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心裏話

暮色沉沉, 冷月鋪霜。

正在靜心修煉的秦牧舟察覺到一絲入侵之力。

此時他還有些虛弱,睜開眼睛握劍防備。

誰會找到他師父留給他的一方神識之地?秦牧舟擔心,難道是蘇問雪他又吸納了別人靈力, 探查到了這創造出來的空間?

以他現在這等弱勢,斷不能與蘇問雪硬拼。

思慮過後,他撐着還有些不适的身子, 悄悄與越加逼近的力道迂回起來。

可突然,秦牧舟又察覺到了另一股力也沖了進來。

它氣場強悍,壓迫着神識空間裏的草木貼向地面。

怎麽回事?怎麽還有別人也能探查到他師父的靈識之地?

且後來之力似乎也察覺到剛才那股較溫和的力量,卷着威壓, 開始逼退它。

秦牧舟趴在長草之中,看着它倆一個強攻,一個躲避。

他憑着風向辨別二者,發現後來者下手狠烈,處處要置先來者于死地,左右夾攻不給喘息機會。

而先來者只躲不攻, 似乎實力也不差。

幾招下來,後來者也發現, 對方好似在逗貓一樣不出招, 便停手,化了原形。

“不屑與我交戰?你是何人,為何要偷襲秦牧舟。”

秦牧舟看到眼前一條鱗片白到幾乎透明的長蛇,忍不住驚嘆。它異常漂亮,霧藍色豎瞳透着深深冷寒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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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褚雲?

他沒見過褚雲真身,卻認得妖尊聲音。

向來敵對的大妖, 此刻給了秦牧舟極大的安心感, 他馬上從長草之中, 撐着身子站起來。

“妖尊!”

白蛇微微側頭,看他一眼。

那人臉色仍舊有些差,“蘇問雪這是沒想讓你活着。”

“沒錯,他想要吸走我全部修為。我現在神元被你鱗片補救,可金丹之力……”秦牧舟滿眼憤恨悲傷,手上摸着丹田處。卻突然感覺到一股熱流,他詫異感覺到殘損金丹竟然正在緩緩恢複!

“這!”他趕緊退後幾步,單膝跪地叩拜褚雲,“我可受不得你這莫大恩情啊!”

褚雲:“?”

身邊那股溫和卻實力不俗的力量悄然消失。

褚雲化作人形,反應過來,他扶秦牧舟起來,“不是我,是它。”

先知。

“不是你?它?剛才跟你打架的它?”秦牧舟站起來,覺得不可思議,“它是誰?為何要幫我修補金丹?”

“它在幫蘇玄青。”怪不得方才自己怎麽逼迫,對方都不接招。

它要還手,褚雲撐不住。

先知力量,可破萬物。

秦牧舟是聰明人,即刻反應過來:“是少宗主體內金丹幫了我?金丹可以離開?它擁有靈識?這?!”

修仙人大多都聽過先知傳聞,卻是誰也沒見過。

“少宗主是妖神?”秦牧舟想不通,“不能啊,他就是人啊!”

此刻他金丹恢複,說話都有力氣了。

“所有的秘密應該都在蘇問雪的密室裏。”褚雲交代他,“我需要你即刻潛入玄虛宗。”

說罷,他在腕上拔下三片蛇鱗,雖然疼痛入心,卻面不改色。

滴滴鮮血落下,看得秦牧舟滿心愧疚,“受不起,受不起啊!”

“蘇玄青在玄虛宗受了太多年的苦,我不想讓他對玄虛宗和蘇問雪這種無恥惡毒之人,抱有幻想。所以我需要盡快知道密室裏有什麽秘密。”褚雲大半夜急急忙忙通過秦牧舟體內蛇鱗探查到此方神識,是因為蘇玄青鬧騰着一定要回玄虛宗。

傍晚那會兒,白夙風離開後,褚雲笨拙下廚,給蘇玄青煮了一碗魚湯,結果不盡人意,小宗主吃得不開心。褚雲怕他餓着,就又帶他出去找了個小酒館。

蘇玄青把僅剩三顆靈識拍在桌子上,讓小二多上點拿手菜,還叫了一壇酒。

他臉上挂着生離死別的難受,讓褚雲察覺到對方今晚上的這頓飯,不尋常。

果然,平時話不算少的孩子,這頓飯一言不發,還吃着吃着掉了淚珠珠。然後他突然捧着那壇酒猛灌一大口,褚雲搶下來,那孩子卻已經被嗆得咳個不停。

情緒越來越不對勁兒的蘇玄青,被烈酒沖得腦門直嗡嗡,當時就開始覺得頭蒙,他抱着褚雲,難受地哼唧了兩聲,他說:“我爹今天一定是一時情急,我要回去,告訴他,以後再跟妖族打架,絕對不能傷害人族就是了。我以後,一定會看着他,不讓他犯錯。”

“你要回去?”褚雲急了,他厲色,“不行。”

“你又兇我!”蘇玄青不勝酒力,就這一口,已經讓他臉頰發紅,腳下發飄,他軟綿無力去推褚雲,“我要回家,我想我爹了。”

“不可以回去,那不是你的家。”那是你無法掙脫的深淵。褚雲把他抱起,不管他掙紮拍打,鬧騰咬人,強行把人帶回靈夢島上。

這會兒的蘇玄青已經發醉,嘴裏含糊不清,淚眼婆娑,“我爹沒那麽壞,他有時候确實沖動,他對我也這樣。我偶爾不聽話,他當場兇了我,過後也會笑呵呵地告訴我,他只是太急了,他都是為了我好。”

他那是在放屁!

褚雲心中罵着。

“我回了玄虛宗,一定拉着我爹,去給廟會那邊的村民們道歉。”

“道歉?”褚雲覺得蘇玄青天真到這個地步,合該罵他一句不清醒,“昨天你不是沒有聽到你爹親口說,他想殺的那幫人是妖族在傷害。”

這種話說出去,他怎麽可能再去拉下臉面,承認昨天是自己想殺人,再去道歉。

“蘇玄青,你能不能面對事實,不要異想天開。”褚雲把鬧騰着要下床的人按回去。

“唔……你不要,不要脫我的鞋子,我要,我要回家。”蘇玄青醉的雙眼迷離,困倦不已,卻還要執着回去。

這讓褚雲心中十分不悅,“你要想找爹,我跟白夙風你随便認!”

非要回去找那坑害你的人,怎麽這麽傻。

“爹……”蘇玄青鬧騰不動了,他覺得身子發軟,頭也疼,“爹,你以後能不能不提我娘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不知道擁有娘親是什麽感覺,你也不要說我冷血。小的時候你總提到娘死得如何凄慘,我總是偷偷地哭,不肯讓你看到。你跟我說男子漢大丈夫最沒用的就是掉眼淚,我都不敢哭。”

他努力憋着,不去哽咽,緊緊抓着褚雲的手,一聲一聲喚着“爹”。

“這年年月月的提到娘,我好像,不知不覺都麻木了。你反反複複說她是被蛇妖褚雲怎樣殘忍撕碎,血水彌漫。可我從來不敢去想這畫面,我真的很怕蛇,真的很怕。我不敢想娘到底是怎麽被尖利的蛇口咬下去。”

“我有時候在想,您為什麽要一直對一個失去娘親,從來沒有感受過娘親的孩子,往他的空白的情感上,殘忍至極一刀一刀地紮呢?”

“我不想聽啊!我不想聽……”

蘇玄青哭成淚人,他忽然松開褚雲的手,哭着哭着就笑了,笑得令人無比壓抑難受。

“我有時候真的很讨厭你,你從來不會問我需要什麽,你只給我你覺得對我有用的一切。可是,可是,我又不想讨厭你,因為,我沒有娘,只有爹,我在這個世上,只有一個爹。”

他半睜着眼睛,神态迷離,語氣卻越發堅定,“小白,我從來不敢把這些話跟他說,我怕傷了他的心。你今晚就當做是我爹吧,讓我說一說,心裏暢快些。我好困,我只能明天再走了,你讓我睡一下,你別看我這麽丢人現眼地哭了。以後不許記得我這麽難看的樣子,你快出去。”

他發起橫來,用手背摸了摸臉上的淚,翻身不再說話。

褚雲被他這番借着酒勁兒吐出來的心裏話,惹得心中燥悶,都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去修補蘇玄青坑坑窪窪的這些年。

他的心裏,絲絲絞痛。

蘇玄青,我不會讓你回玄虛宗,絕對不會。

他當夜來找秦牧舟,給他鱗片,并且還有蘇玄青的一滴心間血。

“我只會取着一次心間血,此後再也不會傷害他。”

秦牧舟知道,他必須一次成功。

“二十一年,每一個月蘇問雪都要取一次少宗主的心間血,當時我還在想為什麽少宗主一樣能夠安然無恙活到現在。我曾猜測,蘇問雪給他喝下的那碗藥,是不是具有補血作用。可今天我才明白,少宗主如此命大,是因為他體內先知。”秦牧舟雙眸充滿憤怒,“太殘忍了,蘇問雪如此對待少宗主,怎麽就不遭天譴?!”

“沒錯,我也推測蘇玄青這麽多年在蘇問雪的各種殘害之下還能安然無恙,都是這顆先知在默默幫助他。所以金丹至今都沒有辦法完全凝結成先知,只是一個擁有神識的金丹。”褚雲恨不得現在就把蘇問雪碎屍萬段。

“真的很好奇少宗主的娘親,到底是誰?”秦牧舟不推脫這鱗片了,一口吞下,他說,“待我稍微調理,我馬上就潛回去。”

“自己小心。”褚雲關心。

“放心。少宗主過得那麽苦,我一定為了他全力以赴!”秦牧舟拱手,然後盤腿調息。

褚雲淺淺嘆了口氣,身影淡去。

回到靈夢島,蘇玄青沉沉睡着,眼睛微腫。

他把手撫在蘇玄青丹田之處,說:“這麽多年,你不斷消耗自己,保護他,也被蘇問雪用湯藥壓制,對嗎?”

他掌下微微發熱,這算是回應?

褚雲驚喜,先知肯回應了。

那他是猜對了,還是猜錯了?

褚雲馬上問道:“若我對了,你就回應一次,如果錯了,你就不回應。”

他掌下又是一熱。

太好了,這樣他就能在先知裏知道很多東西了。

【不過……】

褚雲腦海裏忽然閃過這句話。

【我現在很累。】

然後褚雲再問什麽,先知都沒有回應。

怎麽能不累,想必這二十幾年來蘇問雪一定想盡了辦法,想要得到先知。

他們兩個隔着蘇玄青毫無知情的較量,一定不會少。

楚雲的心升起的騰騰殺意。

蘇問雪一定在蘇玄青身上用盡了各種傷害他自身的法子。先知要不斷保護蘇玄清,才會導致自己虛弱至此。

“蘇問雪,我會讓你嘗盡苦楚!”他裹挾着濃濃寒霜,卻極盡溫柔地摸了摸蘇玄青臉上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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