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談心
第二日清晨,常年練武養成的習慣,蘇玄青和褚雲都醒得很早。
幾乎一前一後,睜開眼,從寬敞的房間裏醒了過來。
“你怎麽?戴着面紗睡在椅子上?”蘇玄青揉揉惺忪的眼睛,然後他習慣性地伸出手臂,等着人給他更衣,打水洗臉清口。
褚雲明白他要做什麽,畢竟他一個妖王,在妖宮裏也是很多伺候着晨起。
他可不會去管這嬌生慣養的小宗主。
被晾了一會兒,蘇玄青記起來了,自己現在不是在玄虛宗,還有個病秧子讓自己睡了床。
“你要不要上來躺一躺?”坐着睡一宿,身子肯定不爽利,而且小白身上還有些餘傷未愈,加上本身就有怪病,蘇玄青關心着。
“不用。”褚雲昨天抱着他到了附近的村落,擔心玄虛宗的弟子們會到處尋找妖族虛空境的入口,保不準就會在哪裏遇到,帶上面紗說自己有風寒,比較不招人耳目。
而且他給蘇玄青也準備了一個黑色面紗的鬥笠,還有胡子。
他把這些拿出來給蘇玄青。
蘇玄青微微想了一下就笑了,“你好聰明!”
小白一定是擔心他爹找到他,所以要喬裝打扮。
“可是我爹又不認得你,你幹嘛也要做這副打扮?”他撩開褚雲的面紗,看見他把自己打扮成了面容褶皺,白發白須的老者模樣。
“你這也太像真的了,你都打扮成老爺爺了,幹嘛還帶着面紗?”
“因為醜。”褚雲說的是實話。
“哈哈哈!”蘇玄青被他在意的樣子逗笑。
“兩位,洗臉水。”小二在門口喊着。
“進來吧。”蘇玄青說。
提着兩個木盆拎着一壺熱水的小二身後,還跟着一個端着桃花羹的小二。
“哇!”蘇玄青聞到甜甜的味道,一下就蹦跳着過去,捧着熱氣騰騰的桃花羹,還未清口就迫不及待嘗了一口。
“好甜!”
“是你爺爺特意交代讓我們給做的。”小二邀功,“我可是起了個大早去蓮花山收露水。”
“我爺爺,哈哈哈哈!”蘇玄青看着褚雲笑的差點岔了氣。
褚雲看了眼蘇玄青,對小二說,“我是他爹。”
蘇玄青:“……”
小心眼兒!
小二打哈哈,老來得子,他懂。
“說來也怪。”倒水的小二一臉驚奇,“這才初春,二月底的天氣,冷得要命,湖裏的蓮花昨晚上突然都長出來,開得很盛!而且,那露水是大家眼睜睜看着它聚起來的,又大又透亮,跟珍珠一樣!”
“是啊,簡直是前所未見的奇景!這一定是有神仙路過,留下了福澤給我們!”另一個小二雙手合十對着窗外虔誠地拜了拜。
“這麽神奇!你們怎麽沒人來喊我去看啊!”蘇玄青好奇。
褚雲心道,你要去看了就知道是妖力催使,還不當場把我收了?
他昨天住進這客棧,說半路遇到玄虛宗的少宗主蘇玄青,蘇玄青告訴他這個村子半夜會有蓮花盛放的奇景。
人們對玄虛宗都十分信任,雖然不太知道蘇玄青被蘇問雪限制不能出宗門,卻都知道玄虛宗卦無失算,必定有準。
于是人們夜晚紛紛去圍觀,真的看到了這等奇觀。
很多人覺得那露珠是福運,劃着小船抱着盆子摘了不少蓮花和露珠回去。
褚雲昨也許是被蘇玄青的真氣修複傷口後,得了不少幫助,精氣神滿滿。雖然不知為何他能良好将蘇玄青的真氣運行在自己體內,但好歹他體內真氣被安撫了很多。
情期以及雄黃酒帶來的不适基本消失,還能淺淺動用妖力。
他以蘇玄青的名義制造了這場奇景,給小二銀兩去拿露珠,只是因為當時對為哭得很隐忍的孩子,動了點恻隐之心。
那種傷心,真的讓褚雲無法置之不理。
如果蘇玄青是跟他爹蘇問雪一樣的敗類,他一定不會管。
只是這幾天的接觸,他發現少宗主,不過是個被他爹欺騙的小傻子。
怪可憐。
他跟蘇問雪的恩怨,不用加在無辜的蘇玄青身上。
褚雲只需要利用蘇玄青威脅到蘇問雪是了。
他看着昨天那麽難過,今天卻只字不提,一碗桃花羹就能笑得眉眼彎彎的蘇玄青,猜想着他這麽多年被困在玄虛宗,是不是把很多不開心,都放在了桃花羹上。
“你是真的喜歡喝,還是桃花是你在玄虛宗,唯一能排解煩悶的存在?”褚雲在兩個小二離開後,問着。
正在享受桃花羹美味之中的蘇玄青,用碗遮擋着眼睛,悄悄含了一層水霧,心中最堅硬也是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地戳一下。
小白,是怎麽看透他的心思的?
但他很快将這水霧抹去,搖頭,“我在玄虛宗很開心啊。”
他嘴硬。
褚雲又看他一眼。
蘇玄青為了掩飾自己控制不住的神情,皺着鼻子吐舌頭,“略略略!哼!”
然後他轉過身去,推開窗,深呼吸,讓自己努力快速轉換情緒,“今天的天氣真好!”
褚雲看着他的各種掩飾,知道自己說中了小孩子的心思。
蘇問雪一直在用各種欺騙和哄騙以及父親的慈愛權威,控制着看起來好像很驕橫可實際上異常聽話的蘇玄青。
也許,蘇問雪對自己控人的能力極度自信,并未在玄虛宗設下阻止蘇玄青能出來的屏障。
他從未想過,蘇玄青有一天會不受他的控制,真的離開。
一個人的心神想法長期在另一個人的有意圈控下,不可能會真的開心起來。
褚雲越想越覺得蘇玄青太可憐了。
蘇問雪連自己親兒子都要這樣控制,極其可惡。
就算蘇玄青下了很大決心,離開了玄虛宗,卻還是改不了習慣性去順着他爹蘇問雪的心思去考慮事情。
比如,去跟白夙風做道侶,他要以大局為重,考慮到玄虛宗地接任問題。
他在蘇問雪的圈控之下,沒有認可自己這般修為深厚,完全有實力接任玄虛宗掌尊。
褚雲能理解蘇問雪不讓兒子出玄虛宗,大概是擔心他遇到危險,修為再高也怕暗算偷襲或,下毒,或者多個宗門聯手圍攻等等。
甚至不惜編造出蘇玄青的娘親是被褚雲咬死之前遺願就是不讓蘇玄青離開玄虛宗半步。
外邊危險确實。
可褚雲想不明白,蘇問雪問什麽不把玄虛宗的掌尊位置傳給親兒子,而是要給白夙風。
按照他對蘇玄青的掌控欲望,蘇問雪不可能願意把自己的宗門平白無故讓給一個外姓人。
哪怕,白夙風忠心耿耿。
“你在想什麽?”蘇玄青看小白在發呆。
褚雲回神,呷了一口茶,搖頭。目光中淺淺流露出對蘇玄青的同情之色。
“你為何要這樣看我?”蘇玄青不明所以。
“你跟你爹親近嗎?”他問得很直接。
“嗯……”
“那就是不親近。”褚雲對蘇玄青的猶豫下了定論。
“不是,不是不親近。是……”蘇玄青垂下眼睛,看着樓下開始開門忙碌的小販們,努力調整的情緒又跌了下去。
“是什麽?”褚雲很想知道,這将決定他對蘇玄青的處置。
“我爹,從來沒對我兇過,總是模樣慈祥。前天,他是第一次對我那麽兇的說話。但是我知道,是因為擅自跑出來,還遇到了妖王褚雲,他在擔心我,才那麽大聲。”
褚雲:“……”
孩子應該不是天生傻,都是他爹教的不好。
“平常在玄虛宗裏,我做什麽他都不幹涉,有時候我不開心,拿小弟子們出出氣,我明知道我做錯了,我爹也會笑呵呵地對我說,我是少宗主,別說罵他們幾句,就是打死他們都不需要自責。”
褚雲:“?”
有這麽教孩子的?
“我爹,他還讓我用鞭子抽打過一個犯了錯的弟子,我……”蘇玄青皺眉,“我打了一下就不想再打了,錯了,口頭說一說,改了就是了嘛!”
褚雲認可蘇玄青的想法,“那你爹同意說你的說法?”
“我爹說,要讓我把他活活打死,他說我這個樣子,太優柔寡斷,心不夠狠,沒辦法做宗門掌尊。他辛苦打下來的基業,會因為全部毀了。”蘇玄青很自責,神色內疚非常,“我就是沒有我爹那份魄力。”
魄力?這叫濫用權威!
褚雲覺得這孩子讓蘇問雪教的快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了。
“修仙,不就是以善為本?那弟子犯下什麽過錯,你爹要你活活打死他?”
“因為一次和妖族對賬,那弟子想着家裏唯一的奶奶已經八十高齡,退縮了一下,沒有沖上去,躲起來了。”
“戰場退縮的确可恥,但罪不至死!”褚雲氣憤,他一拍桌子,蘇問雪這樣殘暴,當真該殺。
他還帶壞本心善良的蘇玄青!
“我也是跟我爹這麽說的,可是我爹說,江湖險惡,不是我這個從來沒出門的人想得那麽簡單。他說,我不夠狠,就會死在別人手裏。”
“這就是你爹非要白夙風做上門道侶,不讓你接任掌尊的理由?”褚雲真是覺得可笑。
“可能是吧。”蘇玄青的情緒調不回來了,他不開心,“我不想提這些,我知道我爹都是為了我好,只是我自己廢物,除了修為高點,一無是處。”
褚雲:“?”
這真是被蘇問雪這個混蛋教廢了。
他就沒見過這樣的爹,褚雲指尖磕着桌子,表達對蘇問雪的鄙視。
他壓着脾氣,突然話鋒一轉,“蘇玄青,你對妖有什麽看法。”
他強調,“是你的本心的看法,想一想再回答我,我不要聽你爹是怎麽教你看待妖。”
這很重要,褚雲向來不是濫殺無辜的妖,蘇玄青的回答,将決定他是折磨着小宗主去威脅他爹,還是把人給照顧得妥妥帖去威脅他爹。
蘇玄青擡眼看着褚雲,認真地開始想。
此刻的他,模樣甚是乖巧,迷茫的眼裏漸漸有了一點點屬于自己的光亮。
他眼裏的褚雲,被窗外的陽光透過枝丫樹影照在身上,一臉的老人裝扮,親切慈祥。
他咬唇,好像下了什麽很大的決心,吐出一句很輕很輕的話,“我……其實被妖救過。”
“嗯?”褚雲的手指忽然停下,房間裏極其安靜,窗外的小雀似乎都很想知道,蘇玄青要說什麽,停止了鳴叫。
褚雲眼底劃上了一抹清晨和熙陽光,他白色的睫毛淺淺扇動幾下,神色中是帶着自己更期望的答案,深邃令人安穩。
他等着蘇玄青說些讓他意外的話。
卻不想,那孩子,忽然就轉過身去,把窗戶一關,身體開始不受控地輕輕顫動。
哭了?
怎麽又哭了?
冷漠陰沉的妖尊站起身,有點無措,他不會哄人。
“蘇玄青?”他輕輕喚了一句。
“抱抱我好不好。”蘇玄青鼻音很重,透着無盡疲憊。
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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