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衆人安靜下來。
敕若瞟了花子夭一眼,複又低下頭。
花子夭看向低着頭的和尚,頭上那冒出來的青茬似乎生長得十分緩慢,襯着白皙的脖頸……
他走過去,輕輕揉捏着敕若後頸,敕若縮了一下,擡起頭看向花子夭。
廊上衆人俱驚,看着眼前這一幕,大一和大十一對望一眼,面面相觑。
見慣了這一幕的大七,卻是神色如常。
二人關系暧昧又尴尬,花子夭無情敕若無意。
“本尊留他還能做什麽呢?”花子夭的指尖帶着涼意,敕若被激得雞皮疙瘩起,看到花子夭的鳳眸微微眯起,眼中玩味,他聽到的聲音并不真切,花子夭那懶洋洋總是喜歡拖長了的腔調似乎離得很遠,但又很近。
“當然是看和尚眉目如畫,眼含春水,禁不住起了要收了他的心思,”花子夭笑得好似登徒子,“不然如何在這閣中留得這般久?”
敕若向旁邊跨了一步,避開了花子夭的手,呼了聲佛號,“花施主,說笑了。”
“诶?”花子夭狀似困惑地眨眼,“本尊沒有說笑啊?你們認為本尊是在開玩笑嗎?”他環顧四周,衆人皆如宿便一般死死盯着花子夭。
大一看了大七一眼,大七低下頭,他說不準花子夭的心思。說不定花子夭原本是沒有這番心思的,但他向來随意,上一秒的事如何作得下一秒的決定?
花子夭的笑容越發燦爛,流氓痞子一般伸手摸了一把敕若的臉,敕若擡眼,抓住花子夭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看着對方微微挑眉的細小動作,和他的不一樣,花子夭的手有些冰涼,敕若道:“花施主穿得太少了,易受風寒。”
花子夭:“……”
敕若頓了頓,補充道:“小僧沒有說笑。”
花子夭細長斜飛的眉一下挑高了,捏住敕若有些圓潤據那些老人說是含着福氣的下巴擡起來,逼着他看定自己,語氣輕柔,“本尊倒是想看看和尚說笑的樣子,必定動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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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井攥緊了大一的衣襟,他不喜歡閣主對敕若語氣輕佻的樣子,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侮辱,敕若于他來說,是清高無人可亵玩的。
他對高高在上的閣主并不熟悉,除了畏懼之外,只剩下陌生,更談不上崇敬喜歡。
小井皺着眉,一張臉苦成了一團,眼中含着一汪淚,心中默默祈禱,陰晴不定的閣主能放過敕若。
大一感受到懷中小人兒的異動,只一眼,便知其所想,他很少待在小井身邊,也就從未教過他學會掩飾自己的想法。
大一神色不動,他雖然和小井一樣不喜花子夭的做法,但是閣主意義不明,他需得顧及身份,自然也不能多言。
敕若不知衆人心中林林總總所想,只道:“小僧不曾說笑,施主衣物确實穿得少了些。”
花子夭抿嘴,收回手,語氣欠佳,“不通情理的傻和尚。”
花子夭眉目一轉,念頭便從心起,“那本尊和你打個賭如何?”
花子夭手一揮,赤紅的廣袖瞬時占滿了敕若的整個視野,他聽見花子夭的聲音,這麽近卻有些不真切,“天地為證,在場的諸位皆可為證。”
敕若只退後了一步,“佛家,戒賭。”
花子夭嘴角微勾,“那好,你不賭本尊便不與你賭,本尊只告訴你,你休要度本尊出那茫茫苦海,本尊自要将你拉入無邊地獄。”
敕若擡起頭,定定看向花子夭,“施主言重,小僧定不會堕入無邊地獄,也必會安度施主出其苦海!”
看是你将本尊從苦海裏拉出去,”花子夭笑容擴大,猛然靠近敕若,貼着他的耳朵,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還是本尊将你從那至高無上的地方給拉下來!”
敕若不經又被逼得退後一步,微微晃了晃腦袋,有些疑惑地看向花子夭,“施主你……”
激他?騙他?
花子夭一笑,“這不是賭,這只是你我之間的一個約定。”
他好似志在必得,湊上去嘴唇在敕若眉心碰了一下,轉身悠悠離去,大七随即跟上。
敕若抿抿嘴,垂眸不語。
在場衆人卻好如雷擊一般定住,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在一幹人等聽來,恍惚只覺閣主瘋了,還搭上了個不明事理的小和尚。
待花子夭離開之後,大一才回過神,讓人将死活不肯離開的小井給抱着送回去之後,他走上前,站在敕若面前,“閣主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敕若撫了撫自己的眉心,那點朱砂依舊沒有出現,他搖搖頭,不願多說,離開了此處。
大十一走過來,“無論閣主的目的是什麽,我看這小和尚都挺可憐的。”
大一看了他一眼,不發一語,轉身離去。
大十一讨了個沒趣兒,聳聳肩,也徑自離去。
……
敕若回到竹生居時,竹林前已經等了一個人,倒是敕若未想到過的……
花娑。
花娑聽聞人聲,轉過頭,盈盈一笑,“小師父,可是驚訝?”
敕若搖頭。
花娑掩嘴輕笑,“幾月不見,小師父你修為見長啊!”
敕若道:“施主給小僧的令牌……”
“令牌怎麽了?”花娑笑道,“那勞什子是尋故者的信物罷了,找着東西了,将那令牌一松,閣中就會遣人前來相助。”
“令牌是我們回到故人閣的唯一法子。”花娑道。
“那給了小僧……”敕若疑惑。
花娑輕笑,“令牌早不在小師父身上了罷!”
敕若點頭。
“早就還給我了,回到閣中又會被收上去的。”花娑盈盈轉身,“小師父不請我坐坐?”
敕若走上前,“施主,請吧。”
進到屋中,桌上清茶一直是有的,現在也剛好,為花娑倒上一杯清茶,敕若也自己品着,看花娑一邊泯着茶,一邊打量着屋內陳設。
“和以前倒是一模一樣,無甚差別呢。”環望了一會兒,花娑轉過身來,對敕若道:“屋外那竹生居可是新換上的?”
敕若點頭。
屋外有一牌匾,上書竹生居,便是那日敕若随口而來的名字,第二日,花子夭便命人送來了牌匾。
“知道以前這裏叫什麽嗎?”花娑看敕若并無任何好奇,只好自己說下去,“叫竹卿,花竹卿卿渺渺意,以前這兒的主人可就叫花青,同我一樣是個尋故者。”
敕若好如老僧入定般不發一語
花娑無奈,“我本也不必來此多嘴的,只是你要知道,閣主他并非良人,你跟着他,絕非易事也非好事!”
敕若只擡了擡眼。
花娑輕嘆,“若是小師父一直如此……”
她眸中顯出一點擔憂,“不知是好是壞。”
敕若聞言擡頭,“施主多心了,好與不好都是因果循環,不會永遠好,亦不會一直不好。”
花娑點頭,“你這麽說,我也不便多言。”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無非便是花娑在外的一些見聞,看得出敕若對這些似乎很感興趣,花娑便多說了一些。
“你怎麽會對這些有興趣?”花娑問道。
敕若想了想,說道:“因為很有趣,小僧想着若是能出去看看,也是好的,玉簪的事不僅僅只是拜托故人閣,小僧也想知道其中因果。”
花娑愣怔,“小師父可真是貪心啊!”
敕若不解,說道:“可小僧本就是為此而來。”
花娑搖搖頭,起身告辭。
敕若送她到竹門口,花娑轉過身,最終還是說道:“小師父,歸根結底,到底是我對你不住,将你送到故人閣,而我無能為力,只能翻翻嘴皮子,誡你一二。”
“請說。”
花娑環顧四周,竹生居向來少有人靠近,此刻亦是安靜無聲,花娑壓低了聲音,“無論如何,都不要相信花子夭,他是要下地獄的人。”
而後一頓,花娑有些神傷,“但你不一樣,你為成佛而不為地獄,好自為之。”
敕若怔愣,想起了那在地獄虛空裏的地藏。
回過神,花娑已經離開,敕若轉身回屋,心靜無波。
他相信或不相信,其實都不重要,凡塵萬事萬物于他不過一瞬,這麽想着,花子夭那豔紅好似血的身影在眼前晃過,敕若垂眸,庭中越發清冷。
花子夭或許助他成佛,或許使他永堕地獄,但修為在己,敕若回過身,眸中一片清明。
走進屋中,敕若環顧了一圈,屋內陳設極為簡單,卻都以竹為主。
“竹卿?”敕若喃喃自語。
花娑此番前來告訴自己的話,敕若只當聽過便是。畢竟他從未當過自己是這裏的主人,他不過是因為有委托,而前來借住的。
花青究竟是何人,并不重要。
只是這竹屋之名,原為“竹卿”,只因他一句無心之言,而被換了名,不知這竹屋是否同意,而院中翠綠的竹林又是否傷心得很。
故居仍猶在,故人音容散。
而他借住已久,閣中經書由閣中收集,花子夭命人送來,名目逐漸繁多起來。
他日夜研習經書,只覺佛法艱深。
敕若撫上自己的眉間,那點朱砂依舊沒有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 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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