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杜行荷,字言臻。

杜老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兒子。

近些年不知有了何種奇遇,杜老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曾經那個能上樹下河,整日跳鬧不知安寧的大兒子已經一去不返了。

二十五年的光陰,就只留給了他一個病恹恹,半身不遂,蒼白如鬼的陌生人。

“今日可好?”杜老爺掩去眼中諸多情緒,走上前,攏了攏杜行荷的被子,“天冷,可蓋厚實點。”

杜行荷低垂着眼,也不看人,“爹這一路前去可還順利?”

杜老爺點頭,“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他擡起手,不過進門一刻,鼻尖上已經有了薄汗,這屋裏的火爐火盆是裝了個滿,暖如初夏,可是杜行荷的手仍是冰涼,杜老爺握着,涼意直竄心底。

其實一切都不好。

國師說了,解鈴還須系鈴人,可杜老爺既不知道系鈴人是誰,也不知道這鈴是什麽鈴,自家兒子這副慘兮兮的樣子,他自是也不好開口問的,只得拉了兒子冰涼涼的手面上歡笑,心中長嘆。

“兒啊,你這手怎麽總是涼得很?”杜老爺嘆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他兒子的手就跟塊兒冰一樣,怎麽捂也捂不熱,只是冰塊兒會化罷了。

不想杜老爺這平平淡淡的一問竟似觸動了什麽開關一般,本來安安靜靜聽着杜老爺話家常的杜行荷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又整個身子往裏靠了點,看着杜老爺驚訝的臉色,他有些慌張地說道,“沒什麽!沒什麽!”

杜老爺驚住了,安撫道:“沒事兒,沒事兒,爹爹在!”但杜行荷幾如受驚的小鹿,睜着因為消瘦而異常顯大的眼睛,無神而緊張。

這樣的事是從未有過的,盡管在小時,杜行荷鬧天鬧地,但在父母面前除了小孩兒特有的撒嬌之外,禮節卻一直是有的,這樣沒有尊稱沒有禮貌的大呼讓杜老爺難以相信這是他的兒子。

杜老爺站在門外很久,想起曾經坐在梅林下兀自歡喜的行荷,他想他知道這鈴是什麽鈴,人是什麽人了。

而能幫他找到系鈴人的人,杜老爺想起那抹詭異的紅,或許真的只有他了,無論如何他都要救他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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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子夭回來時,敕若和杜老爺談得歡暢。

“不想敕若小師父看上去年紀輕輕,卻有如此造詣,杜某受教了。”杜老爺笑道。

花子夭走過去,心中已經想到敕若應該又說了什麽慈悲為懷的話,“杜老爺,可是想好了?”他倒絲毫不避諱,走過去便開口這麽問道,又施施然坐到敕若身旁,對敕若投過來的疑惑眼光并不理睬。

杜老爺躊躇了一下,杜篆荷見此,站起身道:“花公子還未用飯吧,我已經在城中醉香居布了一桌席,算是為我爹接風洗塵,不如先前去醉香居罷。”

敕若道:“貧僧便不去了。”

杜老爺看這和尚心性也知他是個清心寡欲的人,算是在潛心修佛,也就不再勉強,吩咐杜篆荷道,“那就讓廚房做點好吃的素食送到滕苑去罷。”

“是。”杜篆荷轉頭,身後機靈的下人已經心領神會退了出去。

“多謝。”敕若起身,向外走,其間看也沒看花子夭一眼。

花子夭定定看着敕若,直到敕若拐過回廊,看不見了才回過頭,“杜老爺盛情,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請。”

……

醉香居算是慕州最好的酒樓,菜雖說是上品但也沒到絕頂好的地步,而是他們的酒,其中又以清心酒最為出名,據說此酒是由一位釀酒高人所釀,滴滴醇香,令人回味,一杯靜心,三杯清心。

花子夭抿了一口,心覺此言不差。

“花公子如若真能救我兒,杜某感激不盡,必當銜草結環報答于你。”此言一出,杜老爺眼中已是泛紅。

杜篆荷也在一旁輕聲道:“拜托花公子了,我哥他……”話未完,言又未盡。

杜篆荷和杜行荷雖說細細算下來相處并無多日,但杜行荷對他的好,他看在眼裏,明在心裏,更何況他小時幾乎以兄為天,現在大了,能獨當一面了,但卻也放不下小時那種雛鳥情結,對着哥哥總是想要撒嬌來讨份歡喜。

得知哥哥竟離家嫁人了時,杜篆荷在崩潰之餘,看着哥哥來信裏那字裏行間的幸福心中也是含了幾分祝福,只盼哥哥一世安好,而如今,哥哥這副模樣……杜篆荷神情微黯,他比他爹更通人事,早就明白了促使哥哥離家的那人便是又讓哥哥以那副模樣歸家的人。

他握緊了手中瑩白的酒杯,關節發青。

花子夭微眯着眼,舉杯飲盡,“杜老爺不必客氣,令公子福氣不薄。”

杜老爺神情哀傷,“那借花公子吉言了。”

酒過三巡,花子夭還端端坐着,杜老爺已經舉起酒杯說起了胡話,杜篆荷有些不好意思,扶着他爹,欠身道:“花公子,家父心情不太好,此番我也不該在醉香居接風的,是我欠考慮了,如若不嫌棄,還請花公子坐轎回府。”

“無妨,”花子夭道,“也非什麽金貴之人,再說似醉非醉的時候閑逛,不去想那諸多煩惱才是人生的樂趣嗎?”

杜篆荷不置可否。

……

說是閑逛,倒還真是閑逛,花子夭走走看看,一襲紅衣在人群中實在打眼,但他如若不覺,拿出早晨從大七那兒拿的幾個小錢,買了兩個糖人,用紙包好,走了幾步,又聞到一股奇異的臭味,他走過去,店家殷勤道:“公子,臭豆腐要嗎?”

花子夭捂鼻嫌棄。

店家倒也不惱,“一看公子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嘗一點來!”說着,他穿了一塊遞給花子夭。

湊近了明明聞着很臭的豆腐,又飄出一股香味,花子夭接過來,咬了一口,嘴裏立刻充滿了臭臭的味道,但又十分奇異的好吃,花子夭眼睛一亮,“你給我做兩包!”

“好勒!”店家十分歡喜,手腳麻利地動起來。

左手拎着臭豆腐,右手舉着糖人,花子夭走在人群中更是打眼了,活脫脫是個大戶人家裏未見世面的跋扈公子,只是男生女相,多了幾分矜貴氣質,難相處。

“多加一點辣椒。”花子夭吩咐道。

店家很是爽快又給了兩勺紅油油的辣椒,“來,公子,你要的豆花!”

豆花是用小碗端着走的,花子夭皺眉,只好一只手舉着糖人,下面懸挂着臭豆腐,另一只手端着剛買的豆花,撒了一片辣椒。店家笑道:“公子很會吃辣啊?”

花子夭笑笑沒說話,朝城外走去。

城外有一五柳亭,城外設亭,常是離別送行或是歸家迎人之處,亭外有五株柳樹,現值冷時節,柳條恹恹兒的,只有枝沒有葉兒。

亭中卻是已有一人,長身玉立,望着遠山,不知在想些什麽。

花子夭走過去,那人聞聲卻不動,花子夭走過去,“山也好看。”

敕若低下眉眼,“施主将小僧喊出來,可是有何要事?”

他是被大七突然帶到此處的,一路上他不問,大七也不說,但能讓大七動手的,只有花子夭。

而在此之前,他看到了花子夭口中那據他說需要他來救治的神秘的杜家大公子,他無意進去,卻也進去了,算是一種緣分,也看到了在床上慘白着臉,沒有一絲生氣好如死人一般的杜家大公子。

他還未開口,倒是杜行荷先開口了,聲音也是冷冷淡淡的,花子夭一般不矯情時,聲音也是冷冷淡淡的,只是二者不同之處在于,聽了後者敕若倒還無所反應,前者卻讓懷有佛心的敕若後背發涼,由心底裏生出一股強而無法抑制的悲涼。

“原來是個和尚,是我爹請來度我的麽?”

敕若有些奇怪,“施主并未看貧僧,卻知道貧僧是……”

“呵,”杜行荷倒是輕笑一聲,“佛的氣味很容易分辨的。”

敕若更是奇怪,“施主如何會了解這些?”

杜行荷不再開口,敕若只好道:“貧僧不是杜施主請來的,只是誤闖進來的,如有叨擾,還請施主諒解。”

說罷,便想轉身離去。

“請留步。”杜行荷輕輕的聲音傳來,有氣無力。

敕若只好站定,回過頭有些疑惑地看着杜行荷。

杜行荷一笑,“我有一位故人與你的氣息很像。”

敕若歪歪頭,不解。

杜行荷卻不再說話,敕若也不便久留,一句告辭便推門而出,此時才覺屋中悶暖,不知緣由。

但沒走兩步,大七便突然出現,“得罪了。”便抱起敕若,幾個輕躍出了杜府,被帶着來到這五柳亭。

站了一會兒,花子夭便到了。

敕若聽到他在耳邊說“山也好看”,才發現遠山連綿,卻蒙蒙的讓人看不清,他在心中默默道,“也不是很好看”。

但面上卻神色不變。

好在花子夭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将手中吃食放到亭中石桌上,又将那碗豆花遞給他,“有些涼了,不過你嘗嘗。”

敕若早已吃過飯,此刻也不餓,但還是拿過勺子嘗了一小口。

“好辣!”

從嘴皮辣到心口上,敕若呼呼出氣,又不停舔嘴唇,眼裏也泛出了淚水,花子夭很開心地拿出糖人,“那吃這個,吃這個就不辣了。”

敕若本不想接,但受不住,将紙撕開,裏面竟是個小和尚打坐的造型,十分精致,他一愣,竟有些下不去口。

花子夭自己拿出臭豆腐,自己吃個歡暢,敕若将糖放在一邊,去拿了花子夭面前擺着的看上去并不辣的臭豆腐。

“好臭!”

敕若聞了聞,不知道為什麽花子夭吃得那麽香,但舌根嘴皮都被辣得生疼,他咬了一口臭豆腐,“好難吃!”

他吃不來臭豆腐,想吐又覺不好,只好苦着臉在嘴裏胡亂嚼了吞下,卻是再不願碰那個被他咬了一口的臭豆腐,只好拿起糖人,一點點地舔着。

花子夭一口氣掃光了所有的臭豆腐,才開始嫌怪敕若,“傻和尚,連豆腐也不會吃!”

敕若已經不辣了,但是糖人也已經去了大半,只好全吃了,對于花子夭的嫌怪,他是一點也不想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改!至此就改得差不多啦!又要開始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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