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佛心不會有事的。”
身後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花子夭頭也不轉,并不理會,只死死盯着床上因失血而臉色蒼白如紙的人。
花子夭用的是故人閣的醫者,此刻見從外面走進來的人竟和床上此刻緊閉着眼的年輕和尚一模一樣,心下已知接下來的事便不是他該知道的。
他低着聲音,呈上一張單子,“箭上無毒,距要害處亦有一寸之差,只是小師父氣血虛弱,需好好調養,但不宜大補,屬下已開好了方子,還請閣主過目。”
“放在桌上,下去罷。”
故人閣價值千金的傷藥跟不要錢的一樣盡數敷在這位年輕和尚傷口處,這是花子夭一直攜帶于身,卻不想居然用上了。
花子夭一時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憤怒。
待故人閣醫者出了門,引鶴才靠過來,把了敕若的脈,的确脈象虛弱,但有能花子夭所給的藥吊着,一時間也無大礙。
“花子夭,你看他的眉心,”引鶴淡淡道,“若我有法子将佛心挖出來,你拿了佛心便走罷。”
敕若的眉心有淡淡的白光浮動,像是身體過于虛弱,佛心竟再次出現護體。
花子夭未動,“我與他之間的事,不必你管。”
“你一開始便是為了佛心,”引鶴說道,“我相信他也明白,卻不知他為何定要跟着你了。”
花子夭撫上安靜躺着的人的眉心,那淡淡白光便繞着他的指尖浮動,他輕聲笑,“自然是本尊魅力太大,傻和尚愛上我了。”
引鶴卻笑起來,“他是佛,去了所有情'欲。”
花子夭微微揚了揚精致的下颔,“本尊是凡人,有一切情'欲。”
“那又如何?”引鶴也微微揚起頭,“即便他不是佛,也斷不會愛上你。”
花子夭靜了一會兒,低聲道:“你說你知道和尚的來歷。”
引鶴微微抿嘴,“待他醒來後再說。”
“那他如何識不得人世情愛,”花子夭道,“他告訴本尊他的目的便是此,若是不是情愛,又如何成佛?”
引鶴沉默,半晌道:“他本就不該成佛。”
花子夭目光如炬,定定看着引鶴,後者卻不動聲色,站起身來,“花子夭,當初我請你進宮作帝王師,你是不願,我逼你迫你,終抵不過晏歸一個天下來得有說服力,但我現在要告訴你,你花子夭絕無可能染指這天下一分一毫!”
花子夭神色不變,“國師這是要兔死狗烹了?”
“非也,”引鶴搖頭,“只是讓你認清形勢罷了。”
花子夭不語。
引鶴斟酌了一下,繼續道:“若是你要敕若的佛心,我可以幫你,但敕若我要帶走。我身體不太好,他也不能長留在皇宮之內,戾氣太重,我會帶着他去找玉簪的主人,你要走要留,随你。”
他頓了頓,“晏歸早晚是要自己撐起這天下之重的。”
花子夭還未聽完,神情已經冷了下來,“國師這到底打的什麽算盤,花某竟是看不明白了,先是讓本尊進宮,又出條件讓本尊來做這帝王師,現要逼本尊棄位天下的同時,帶走和尚?”
引鶴一怔,“我已經說過,佛心你可以拿走,我會幫你。”
見花子夭仍是神色淡淡,引鶴以為是其不信,只好又補充道:“因為,那是我親手種下去的。”
話畢,花子夭笑道:“國師此言不覺過甚?”
引鶴輕聲嘆道:“你是聰明人,是不是假話難道你聽不出來?”
花子夭不答
引鶴準備離開,“待他醒來後再說罷。我希望你要的只是佛心。”
待室內再無一人,花子夭突然輕聲笑起來,撫着敕若蒼白的臉
“若是再早一天他如此說,本尊必定會同意,可如今你躺在這兒了,用盡了本尊上好的傷藥,本尊又如何舍得放你走?”
“自是要好好償還才是。”
床上年輕的和尚閉着眼一動不動,任憑一雙作孽的手在自己臉上揉來搓去。
次日,敕若便悠悠醒轉。
昨日,引鶴不顧封塔之令擅自出塔一事夏晏歸并沒有作出任何舉動,于是封塔一說被不由自主地作廢了。
敕若剛醒過來,花子夭抱着他查看了胸前的傷口,已經好了許多,他這才誇張地送了口氣,一雙妖孽的眼無限委屈地盯着敕若,“和尚,你害得本尊好苦啊!”
敕若:“?”
“你看你,胸口中箭,昏迷不醒,我擔心你,連口飯都沒吃,”他指着自己的臉頰,“你看看我這兒,是不是都瘦得凹下去了。”
敕若自覺眼神不太差,可花子夭的臉實在紅潤光澤,他有些虛弱地搖頭,沒看出來。
花子夭:“……算了,你醒來就好。”
花子夭喂他吃了藥,雖不是伺候人的主,但也算吃過苦,敕若只嗆了一下,苦得發澀的藥水就盡數進了肚。緊接着是一顆蜜餞,敕若含在嘴裏,有些疑惑地看向一直死盯着自己不放的妖孽。
花子夭微微一笑,“待你傷好,我們便走罷。”
他突然說出此話,連自己都是一愣,就在方才敕若朝他看過來的一瞬,桃花眼裏還帶着些微的濕潤和疑惑,他不知怎麽的,便脫口而出,好似在那一刻真的雲淡風輕,再沒有比擁有這雙眼睛的人更重要的了。
“跟我走嗎?”花子夭還是問道。
敕若沒有猶豫,點頭。
花子夭此刻相信,即便引鶴的真實身份是敕若的爹,這傻和尚也不會離開自己了。
他笑起來,迎着敕若疑惑不解的目光吻了上去,沒有加深,只是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逝。
敕若連眼睛都未閉上,但卻在花子夭離開的那一瞬,微微揚起頭追了上去。
“呵!”一聲輕笑,花子夭輕鉗住敕若有些細瘦的下颔,吻住了追逐自己的薄唇。
細碎的聲音從裏屋傳來,窗外秋景閑煞,窗內春意羨煞。
他們最終沒有走成,齊琬容懷孕,普天同慶。
國師病發,花子夭領着敕若去探望,引鶴告訴他們,“皇帝不想要這個孩子。”
“只要我在這一天,他便安不下心,”引鶴氣息虛弱,“但他奈何不了生死,我死了,他再無法子折騰。只有皇帝心穩下來,天下才得安寧。”
敕若垂眸,“國師何出此言?皇帝也并非迷夢中人,他終究是會明白的。”
引鶴搖搖頭,“是我将他帶大的,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他。”
是夜,夏晏歸竟找來浣竹宮,自敕若受傷之後,朝廷大刀闊斧地整改,而花子夭撤出了故人閣的所有人,不再參與政事,自是也不再做那帝王師,滞留在此的唯一原因不過是引鶴病發,敕若不願走罷了。
夏晏歸一進門,便道:“敕若師父,朕有話同你說。”
敕若正在抄寫經書,花子夭閑得無聊,跟沒骨頭似的靠在敕若身上,品着茶。
聽聞此話,敕若看了花子夭一眼,後者挑了挑眉,但沒說話,敕若點點頭,站起來,“皇上,請。”
夏晏歸要說的還是那件事,他不能讓引鶴死,而他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敕若。
但這一次敕若卻拒絕了他,“皇上,小僧能問一個問題嗎?”
夏晏歸皺皺眉,“你問便是。”
敕若道:“如果最初國師沒有将皇上帶在身邊,如今皇上會是什麽樣子?”
夏晏歸冷笑,“什麽樣子,在這深宮之內,恐怕早已成一縷孤魂。”
敕若垂眸,“也有可能是,皇上會成為真正的皇帝,早早看透生死,穩坐于皇位之上,心存天下,只有蒼生。”
“他舍不得。”夏晏歸只道。
“舍不得什麽?”敕若道,“皇上覺得這樣太苦,國師舍不得?”
夏晏歸沒來由地煩躁起來,“是。”
敕若搖搖頭,“國師和皇上不一樣,他早已明了生苦死哀,而他現在唯一遺憾的是,你沒有明白。”
敕若呼了一聲佛號,無悲無喜,“國師所做一切,不過是在彌補當初一個錯誤的決定。”
夏晏歸眸中仿佛有什麽碎了一般,全身發抖,“他,他認為當初撫養朕是錯誤的決定?”
敕若不語。
“何苦逼朕?!”
夏晏歸紅着眼眶,沉默良久,他轉身離開,“你救他,朕留下那個孩子。”
敕若垂眸,聽着少年天子的腳步有些踉跄地逐漸遠去。
引鶴說得很好,是他将夏晏歸一手帶大,沒有誰會比他更了解這個年輕的皇帝。引鶴讓敕若這麽說,夏晏歸的反應同引鶴所述亦是一致。
最終,不過是要留下那個孩子。
敕若既能救引鶴,又能留下孩子,不傷一命,樂見其成。
花子夭沒有問白日裏引鶴單獨對他說了什麽,也沒有問方才他與夏晏歸說了什麽。
敕若知他不願救引鶴,也就對這件事保持着絕對的沉默,但他始終覺得花子夭許是知道了,只是默許了。
引鶴說,等齊琬容的孩子出世,他就會離開,他只是必須要保證大夏的血脈延續。
敕若想,等引鶴想徹底離開時,他就救他,然後帶他一起離開皇宮。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加快節奏了。但是忘梗太嚴重(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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