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控制狂

我和女招待的對話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直勾勾看着雷歇爾。那塊羊排在他臉頰上撐起一塊,像一只倉鼠剛把一枚果子塞進頰囊。

簡直可愛到不合時宜。

即使在進餐的時候,雷歇爾的表情也并不放松,仿佛現在不是在享用美味,而是在解什麽一搞錯就會弄死十七八號人的魔鎖。他小心謹慎地含住我喂給他的肉塊,舌頭繞着肉轉了一圈,像個剛入行的盜墓賊,用拐杖戳探前方地板,時刻準備被彈射出來的機關劈成兩半。在确定這玩意不會出現什麽難以理解的異變後,雷歇爾終于咬了下去。

他的牙齒切入肉塊中,其中蘊含的湯汁一下子擠出來,充滿了整張嘴巴——我吃過好幾次奇異果烤羊排,知道切割完美的肉塊嘗起來是什麽樣子。混合着果香的肉汁在舌頭上蔓延的滋味絕對是個難得的享受,卻讓雷歇爾的眉頭皺得更深,好似面對着一個和預想不一樣的實驗組。

我不知道他有多久沒真正吃過東西了,反正在遇見我之前很久,他已經“擺脫了飲食的負擔”。這個搞不好半個世紀沒有進食過的人笨拙地咀嚼,咬合節奏奇怪。我總覺得哪兒不太協調,等觀察了一會兒他臉頰肌肉鼓起的方式,我才意識到,他進餐的方式完全不合常理。

雷歇爾并不像正常人一樣輕快地咀嚼,他咬三下肉(精确的三下),打開牙關保持靜止,用舌頭把食物碎塊推移一個位置,就像搗谷子的間隙伸手翻攪。我懷疑他根本沒在享受這塊小羊排,他的身體一動不動,凝視着桌面上的一點,對進食這件小事全神貫注,搞不好還在計算這塊肉要咀嚼到什麽程度才能咽下去。

這根本是實驗新法術的嚴謹态度。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本教程叫你如何吃飯,因為活到認字年紀的智慧生物都知道如何進餐。含住食物,牙齒切碎,舌頭在其中攪拌……要将這等小孩子都會的動作分解解說也太奇怪了吧。我忍不住懷疑起來,這家夥是有多久沒吃過東西?久遠到連如何進食都忘掉了嗎?

雷歇爾咽下了口中的東西,擡頭對上我的目光。他用“看什麽看”的眼神看了回來,我連忙叉起下一塊小羊排。

第二塊的狀況好了一點,雷歇爾學得很快。他的目光從周圍的食客中掃過,才到第二塊便掌握了咀嚼的秘訣,動作變得更加自然。第三塊時他的動作已經完全看不出之前笨拙的痕跡,仿佛縫合屍在幾個動作中學會了妥善僞裝。即便如此,那種學習與完成任務的态度也再明顯不過。看他吃東西的樣子,感覺食物都變得難吃起來了。

“好吃嗎?”我問。

雷歇爾沒說話,他瞥了我一眼,好像我問了個毫無必要的蠢問題。

有時我會對自己太擅長看眼色這事感到遺憾,聰明也有壞處,比如失去想象空間,只能面對不怎麽美好的現實,連個自欺欺人的餘地都沒有。倘若我對雷歇爾的各種表情沒那麽熟悉,投喂小動物或者和情人玩肉麻兮兮投喂游戲的想象能比現在鮮活得多,腦補起來相比有更大的樂趣。但我其實非常明白,自己在做的事與實驗室打下手沒什麽差別,只是在服侍師父他老人家罷了。

啊,真無聊。

大部分情況下裝糊塗和自我欺騙是提高生活水平的重要手段,可惜雷歇爾不是大部分人,他所涉及的任何情況都不是“大部分情況”。當你的生活不幸與他交集在一起,你必定要對美好想象與現實之間的差別非常非常清楚,自我欺騙是要命的奢侈品,和那種堕落法師吸食的魔晶粉一樣,爽一時,毀一生。

不過,他對食物的笨拙與敷衍了事,似乎也只在我眼中非常明顯。

女招待與周圍投來目光的人都露出了喜愛的表情,仿佛覺得這事很可愛。在不明真相的圍觀群衆眼中,雷歇爾這副小心翼翼進食的樣子像謹慎的小動物一樣,他們大概覺得雷歇爾開始的笨拙是一個嘴刁的小少爺在挑嘴,又或者一個平日沒空沒興趣享受生活的學者第一次嘗到好東西——從他們那自以為是的憐愛目光中可以讀出來。

倘若雷歇爾不是我的大魔王導師,而是願意跟我唱雙簧的搭檔,我一定要演一出破産兄弟的戲碼。此時表演出“囊中羞澀只能讓弟弟偶爾吃一點點美食的可憐兄長”形象的話,圍觀者當中,一定會有愛心過剩的人拍着胸口争相慷慨解囊。

我下意識估算了一下圍觀者們身上的衣物飾品價值幾何,不由得感到了淡淡的惋惜。

原計劃還是沒有改變,我倆一個喂一個吃,以極高的效率解決完了這盤本該被好好享受的食物。咱們出去時不少人面露遺憾,可喜可賀,情況還沒嚴重到有人攔路的地步。

雷歇爾吃完了一份成人分量的羊排,我順手打包了一點食物。我們在法術的遮蔽下走向布置好的傳送地點,離開酒館之後,整個空氣都顯得安靜起來,對比強烈得讓人不習慣。

于是我沒話找話道:“羊排好吃嗎?”

雷歇爾瞥了我一眼,似乎在奇怪我居然還在對這個問題糾纏不放。嘿,我還真跟這問題卯上了。不知哪裏來的執着讓我再次開口:“很美味吧?”

“那只是食物。”雷歇爾說,“如果你選擇更方便的地方,我們本來不需要花費這麽長時間。”

嗯哼,跟我腦中預演的對話一模一樣。

這個晚上月明星稀,即便離開了火光,星月也足以将道路照亮。它們非常美,但即使美神本尊站在雷歇爾面前,他也只會考慮如何從對方身上得到利益吧。我稍微有點後悔,剛才要是給他點激辣鬼椒湯就好了,不知道把那玩意灌進他喉嚨裏,他會不會給出點別的反應。

“所以,”他又說,“跟那些人‘交談’才是你去那裏的目的?”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過了幾秒才遲鈍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是正常社交,老師。”我無奈道。

“你對每一個人提供華而不實的恭維,即使你不知道他們的名字,無論種族和性別。為防你不知道,海曼,我不是傻瓜,我知道正常交談是什麽樣子。”雷歇爾嗤笑道,“你的品味真讓人嘆為觀止。”

我們在酒館中遇到的不止是薩比大爺和女招待艾米麗,後半段時間,艾米麗在繁忙中被叫走,陸續又有兩個侍者前來提供食物、酒水和負責結賬,再加上最後離開時與老板娘的短暫交談,我的确跟不少人聊了天,或許用詞有點暧昧,時間長得有點不必要,無關緊要的內容有點多。

我本想說,這都是為了把麻煩人士從雷歇爾身邊帶走,避免他們影響到老師進餐,但這不是實話。在這事上撒謊沒什麽意思,事實是,我這人就這樣。游吟詩人當太久,搭讪贊美随處抛,生活嘛,及時行樂啊。

我撓了撓腦袋,只說:“我也沒打算跟他們所有人上床啊,只是開開玩笑,調調情……為防您不知道,老師,作為普通的、不思上進的、軟弱廢柴的智慧生物,我們在不戰鬥的時候就會這樣給自己找點樂子。讓大家都高興的事情,有什麽不好呢?”

“你說錯了一點。”雷歇爾笑了起來,“沒有什麽‘我們’,海曼,你心知肚明。你從來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也不會是。”

“是是是,我是羊群裏的黑羊,鳥群裏的蝙蝠,生來不祥,還被大魔王盯上,好可憐啊。”我唱歌似的拖長聲音說,“我是個該死的背叛者,我無處可去孤苦無依……”

“你是我的,從我撿到你那一天起。”雷歇爾打斷我浮誇的唱詞,“你背叛或者不背叛,你殺死我或我殺死你……那不會改變任何事情。在我厭倦之前,你永遠屬于我,決定權在我,不是你。”

這就是雷歇爾。

他照看他的學徒就如同巨龍照看寶藏,擺脫他的方法唯有徹底的死亡——殺死他,或者被他所殺。所以說人生太單調就會有這種結果,沒朋友,沒情人,像個一輩子守着一畝三分地的孤寡老人,心眼小又脾氣壞,寧可讓自己的菜爛在地裏,也不允許它們往別的鍋子裏跳。而我呢,大概是他田裏最大最顯眼最英俊潇灑的一顆蘿蔔,被寄予厚望,更別想擅自跑掉。

“但我似乎成功跑掉了啊。”我說,“九年了,雷歇爾,我在您不知道的地方游玩,與您沒見過的人交朋友、厮殺、共飲、同床……這些事發生過無數次。我可能在某處結婚生子,可能在某處死于非命,這九年裏什麽都可能發生,而您一無所知,也無計可施。”

雷歇爾一言不發,他的怒氣像條冰冷的毒蛇。月光下的那雙眼睛暗紅如血,現在的他看起來純粹是黑暗的造物,一個危險而致命的怪物。

我看着他,沒後悔剛才說過的話,只是突然感到意興闌珊。

今天沒有心情,一定是因為沒吃到烤羊排的緣故。

“好啦,咱們把這一章揭過吧。”我聳了聳肩,改口道,“別生氣呀您吶,我生是您的狗,死是您的死狗,您讓我往東我不往西,您讓我赴湯我不蹈火……”

我咬到了舌頭。

我咬到了舌頭,因為雷歇爾往我身上丢了個偵測疾病,綠色靈光閃過,體現出我身體倍兒棒。然而今天不久之前他對另外一個對象是用了偵測疾病,兩者聯系起來,難免讓我有很可怕的聯想。

“你赴湯蹈火的機會來了。”雷歇爾神經質地笑起來,那個名為“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的表情讓我後背一涼。

他就帶着這副要跟我同歸于盡的神情,說:“進食沒用,我還是餓。”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