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花子夭皺眉,“我沒有。”

引鶴指着他,又指了指敕若,“你沒有?”

“你沒有,他會變成這個樣子?”引鶴大怒,“這裏能随便對他說些随便的話,做些随便的事,完全不考慮後果的就只有你了,故人閣閣主!”

“他若受不住,便是你放整個故人閣,也找不回他的命!”引鶴冷聲道,“屆時,世上再無故人閣。”

花子夭聽出引鶴堂而皇之的威脅,“國師好大的口氣。”

引鶴不再理會他,雙手結印,右手覆光,撫上敕若的眉間,只見敕若眉心有一層淡淡的光散出,純白的氣息緩緩浮動在敕若上方,溫和卻不容侵犯。

敕若漸漸平靜下來,但引鶴臉色愈發蒼白。敕若閉着眼似乎睡過去時,引鶴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花子夭上前一步,引鶴卻自己扶着床站了起來,冷冷看了花子夭一眼,便要離開。

“國師,”花子夭急忙拉住他,“今日緣由還請國師講明,以免日後再有此情況出現,勞煩國師。”

引鶴甩開他的手,“那你最好跟他分開。”

“照國師的意思,難不成是因為我?”

“你以為呢?”

花子夭心下一沉,“還請國師告知清楚。”

引鶴瞪了他一眼,回頭去看躺在床上已經昏睡過去的敕若,“他眉間佛心已被你借出一息,難不成花閣主不知道,在此之間他的心緒十分受到影響?”

“知道。”花子夭還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斷地引導和挖掘敕若的七情六欲。

“不過,花子夭,你太着急了。”引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轉過頭來,“佛心并非死物,你若是定要讓敕若嘗遍七情六欲之所苦所快,你就等着最後只得到一具屍體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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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心所擾?”經引鶴這麽一提點,花子夭猛然明白,今天下午自己所說的話,引起了敕若的不滿。

想來是敕若出去後,坐在竹林裏,非但沒有想通,抑或不再理睬,反而是鑽進了牛角尖。

這才導致佛心出于平穩心緒,而敕若又出離憤怒的情況下,兩者互斥,最終傷的卻是敕若。

引鶴見花子夭面色不好,冷冷一哼:“你可想起來了?”

花子夭不答話,走到床邊,牽起敕若的手。

引鶴沖過去,“啪”的一下,打了上去,卻沒有将花子夭的手打開,只留下一個殘缺的紅巴掌印。

引鶴氣極,“定是你!雖我不知你說了什麽話,但定是你惹得敕若如此!”

“花子夭,你好大的禍害!”引鶴怒極,就想對花子夭出手,才擡起手,卻又後勁不足,猛然咳嗽起來。

咳得驚天動地,絲絲血跡落在了地上,花子夭充耳不聞,眼中似乎只有安靜躺着的敕若。

最後引鶴幾乎咳得暈厥時,恨恨指着花子夭,卻又說不出話來。

敕若卻醒了。

敕若睜開眼,第一句話便是,“我聽見一直有人在咳嗽。”

花子夭還來不及擋,敕若轉眼就看見了已經站立不穩,伏在地上,還在低低咳嗽的引鶴。

“國師?”

敕若起身下床,引鶴身前已經沾染上了一片血跡。

敕若十分擔心,“國師,我去叫人來。”

引鶴卻拉住他,搖搖頭,“咳,不必,咳咳,不能讓人知道。”

敕若突然想起花子夭其實有一點醫術,至少能診斷脈象,“花子夭,你來看看。”

花子夭頗不情願地走過去,根本沒有搭脈,而是扶起敕若,“地上太涼了。”

這番話引得敕若疑惑,引鶴卻哧哧嘲笑起來。

敕若趕緊蹲下去,又将引鶴扶到床上去,“他說得對,地上太涼了,國師怎麽在地上趴着呢?”

國師有意無意地看了花子夭一眼。

敕若猛然反應過來,瞪了一眼花子夭,“到底怎麽回事?”

花子夭避重就輕,“我早說過,他已經病入膏肓了。”

引鶴笑笑沒說話。

花子夭繼續道:“我對那小皇帝也說了,可是卻又被他給圓了回去。”

敕若看向引鶴,眼中滿滿的擔心之意。

引鶴擡起手,聲音輕輕的,“你這個表情我既熟悉又陌生,我已經好久好久都沒見到過了。”

敕若皺眉,“你說……”

引鶴擺手,“我從未後悔過當初的決定,但如今看到你這般,心中竟也有一絲悔意。”

“我知道,你從不願意這樣活着,”引鶴像是突然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但我沒辦法,我不能失去你,我希望你活着,活着才能擁有一切。”

敕若垂眸,“國師?”

引鶴擺擺手,閉上眼,似乎睡了過去。

敕若為他蓋好被子,阻止了花子夭想将國師送回國師的想法,走了出去。

引鶴說的那番話,并沒有避及花子夭的在場。

花子夭随着敕若走出去,“國師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敕若擡眼,眼中有些脆弱,“我不知道,他說我們一體同生。”

“方才他很難過,我也很難過,”敕若低下頭,“可是我不知道,我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敕若語序有些混亂,“我感覺自己被人牽着鼻子在走,卻又不知道是誰。”

花子夭張了張嘴,想說“或許是我”,見到敕若的臉色,卻又說不出口了。

“你今天暈倒了,你知道嗎?”花子夭半晌才說出話來。

敕若點頭,“我知道,頭很痛。”

花子夭沉默了一會兒,扳過敕若有些顫抖的肩膀,只看進那雙桃花眼的深處,“對不起,是我的錯。”

敕若搖頭,“怪我自己修為不精罷了。”

花子夭一個失神,回過神來,已經将敕若抱入懷中,“對不起,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沒有人,沒有人牽着你的鼻子走,我很快就将這裏的事處理好,我就帶你離開。”

敕若沒有掙紮,靜靜靠在花子夭的肩窩處,“你說國師病入膏肓?”

花子夭一愣,“嗯。”

“為何?”

“依我看,似乎是長期的服用一種藥物,導致身體衰敗,”花子夭說道,“後宮之中,殺人于無形。國師也難逃此劫。”

敕若愣住,一時間腦中竟閃過無數的畫面,倏忽而逝,敕若抓不住其中任何一個,眉間又開始悶悶發疼。

他脫口而出,“引鶴不可以死!”

“引鶴?”花子夭并不知國師真名,普天之下,也甚少有人知道。

敕若一愣,“國師,國師告訴我他名引鶴。”

“你舍不得他?”花子夭眯了眯眼。

敕若搖頭,“一想到他會離開我,我就很難過,頭很痛。他不可以死。”

花子夭并非愚笨之人,“你在求我,還是在委托我?”

敕若垂眸,“我已經沒有什麽好換的了。”

“你可以拿你自己換啊!”花子夭不自覺地開始引導敕若。

敕若擡起頭,看向花子夭,兩人距離極近,溫熱的呼吸彼此交錯着,他問道:“你希望我在求你,還是委托你?”

花子夭愣住,沒想過敕若會這樣反問他。

半晌,花子夭輕笑出聲,“呵,我很開心你來求我。”

敕若不再說話,“我不怪你,真的。”

花子夭知曉他說的是佛心一事,淡淡一笑,重又抱住他,“即便下地獄,我也要拉着你。”

“可是我不會,”敕若輕聲道,“你也不會。”

半晌,敕若道:“若是別人的追求是快樂幸福,難道你的追求就只是為了下地獄嗎?”

花子夭悶聲笑道:“黃泉路上,若是有你,我想那就不會太難過。”

“你不能為了不難過,而拉上我。”

“那為了什麽?”

“不知道。”

良久,敕若低聲問道:“你會幫他的,對嗎?”

花子夭不語。

……

花子夭帶着敕若去了側房中将就了一夜,告訴他,這是他小時候常待的地方,本來是奶媽的住處,但因為奶媽對他很好,他常賴在她的身邊。

側房只是簡單清理了一番,四月初的天氣,不算暖和但也不是很冷了。

花子夭憑借着深厚的內力,至少讓頭疼初愈的敕若不會再受風寒之苦。

淩晨,宮中除了有人當夜值以外,無人再掌燈外行。

花子夭見敕若已經睡熟,才悄然起身,走到正房,繞到裏間,引鶴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似鬼。

花子夭站了一會兒,更聲一過,他抱起引鶴,出了宮門。

花子夭輕功極好,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已經将引鶴送到國師塔中,見引鶴因為床的冰冷而微微皺眉,他也不再管,冷聲道:“你讓本尊幫你穩住小皇帝的天下,他讓本尊幫你活下來,本尊現在是不是可以說,國師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引鶴自然沒有回答。

花子夭離開,發現桌上正擺着一副未竟的殘棋,他拂袖一甩,黑白棋子盡皆化為粉末,混雜在一起,黑白不明。

花子夭回到敕若身邊時,敕若還在睡夢中,卻已經感覺到涼意,微微抱緊了自己。

花子夭抱起他,将他放回正房裏間的床,這麽一會兒功夫,花子夭已經命人收拾了床鋪,重新鋪了床。

敕若感覺到花子夭動作,微微睜開眼,有些迷茫,“國師呢?”

“我送他回國師塔了,”花子夭跟着上了床,“國師不能輕易出塔,更不用說來久不居人的浣竹宮了。”

敕若睡意朦胧,對花子夭的話也表示理解,點點頭,有些開心,“你幫他了。”

花子夭失語。

敕若勾着嘴角,又睡了過去。

花子夭輕嘆,躺下來,突然憶起當初命人将敕若帶回故人閣時。

那時,他不過只是為了佛心。

後來,見到敕若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逗起來總覺有趣。

如今,他再扪心自問,佛心卻不再是唯一的目的。

花子夭轉過頭,看着敕若安靜的睡顏,或許就是在這一晚,敕若暈過去的那一刻。

花子夭向來是對禮數禮教不屑,如今突然明晰了自己這般不同尋常的感情,就好似,他在臺下看戲,看悲歡離合,看物是人非,突然有一天,他站在了臺上,演繹離合之悲喜,身臨其境一般……

花子夭閉上眼,只覺浮生虛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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