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離魂

此刻蘇玄青身處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茫之中, 耳邊寂寂無聲。除了偶爾，好像有什麽風聲，水聲。

空氣中, 有些鹹腥氣。

誰家在曬魚幹？

他覺得身子異常輕松，邁的步子，一下就能跨越很遠。

但是……他又是如何在這無窮無盡的白色裏, 知道一步有多遠？

可是，好像很多無法分辨出來的東西，都很清晰出現在自己的腦袋裏。

東南西北，以及白茫之中哪裏是樹, 哪裏是牆壁，他都可以精準避開。

但實際上，他眼前只有白色。

“這是……什麽地方？”

無人應答。

他漫無目的來回走了幾步，眼前忽然飄下一根翎羽。

像是孔雀，卻又比孔雀翎羽更加纖長華麗。

雖然只是白色翎羽，卻透着微微彩光, 靈氣逼人，十分漂亮。

這翎羽落入蘇玄青手掌時, 忽然被灑了一片噴濺狀鮮血。

蘇玄青眸中一顫。

想提劍戒備, 卻發現手中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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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劍呢？

翎羽似乎感覺到他的殺氣，消失不見。

接着安靜極其的白茫之中，一道凄厲鳴叫，接着是長劍刺入身體的“噗呲”聲不絕于耳，哀鳴慘絕。

蘇玄青四下掃視，空無一物, 不知這殘殺聲音從何處而來。

這幾乎要穿透他耳膜的聲音, 讓他悲傷不已, 跟他爹趁他不備連續刺穿小兔靈身體的聲音一般無二。

他捂住耳朵，紅了眼眶。

“不！停下！我不要聽！”

聲音果真戛然而止。

蘇玄青卻久久沒有松開雙手，他盯着自己的腳尖，靜靜發呆。

大概又是在做些奇奇怪怪的夢吧。

那就快點醒過來，這夢，他不喜歡。

他想小白了。

不管他怎麽任性，小白現在都不會生氣。

可是小白為什麽不對自己生氣了？

明明前兩天，他還是一副看見自己就很煩氣的臉。

“小白……你快我把這個懶蛋晃醒啊，這個夢太無聊了，什麽都沒有，都是白色。小白你聽到沒有啊小白。”蘇玄青蹲下身子，抱着膝蓋，瞅着無盡白色，無精打采。

“蘇玄青？”褚雲正在聯系狼妖，問他還追不追得上蘇問雪的行蹤，就聽到了蘇玄青在喊他。

可懷中人，分明神志不清，只會眨眼，哪裏會說話。

狼妖回答，他正帶着幾只大妖跟蘇問雪周旋。

又得知，蘇問雪并沒有做什麽招魂術法。

“不是他？”褚雲疑惑，那蘇玄青的魂魄，被誰召走了？

“你問他，蘇玄青是否有離魂症。”褚雲交代。

過了一會兒，他沒聽到狼妖回複，珠子裏傳來的是蘇問雪焦急質問：“褚雲，我兒子他現在怎麽樣了！我警告你，他若出了事，我一定踏平妖族！他若不飲用玄虛宗為他專門煉制的藥湯，魂魄極易不穩！”

原來藥湯是這個作用。

那蘇問雪可以直言相告，何須哄騙蘇玄青那是強身健體，有助于修煉的藥？

若非，是為了顏面？

修仙人無法保持魂魄穩固，等同于沒有前途。

說不準哪天，離魂後。不是癡傻，就是死亡。

怪不得，蘇問雪不讓蘇玄青出玄虛宗，逼他喝藥，也不讓他繼承宗門。

的确不合适。

看來蘇問雪待蘇玄青也是極好的，不過是方法令人壓抑。

可，鬼市老者說，蘇問雪不是他的孩子。

褚雲短短一瞬，思考甚多。

但，不是親生子，不代表蘇問雪就不會疼愛。

他問蘇問雪。

“藥方。”

“你把他還給我！”蘇問雪生氣非常，“玄青現在是不是已經離魂？褚雲！你們在哪！”

“不肯給我藥方，那就讓他等死。”

“你！”

“想好了就把藥方給狼妖，我不想與你說什麽。”說罷他斷了通聯。

他瞅着蘇玄青毫無生機的一雙眼睛，淺淺嘆氣：“你怎麽會有離魂症，好在生于玄虛宗，若是一般人家，魂魄一丢，興許早就癡傻了。”

很快，狼妖找他。

“尊主，他說藥方絕不會洩露，他願意退去兩宗弟子搜尋，只身進入妖宮，給蘇玄青熬藥。”

“其目的依舊是想知道虛空境入口。”褚雲知道他什麽目的。

想得美。

褚雲豈會引狼入室。

“告訴他，想見蘇玄青可以，但是必須要佩戴妖族枷鎖前來。我會找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等他。”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珠子裏傳來未談妥的打鬥聲。

且這打鬥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褚雲有些焦躁。

普通人魂魄離體太久，有可能會誤入鬼門關，多給閻王爺燒些紙錢，誠心一點，說清楚前因後果，還有希望找的回來。

可修仙人的魂魄離體太久，有可能會被一些貪圖者撕碎，分食。

極其危險。

他的确擔心蘇玄青會出事兒。

褚雲也不給自己找什麽拙劣的借口了，擔心就是擔心。

就當他想要放棄讓蘇問雪帶着枷鎖前來之時，狼妖那邊忽然禀報，“他同意了！”

褚雲眸中一亮。

他吩咐，“你先來，讓狐妖兔妖晚一些押送蘇問雪。”

“好！”

“帶幾件衣服給我。”

他發現了，和蘇玄青在一起，費衣服。

“尊主您這是打算跟蘇玄青在外邊過小日子？要不要帶幾床被褥……”

“閉嘴。”

“哦！”狼妖閉了一會兒嘴，又說，“尊主，用蘇玄青威脅蘇問雪，可太有用了。他雖然一開始覺得帶上妖族枷鎖對他來說是奇恥大辱，不過很快就為了兒子安危，不得不答應了。”

“看來他之前是識破了兔妖裝扮的蘇問雪，才會毫不猶豫要殺之。”按照蘇問雪現在做法，他對蘇玄青，的确不錯。

之前是他狹隘，污蔑了他們父子之情。

蘇玄青對褚雲說，他對他爹沒有什麽親近感，也許是賭氣罷了。他想着。

虧他一個閱人無數的妖尊，卻信小孩子一句氣話。

真是可笑。

狼妖贊成，“也許是吧，兔妖只能變作蘇玄青的模樣，卻變不出那人的舉止神态和身上貴氣。當爹的一眼識破。好像也不是難事。”

“我要去靈夢島，讓狐妖兔妖押送蘇問雪去那裏尋我。”

“是。”

斷了通聯，褚雲摸了摸蘇玄青的臉，很是冰涼。

“小豹子，你給他暖暖腳。”褚雲把蘇玄青的手捂在掌中，喊了他幾句，“蘇玄青，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蘇玄青，你得記得回來身體的路。你想想，這個世間，最讓你放不下的是誰，是你爹蘇問雪嗎？你得回來，不要讓擔心你的人，着急。聽見了嗎，蘇玄青。”

其實我也很擔心你。

褚雲從來不會一次說這麽多話。

“小白？小白？我聽見你的聲音了！是不是我說了夢話，你真的在喊我？哈哈，別光喊，你晃晃我，也許我就醒了。”

蘇玄青在白茫之中，斷斷續續聽不真切，也分辨出來，這是小白的聲音。

他的聲音好聽極了。

低低沉沉，慢條斯理帶着令人踏實的醇厚感。

像是深山古剎裏，令人神往的晨鐘。

“我為什麽還不醒。”蘇玄青好着急，這夢太白太長太安靜，讓他悶得慌。

“蘇玄青？”而褚雲也好像隐隐約約聽見蘇玄青在喊他。

“蘇玄青？”

“小白？”

彼此越加聽得清互相的召喚。

“你在哪？”褚雲抱起蘇玄青，環視四周，“回來了是嗎，快回來，你的身體很涼，主魂魄離開太久，你會有死亡的危險！快回來，快點，蘇玄青。”

“什麽太久？”蘇玄青聽不太清，除了能準确分辨出自己的名字，其他內容都好似水泡爆裂的聲音，細細碎碎。

落在他耳朵裏的，只是一句又一句越加着急的“蘇玄青”。

小白好像很擔心我，我怎麽了？

蘇玄青站起來，快步在白茫裏走着。

“小白，我這是怎麽了，我會不會一輩子都離不開這裏了，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小白，我突然，突然有點怕。不是怕死，是怕孤單。我不想孤孤單單一個人呆在這裏。”

蘇玄青的委屈一湧而上。

他在玄虛宗這些年沒有任何能交心的友人，而出了玄虛宗，他一股腦把自己的不開心抛給小白，卻被對方穩穩接住了。

這種感覺，沒有人會懂。

他孤零零了很久的那份堅強，好像可以去靠一靠，歇一歇。

“小白，為什麽你不是白夙風呢。”他放棄了尋找出口，這裏沒有出口。

“玄青，你願意，一直跟他在一起嗎。”

沒有人說話，但是這句話出現在他的心裏。

他舉目四望，凄然苦笑：“願意有何用。”

“願意，就要改變既定命運，為自己争取。”

“争取？”

“去吧，去吧。”

“去吧”兩個字化作綿密的雪花不停盤旋在蘇玄青心間，猶如魔音久久不散。

可他卻遲遲不肯放下他要盡孝，要聽爹爹話的執念。

“我這次擅自離開玄虛宗，只是不想讓自己的人生留有遺憾。我已經惹了爹爹生氣，待我玩兒夠了，我要回去跟他認錯。并且，不會再讓他生氣了。”

這一生，敢如此任性這一次，于他而言，夠了。

至少做過一次自己。

以後的人生，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反抗和後悔了。

他沒有能力改變什麽，他做不到一輩子不回玄虛宗，不管爹爹。

他與無聲之言交流，褚雲再沒聽到任何回應。

一抹急眼在他臉上毫不隐藏。

此時狼妖通過傳送陣，将衣服送來，并護送褚雲來到了位于西海的一座島嶼之上。

“尊主，您來這片廢墟做什麽？”

“你問這麽多做什麽？”褚雲瞥他一眼，神色冷然。

狼妖閉嘴不言。

他們這尊主吧，脾氣是差了點，臉是臭了點，狼妖怕歸怕，卻知道尊主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

所以他敢頻頻碎嘴，也不怕挨打挨罵。

尊主只是喜歡安靜不愛說話，可不會随意懲罰小妖，發洩情緒。

“那您有事就喊我。”

“不要一直用傳送陣，我多等一會兒，沒關系。”

“沒事兒，我這麽厲害，多用幾次也沒關系，我随便修一修就修回來了。”狼妖拍着胸脯，“多謝尊主關心。”

哪有那麽好修，妖族修煉可謂是千辛萬苦，千難萬險。

他們的修煉時間和修煉速度會比這個世間上的任何生靈時間都要長。

褚雲知道狼妖最是忠心耿耿，凡事都以自己為先。

“回吧。”他擺擺手，回去好好休息。他與蘇問雪周旋這麽久，并非易事。

當他踏進靈夢島的無形屏障後，懷中的蘇玄青忽然動了動頭。

褚雲心間一揪。

“蘇玄青？”

“小白？”

他餘光捕捉到一團光影，擡眼望去，正是蘇玄青魂魄！

“你為什麽會在這？”褚雲不免驚喜，只是情緒不容易外露的他，只是眼神有了些許變化。

“你不要動！等我！千萬不要動！”褚雲說罷，把懷裏人放下，出了靈夢島屏障，即刻掏出珠子吩咐狼妖，“蘇問雪，不需要了。”

狼妖：“尊主不給他招魂了？”

但是通聯已經斷了，狼妖趕緊阻攔兔妖狐妖，不用過來。

被重重枷鎖禁锢的蘇問雪極其生氣，“我便知道褚雲不會有這般好心，你們诓騙我戴上枷鎖，只是想讓我和我兒子都會死！”

狐妖哼了一聲，“知道就行。”

兔妖開心：“原本我們還擔心尊主打不過蘇玄清，沒辦法拿他拿捏你。可誰知道你兒子天生命不好，竟然有離魂症，讓你不得不主動被抓。這下子人族，蹦跶不了了！真是解氣！”

“豈有此理，你們欺人太甚！”蘇問雪神色憤怒，透着狠意，“你們當真覺得這枷鎖困得住我？”

“若不是為了去救我兒，我怎會心甘情願受這屈辱？”說罷，他運作真氣，試圖破開枷鎖。

兩只大妖見狀，齊齊聯手，妖力合一，穩固枷鎖。

“如果今天跟你同歸于盡，還捎帶上你兒子的命，那我也算是為妖族立了大功。”狐妖說道。

“為什麽要跟這樣的人同歸于盡，白白搭上我們性命。”兔妖才不要跟這種濫殺無辜之人一起死，“你給我有點兒出息。這枷鎖是咱們尊主親自煉制，他蘇問雪打不過尊主，再加上你我之力，輕輕松松把他押回妖族大獄。”

“對，你說的對。”狐妖贊同。

蘇問雪要的就是這個目的。就算他只身一人被壓進了妖族大獄，他也知道了妖族的入口在哪兒。只要用玄虛中互相通信的玉佩，調令弟子協同天下宗門圍攻，妖族一定會被一網打盡。

他差點就笑出聲。

兩只蠢到家的妖，快把我壓入妖族大獄，我都有些等不及看着妖宮血染遍地，屍橫遍野了。

褚雲，妖族的命數盡了！哈哈哈哈哈！

蘇問雪內心興奮嚣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