後也見不到你了,跟你說完這些,我就回去咯。江湖不見。”蘇玄青吸了吸鼻子,情緒好像再也控制不住了。

褚雲倒要聽聽,蘇問雪是以什麽“正當”理由,讓蘇玄青能沖動跑出來幾天後,心甘情願回去跟白夙風結為道侶,而且願意後半生再也不踏出玄虛宗。

“是因為我娘的遺願,她不想我受到任何傷害,她讓我爹給我找一個在他百年之後能依舊把我保護起來的道侶。白夙風,确實很合适。”蘇玄青垂下頭,提到娘,偷偷紅了眼圈,可他不想被小白看到。

“你娘?”這娘的腦袋也不太好使。天生帶着金丹出世的天之驕子,不該讓他受萬人矚目嗎?

“嗯,我娘當年被褚雲活活咬死的時候,在蛇口中對我爹說的這番話。”蘇玄青這句話說的很輕很輕,他狠狠扣着手,難過的要命。

“什麽?”褚雲何時咬死他娘了?他怒,“你爹就這麽胡說八道?”

“小白!你不可以這麽說我爹!”

蘇玄青擡起頭,很大聲反駁,眼裏蓄

滿了淚,可他就是沒有哭出來。

“你娘過世你多大?既然是你爹說的,便是你沒有親眼所見!”褚雲實在氣不過,真想即刻就表明身份!

“我……”蘇玄青說不出來,他對娘親的概念很模糊,“我爹不會拿我娘騙我!”

“呵。”褚雲被他那傻乎乎的樣子氣笑了,不知道這孩子如此多年,被那個所謂的爹,欺騙了多少事。

別的不論,至少妖族這邊,他爹扭曲事實,污蔑妖族,給他自己臉上貼金是真的。

“既然褚雲偷襲你爹,吃了你娘,你就這麽沒出息,沒想過去找他報仇,反而要回去玄虛宗做縮頭烏龜?”褚雲激将他,總之不能讓蘇玄青回去。

“我自然很想去報仇,可!”蘇玄青啪嗒掉下來淚珠,幾乎失控,“可我慫,我看見蛇就吓得不會動了,褚雲他是蛇,我……我恨我自己!”

淚珠子斷了線,蘇玄青背過身去,努力克制。

褚雲:“呃……別,別哭。”

他最不會哄人了。

而且一般情況,他很讨厭誰哭,哭是最無用的東西。

但是蘇玄青倔強把眼淚擦完,仰着頭努力不哭卻又完全控制不住單薄背影,讓性情冷漠的褚雲忽然有點無措。

“小白,你抱抱我吧,我好難受。”蘇玄青卻不等褚雲同意,轉身直接撲在了他的懷裏,低聲壓抑着哭了起來。

他的身體一抽一抽,褚雲的手臂很快感覺到了熱乎乎濕漉漉的一片。

這一哭,包含了太多。

褚雲竟然在一瞬間,覺得自己讀懂了蘇玄青的所有情緒。

永遠不可以離開的牢籠,未來并不喜歡的道侶,一身修為無處施展的憋屈,從小缺失的娘親寵愛,不能親自報仇的恨意,對自己怕蛇不能改變的指責。

或許,還有對他褚雲的一見鐘情不得相處的遺憾。

他突然覺得有些可笑,沒想到竟會被死敵之子看上了,而且看起來蘇玄青對自己并不是一時興起玩玩而已。

他考慮了一下,擡起手,輕輕拍着抽噎之人有些瘦弱的背,就像小時候,他難過的時候,娘親拍着他那樣。

每次被娘親拍着,他都覺得很踏實,很安心,所有的不開心似乎都會煙消雲散,然後就會慢慢睡着。

等醒來,看到的就是母親一臉慈祥的笑意,還有一句“把我的手臂都壓麻了”的愛意抱怨。

那樣的日子很幸福。

爹娘沒有護心鱗,不是修道的料,褚雲用靈力替他們續壽很久,終究還是無力回天,他們雙雙過世。

他每次想到爹娘,并不會很傷心,但也盡量不去想。

畢竟已經失去的,再美好,也令人難受。

褚雲思緒飄回,懷中人像曾經的他一樣,睡着了。

褚雲眼裏難得染上些許溫柔。

“蘇玄青,你很無辜。你爹真的不是好人,可我知道你不會信我。”褚雲将他輕輕抱起,朝着前方走去。

“我也不需要你信我,怪就怪,命不好。你爹對你滿嘴謊言,我也騙你。他為了什麽我不懂,而我,不會改變利用你要挾你爹的想法。”

他雖然同情蘇玄青,卻不會感情用事。

天下可憐之人太多,他可憐不過來。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在找到一家客棧後,給了店家很多碎銀,讓他們第二天清晨,用蓮花上的露水,熬一碗甜甜的桃花羹送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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