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敕若找到花子夭的書房時,被告知花子夭還未回來。
說話的小僮是個大眼睛,目光冷冷的沒有溫度,聲音倒是脆脆的,只是腔調卻同成人一樣,話不多言。
若是小井沒有被大一帶回去,或許也就是現在這般樣子,敕若嘆口氣,告辭離去。
閣中偶有人路過,看見他也只是低頭略過,快步離開,好在敕若自己知道路,慢慢走回去,倒也不算晚。
當眼前出現一片桃花林時,敕若才知道自己不知在何時已經走偏了。
來到故人閣的幾月,他多是待在竹生居,偶有出來,都不過只是在附近走走,并不會走遠,現在看來這故人閣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上許多。
好在回到竹生居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敕若走近桃花林,現正值寒冬,桃樹林不過一片枯枝,連殘葉也落光了,桃林深處的小亭一望即見。
若是暖春桃花盛放,此處定是極美的。
敕若緩緩走近桃林,小亭無名,亭中只堪堪兩餘位,墊着絲絨,中有茶臺茶具,已蒙了一層灰,想來是久無人至了。
敕若走上前,指尖輕輕拂去臺上的灰,坐下來,寒冬臘月的天氣,即便是身上披着厚重的僧袍,也去不了數九天的寒意。
“此處倒是賞景的好地方。”敕若自語。
從此間望去,桃林之景盡入眼簾,雖是一派枯枝,但不難想象春天桃花開時,此處的盛況。
正坐着,身後有風,敕若轉過頭,花子夭正站在亭外,靜靜看着他。
敕若站起來,還未說話,花子夭便走過來,一屁股坐下,“找本尊何事?”
若是此刻只是賞景,即便是蕭索的冬景,敕若也是覺得好的,但花子夭已經開口問了,他想了想,說道:“小僧聽聞竹生居原為‘竹卿’。”
“然後呢?”花子夭神色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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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若搖搖頭,“沒有然後了。”
花子夭撚着茶具上拭來的灰塵,語氣有些微妙,“既然你都已經叫其竹生居,那‘竹卿’自然就不算什麽了。”
敕若搖頭卻是一臉疑惑。
花子夭斜睨了他一眼,“人總是被舊事所困,不肯向前看。”
敕若看他一眼,随即又低下頭,“舊事裏總有什麽令人依賴,才不肯向前。”
花子夭伸過手,擡起敕若下巴,逼他望向自己,盈盈桃花眼卻是古井無波,“傻和尚,你日夜研習着經書,懂了什麽?”
敕若認真道:“小僧或許不懂,但小僧不傻。”
花子夭神色不變,細長的眸中卻是多了幾分冷戾,用着故作疑惑的語氣,“那可怎麽辦呢?”
敕若看向他,花子夭挑高了眉,“本尊覺得你是真傻啊!”
“……”
沉默了半晌,敕若才輕聲回道:“那施主想如何?”
花子夭站起來,繞到敕若的身後。
敕若只覺背後目光如炬。
花子夭的聲音裏帶着笑意,“本尊讓你住那兒,你想那麽多作甚,就你這般還想得道成佛?”
敕若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修為之所在,并不能以此而定。”
“唔,”花子夭繞到敕若身前,道,“原來你是不想住那兒了。”
“也不是。”敕若微蹙着眉,他想離開這裏,并非是不想繼續住在竹生居。
花子夭很是了然,“你想離開了。”
敕若頓了一下,才點頭,“玉簪一事雖說委托于故人閣,但小僧畢竟不能久住。”
花子夭點頭,“也是,閣中雖好,卻比不得世間花草。”
敕若見他這麽說,有些驚訝,擡頭看了他一眼,別無他言。
花子夭随即抛下一個問題,“那本尊的佛心呢?”
敕若撫着眉間,“小僧不會失信。”
花子夭搖頭,“本尊倒是信你不會失信,但是你傻啊,本尊的東西豈可讓你随意帶着亂跑?”
敕若沉默了。
兩廂僵持間,敕若突然冒出一句,花子夭看風景的眼轉過來,看見敕若轉過頭,正色看着他,“或許施主可以跟小僧一起。”
“哦?”花子夭眉一挑,面帶戲谑。
敕若耐心解釋道:“施主也可出去走走。”
“你想本尊出去走走,”花子夭低下身,“還是想本尊陪你出去走走。”
敕若皺眉,但還是耐心道:“施主若是怕小僧将佛心遺失,大可跟小僧一起。”
花子夭還未說話,敕若便又想起什麽似的,“抑或施主若是有什麽好辦法能夠喚出佛心,将其取出,小僧大可現在就可将佛心交給施主。”
花子夭抿着嘴,“容本尊想想。”
敕若垂眸,似乎真的在等花子夭想辦法。
花子夭無言,“等幾天罷,現下閣中事務繁雜,本尊沒空去翻那些勞什子書。”
敕若又點頭,什麽都随了花子夭的意。
花子夭:“……”
大一來時,便是這麽個氣氛有些微妙的場景。
不過在他看來,二人看上去是對坐相看,相看無言,無言獨上西樓……
那日敕若和花子夭說過的話仍是歷歷在耳,今日所見,想來也不過是那日言語之後的結果。
看起來,二人似乎還真的要将此大不可為之事給“為”下去了。
但若是要讓他下注,他絕不會加在敕若身上。他了解花子夭的手段,一個下地獄的人如果有了決心便是使盡渾身解數也會拉你同入地獄。
他走過去,硬生生插入了二人中間,禮貌地喊了聲:“閣主。”又轉過頭,對着一旁的敕若,“小師父。”
花子夭也随了他的意,微微颔首,對他的到來并沒有表現出什麽不滿。
敕若擡起頭,“小井的大人?”
大一無奈,一向都是別人因為他而記住小井,他還是第一次因為小井而被人記住,他放開敕若,拱手抱拳,“在下大一。”
敕若有些疑惑:“大一、大七、大十一?”
花子夭緩緩踱過來,一把将敕若拉到自己身後,看向大一,“何事?”
“魔族使者前來,不知所為何事,”大一正色道,“閣主,我們已經接過魔族的委托了,還要接第二次嗎?”
花子夭說道:“當然,魔主好東西多得是,再接幾次都無妨,本尊就當看戲又有點心送了。”
大一有些為難,“魔族終究不是什麽好東西。”
花子夭一甩廣袖,紅意飄然,“難道本尊故人閣就是什麽好東西?”
大一不再言語,瞟了一眼花子夭身後若有所思的敕若。
“和尚,你先回去罷,外頭總是風涼天冷的,”花子夭轉過身,對敕若道,“你今日所說之事,容本尊好好考慮。”
說罷,轉身和大一一道離開,敕若立在原地,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麽。
滿園枯枝,敕若好如此間唯一一株有生氣的桃花,眸中水漾,燦若三春。
……
“不知敕若師父現下住在閣中何處?”走在路上,大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小井支支吾吾不肯說,自己向來不喜勉強,便也就算了。
閣中下人一向循規蹈矩,從不會嚼舌根,花子夭不知為何大一會突有此問,想來也不會是小井所說,即便大一一向寵他,但小井這個小孩也是十分明事理的,所以自己才會默許大一養着他,并讓小井去照顧敕若。
“為何有此問?”花子夭問道。
大一道:“那日大四帶回來的奇珍異果,小井很喜歡,卻突然聽及他私下吩咐人給竹生居送些去。”
他頓了一下,“據我所知,故人閣唯一有竹的地方除了你的居所和那裏,其他便是沒有了。”
“而小井在閣中唯一交好又一直念想着的人,我此次回來便已發現是那敕若師父,”大一定定道,“你讓一個來歷不明,不清不楚的和尚住進屬于他的地方?”
大一雙眼有些紅意,襯着花子夭那襲紅得妖豔的長衣。
花子夭繞過拐角,“你何時才能放下?”
“斯人已去,竹卿換竹生,本尊倒覺得貼切。”
“那是他的地方,你叫我如何舍得?”大一捂着眼。
“你如今居故人閣高位,如此情長,倒也難得,”花子夭轉過眼,劃過臉色難看的大一,又回過眼,語氣帶了幾分嚴肅,“可是卻遲早害了你。”
“你這是在逼我。”
花子夭搖搖頭,“不僅是本尊要逼你,你何不自己試着逼逼自己。”
“沒有人,”大一痛苦地倒退一步,“沒有人可以替代阿青。”
“沒有人可以替代他,”花子夭殘忍地指出,“畢竟阿青已經因你而死了。”
大一身形一晃,閉上眼,久久不再說話。
花子夭靜立了一會兒,轉過身,“走罷!”
大一睜開眼,花子夭那襲豔紅的衣影已過廊角。
前廳。
魔族使者笑意盈盈地站起來,禮數十分周全,“花閣主,近來可好?”
花子夭走過去,在上位坐下,手邊花茶早已泡好,他并未答話,卻是先輕揭茶蓋,抿了一口,才看向還立在原地的魔族使者,紅得不是很純粹的眼睛。魔族族人皆是紅眸,但天下間那般叫人驚心動魄的赤瞳果然只有魔主一人所有。
“不怎麽好,”花子夭揮手,“請坐。”
再看大一,已經隐去所有的情緒,恢複那面無表情的模樣,靜靜坐在了自己的下方,低垂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改,此章野桃樹繼續哭暈在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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