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麻煩
薩比大爺臉上挂着狂放的笑容,就是那種戰士們經常覺得這樣笑會很狂野很有男人味,但事實上只能讓他們顯得像只牙疼的猩猩的那種笑容。雷歇爾好像有點吃驚,我想也是,他肯定很久都沒遇見過這麽自信的敵人與這麽爛的開場詞了。
“篝火堆酒館的主人是莉莉絲夫人。”我趕忙對雷歇爾說,“她前夫的朋友在當聖殿騎士。”
此前已經說過,對于邪惡陣營的成員來說,聖殿騎士這玩意雖然不見得可怕,但必然像鞋底的狗皮膏藥一樣讓人心煩。我指望這能讓雷歇爾有點顧忌,或者,至少在動手時注意影響。現下情況特殊,他一個餓着肚子背着詛咒的半魅魔,就行行好別弄出個大場面來了。
“沒錯,莉莉絲夫人的店。”對面的雇傭兵醉醺醺地說,“所以別害怕,我又不會在這裏對你怎麽樣……”
半身人,我腦中采蘑菇的半身人又開始蹦跶了,“我們不會弄壞你的蘑菇的!”他們誠懇地跟我說,“我們會摘得很小心!每一只都會好好烹饪,很珍惜地吃掉!”
然而誰他媽在擔心蘑菇,我擔心你們的小命和這個世界的安危啊。我站在雷歇爾身後,盡力給雇傭兵使眼色,那家夥看了我一眼,耀武揚威地握了握拳頭,展示他壯實的肌肉。
“要是你願意跟我回去那又是另一回事,‘薩比小爺’肯定會好好照顧你。”雇傭兵猥瑣地對雷歇爾說,向上頂了頂胯。
唉,這麽不會看氣氛,哪天死于非命也是沒辦法的事,神明都沒法救你到底啊。
我後退了一小步,時刻準備開傳送門,好在雷歇爾發飙之後帶着我們趕緊跑路,真可惜了這兒的小羊排。但雷歇爾并沒有為這糟糕的舉止做出什麽激烈反應,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薩比,仿佛在思考什麽。
我認識這種目光,它時常出現在挑菜的主婦臉上,出現在雷歇爾思考哪種實驗素材會更好用的時候。而現在雷歇爾正在做什麽實驗?一路推導下來,答案出現得水到渠成。
不是吧……
我又一次強烈地感到,不久前會對雷歇爾報以同情的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這家夥根本不需要同情。他自己哪裏是為了“離開有着不好回憶的房間”才而跟我出來?雷歇爾根本已經從之前的挫敗中恢複了過來,他跟我出門是為了挑菜——要麽吃一頓飯菜,要麽自己動手打包魅魔需要的食材。不需要我提醒,他自己已經想到了使用男性對象的可能性,還有了付諸實際的打算。這樣想來,不穿黑袍也不是被我忽悠的結果,他多半很清楚穿黑袍不方便約炮,這才順水推舟穿成這副模樣。
用普通人的思維去體諒雷歇爾,并為自己的腦補所打動,何等不忍直視的低級錯誤啊。我抹了一把臉,為曾經在我腦海中存在過片刻的“脆弱雷切爾”形象默哀三秒鐘。
那已經脫離角色設定到和游吟詩篇差不多了吧。
然而。
不,不行,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雇傭兵薩比在篝火堆酒館中只能一個人喝酒是有原因的,他長得,相當,不規整。薩比大爺的臉好似紅油樹的表皮,數不盡的坑坑窪窪出現在那張肥大的臉上,他要是不張嘴,觀衆很難在成片的溝壑中找到那兩片嘴唇在哪裏。我懷疑他祖上有一點哥布林血統,也有可能是南地小樹精,或者狗頭人,或者劣魔。
魔法之神在上,我并非以貌取人的半精靈。剛見面時我對他那張臉毫無感想,這些年的游歷足以讓我在諸多智慧生物身上體會到天工造物的神奇。但問題是,雷歇爾想把他打包回去?
此前短暫腦補過的那個場景,那個雷歇爾被某個沒有臉的男性啪啪啪的畫面,如今填充進了一張臉,眼前這位雇傭兵的臉。我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地獄之書上的慘象,至少兩者對我造成的沖擊和精神污染屬于同一等級,恍惚間我仿佛經歷了一次意志檢定。我打了個激靈,連忙将這可怕的畫面驅逐,再這樣下去我都要失去食欲了。
“老師。”我用心靈感應傳話道,“您是否想過,對方可能有性病?十個雇傭兵九個有病。”
對不起了雇傭兵們。
雷歇爾看白癡似的看了我一眼。
“對,魅魔可以免疫疾病。”我苦口婆心道,“但您真的想要跟一個性病患者交媾嗎?他的性器上可能有疱疹、潰瘍、惡瘡、粘液、鱗片、倒刺……您想把那東西放進身體裏嗎?”
性病不會讓一個人類長出後面幾樣東西,不會讓丁丁突變成觸手,或者別的異化肢體,但雷歇爾不見得知道啊。他的研究領域從來不包括人類疾病,殺人也講究效率而非慢性折磨,對普通人會得什麽不致死的小病漠不關心。他與疾病唯一的交界大概是瘟疫咒,該咒文由雷歇爾的老師(另一個黑巫師)發明,起效後能讓受害者潰爛、異化、長出骨刺和其他一大堆不可言說的東西。
雷歇爾的臉色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改變,由此可見,他還真以為普通疾病會産生這種效果。
話不用說滿,法師的腦內補完能力都不錯。
偵測疾病的法術靈光在雇傭兵頭上一閃而逝,紅光,意味着有病。這籠統的測試會對鼻炎感冒與肺痨晚期一視同仁,但它已經成功打消了雷歇爾的熱情,讓他失去了進一步探測的興趣。
雷歇爾說:“滾。”
我能看到他在袖子的遮蔽下打了幾個手勢,而後那薩比雇傭兵便一臉茫然地離開。這事結束得無聲無息,真是出乎我意料,讓我慶幸得想請全酒館的人喝上一輪。
“您對他做了什麽?”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問道。
“讓他脫光衣服跳一小時舞……”他說。
我為這幽默感十足的仁慈懲罰詫異,不敢相信老師如今好脾氣到這種程度。
“在下一次與邪惡生物戰鬥的途中。”他說完了後半句。
從薩比的打扮上看,他就是那種單獨行動的雇傭兵。要是下一回與魔物作戰時自己解除了防具還開始跳舞的話……嗯,祝他好運。
飯前的小插曲結束得有驚無險,我們終于坐到了兩個座位的空桌邊上。雷歇爾看了看桌上的啤酒與啤酒漬,皺了皺眉頭。
不等我招呼,一個女招待咻地跑了過來,動作飛快地整理好了桌子。
篝火堆酒館的夜晚總是十分繁忙,要等個幾十分鐘也是常事。能這麽快被招待,真是運氣不錯。但我還來不及對女招待的貼心與及時表達出感激,她已經手腳利落地拿出了菜單,放到雷歇爾面前,開始熱情地推薦篝火堆特産。
立刻,我知道了周詳服務的原因。
菜單放在雷歇爾面前,女招待也站在他身邊,熱情如火的介紹還參雜着無數與點菜沒關系的句子(例如:“您從哪兒來呀”“是第一次來這裏吧,否則我一定會認得您的”“我的名字是艾米麗,您叫我艾米就好”)。她一個勁兒往雷歇爾身上看,幾乎無視了我,居然無視了我?!向來是人群焦點的我十分震驚,乃至感到尊嚴受到了挑戰。
“您也看看我嘛,艾米小姐!”我可憐兮兮地說,“您的眼睛星辰般閃亮,卻只将星辰之光投向一方,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艾米麗小姐毛茸茸的耳朵抖動了一下,兩頰泛紅,好像剛發現我這大活人被她扔在了一邊。“哎呀,真是抱歉!”她連忙說,“我,我有時候會心不在焉,像瞎了似的……”
“請別這麽說,”我莊重地說,“今夜的星空不還是一樣明亮嗎?”
她用餐盤遮着嘴笑了起來,注意力總算從雷歇爾身上轉移了。
“您真是……”女招待笑着搖了搖頭,“您是個游吟詩人嗎。”
“游吟詩人海曼,正是在下。”我站起來行了個花哨的禮,吻了吻她的手指,“可惜今天沒帶上七弦琴,唉,出門前哪裏想到會遇見您這樣可愛的小姐呢?看起來我要為一次偷懶抱憾終身啦。”
“您的琴聲一定非常好聽。”她說,“要是……”
“奇異果烤羊排。”
雷歇爾的聲音突兀地插入進來,打斷了我們的交談。他點了點菜單上第一排第一個菜,把菜單扔回給女招待。
艾米麗連忙接住菜單,順勢看向雷歇爾,目光又像被黏住了似的。唉,她明顯被迷住了。我乖乖閉上嘴巴,後退一點,觀望着老師的豔遇。只見雷歇爾皺了皺眉頭,不客氣地說:“你還在等什麽?”
女招待吐了吐舌頭,連忙跑開了。
“您可真無情。”我說。
“而你像只公孔雀在開屏。”他說,“兔人混血種,對魔力抗性為零,你要是想和她交媾,根本不用費這個功夫。”
我盯着他,忽地反應過來了。
雷歇爾會這麽受歡迎,并不只是脫掉了黑袍的緣故。
魅魔這種東西,從來是越饑渴越誘人,像黑色海域裏亮起燈吸引食物的鮟鱇魚。我的導師是個半魅魔,他很餓,還坐在一間布滿“食物”的酒館裏。如同僞裝成爛熟果實的肉食植物,雷歇爾身上正不自覺地、源源不斷地飄散出香甜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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