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坦誠相對
啥,我想。
“什什什什什什什麽?”我說。
在廣闊的西海域有一種叫紅海豚的魔獸,生性親人,能背着乘客在海面上乘風破浪。但不過它們并不是優秀的馱獸,因為這種動物太過活潑,當它們的注意力被旁邊的什麽東西吸引,它們會迅速改變既定路線,并且控制不住地提速,無論背上是否馱着什麽。
非常迅速。
我曾經騎過一條紅海豚,前半段旅程非常平安平穩,直到它發現了不遠處的什麽東西——可能是一只水鳥,可能是一條魚,誰知道呢。在發現那東西的時候,我們已經越過了它,于是我友善的司機毫無預兆地轉過二百五十度角,在半秒鐘內提升到了音速,飛也似的沖了過去。
現在的感覺就像那個時候一樣,我本來在一條普普通通的大道上好好走着,坐騎突然一個甩尾,回旋漂移,以讓人完全無法反應過來的速度狂飙向了莫名的方向。這突如其來的暴走将我甩上天空,再摔回海洋,海平面撲面而來,海浪給了我十七八個耳光。
簡單講,我有點懵。
就在一分鐘之前,我們倆還險些吵起來。他動了真火,我也有點小情緒,咱倆過去那一筆爛賬,剪不斷,理還亂,恰如強力膠粘狗毛在心頭。結果敘舊還沒敘完,我的老師突然讓我艹他。
是個人就反應不過來啊!!
“聽不懂?”雷歇爾看起來從我的驚駭中獲取了不少能量,又能氣定神閑地趾高氣昂,“你不是害怕那些可憐人遭我毒手嗎?那麽你來。”
他那張反派臉完美無缺,仿佛正面對為親人求饒的可憐蟲,說“你不想讓你的孩子變成材料?那麽你來。”魔法之神在上,這一定是我所遇見過最殺氣騰騰的求歡了。
如果雷歇爾不是只魅魔,而是灰燼荒原附近那種會吃掉交配對象的母蜘蛛,這話還有說服力一點。然而作為一個生命力旺盛的半精靈兼一個熱愛生活又一度後臺很硬的前黑袍法師,我吃過各種疊加永久增益的動物植物魔物和藥劑,且固定了某個高級魔鬼保護法術,跟一群魅魔開派對都沒問題。雷歇爾普通地吃我一頓,就如蚊子叮我一口。
“您認真的嗎?”我指指我,再指指他,“您确定?讓我?搞您?”
“不然呢?你不會?”雷歇爾挑釁似的說,“我知道你二十歲就進行過性交,跟那個公爵府的伶人,十七歲的人類男性。”
我覺得這話說得相當耿耿于懷,我前面剛說了他不知道我這九年裏跟誰交朋友跟誰搞,他這就特意提一提我的第一次發生在哪裏,跟誰。他當年居然知道,卧槽,監視徒弟性生活,這可真夠變态的。
二十歲是半精靈剛開始發育的年紀,相當于人類的十五六七歲,按照相對年齡來說,我多半是雷歇爾的學徒中開葷最早的一個。不同于法師塔裏那群沒有性教育更沒有性生活的可憐人,我在街頭厮混時就見多了拉私活的男男女女。而我如此英俊潇灑風流倜傥,自己有意加上別人有心,經驗不豐富才比較奇怪。
在遇見能與彼此一輩子分享床榻的對象前,性就只是性,與進餐沒什麽兩樣。對我來說,那是件你情我願的快樂事,不是浪費時間,不是罪惡也不是什麽特別珍貴的東西,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用這個當懲罰很滑稽,尤其是現在這種場合——雷歇爾明明比我對這事兒過敏得多吧?
話說回來,另一個參與者是雷歇爾的時候,什麽事都不會像平時一樣簡單。
好嘛,互相傷害咯。
“就在這裏?”我努了努嘴,指向周圍這片荒郊野外。
“你做不到嗎?”雷歇爾不屑地說,看了看地上的碎石,“我們是法師。”
“不不,要造張床出來不是問題,把我們的身影遮蔽起來也是。”我說,“不過這裏并非人跡罕至,還是會有各式各樣的人路過,散散心啦,思考思考人生之類的。他們來到這裏,看不到我們,或許會溜達到我們旁邊,欣賞落到地面上的月光。在我把您艹進床墊裏的時候,沒準旁邊有好幾雙專注的眼睛。啊,您真有情趣。”
“……回去。”雷歇爾說。
我們就回去了。
剩下的路上雷歇爾一直沉默不語,十幾分鐘後我們回到了隐者小屋,又十幾分鐘後我在他勒令下洗完了澡,再幾十分鐘後他洗完。這充分體現了一個重要的道理:同歸于盡這種事,重點在于果斷,倘若一鼓足氣的氣勢被時間所擾……
等雷歇爾赤着腳從浴室裏走出來,和他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頭發一樣,那股要跟我玉石俱焚的氣焰已經變得蔫巴巴濕噠噠,看不出多少痕跡。
五分鐘後,他把擦頭布一扔,像個向後倒進棺材的死人一樣,啪地躺到床上。
“快點。”雷歇爾命令道。
他這麽命令,好像磨磨蹭蹭的人是我。
我效率至上的導師在剛才不知怎麽的忘記了清潔法術,萬分難得地走進了浴室。在浴室浪費了這麽多時間之後,他又一聲不吭地擦了五分鐘頭發,把一秒鐘就能弄幹頭發的幹燥咒遺忘在了腦袋裏不知哪個角落。現如今雷歇爾若無其事地躺在床上,仿佛信心十足,一切盡在掌握。
而我,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了。
“老師,您能保證不施法嗎?”我說,“我可沒信心在這種情況下接招。”
雷歇爾哼了一聲,像在嘲笑我是個低級動物。
“我要是不小心死了,您也麻煩啊。”我勸道,“就算不喪命,我要是吓得再起不能,您不是又得找人?”
“你也一樣。”雷歇爾說,警告道,“別玩什麽花樣。”
“油膩術呢?”我說,“這個能用吧?”
他臉上閃過短暫的迷茫,像在困惑為何這種場合要用那種讓地面滑膩降低敵人速度的法術。片刻後雷歇爾反應過來,他僵硬地點了點頭。
我開始脫他衣服。
“你在幹嘛?”他說。
“呃,喂你?”我不确定地說。
“這就是件普通的袍子。”他防禦性地看着我,仿佛我脫他衣服的行為居心叵測,“脫褲子就行。”
“普通人性交時一般會脫衣服。”我說。
“而我們都不是普通人。”他說。
“但我幹這個喜歡脫光,這有助于我的水平發揮。”我說,在他說出什麽前繼續道:“老師,您為什麽選擇我?因為信任我……”
他的冷笑已經就位,眼看會有很兇殘的嘲諷脫口而出。
“……那是不可能的。”我迅速接上,“您選擇我是因為我們有契約,而且我經驗豐富技術好。”
更因為他想讓我不爽,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暫時還是別說破為好。
雷歇爾哼了一聲,勉強接受了這通說辭。
“技術要如何體現?您得給我發揮空間啊。”我據理力争,“如果只是脫褲子猛幹一通,換誰來都一樣,您選擇我就沒有意義了,對不對?那樣的話,我給您綁個魔抗最低的獸人回來,那也是一個效果。床笫之間技術的主要表現在……”
雷歇爾猛地撐起上半身,我嗖地從床上跳起來,做好了防守準備。他沒攻擊我,只是一把扯開自己的袍子,往地上狠狠一丢。
“行了?”他煩躁地問。
“行了。”我乖巧地說。
我開始脫自己衣服。
雷歇爾看上去像要爆粗口,他深吸一口氣,忍住了。他看着我慢吞吞脫外套,解腰帶,脫襪子,從頭脫到腳,在床腳折疊好。我爬下床撿起他的袍子并開始折疊起來的時候,雷歇爾似乎距離暴起掐我脖子還有一步之遙。但等我回來,覆蓋到他上方,他的不耐煩又變成了其他東西。
雷歇爾完全地靜止了。
現如今我們坦誠相對,他在我身下一動不動,像被天敵陰影覆蓋的動物。他的面孔毫無變化,全無表情,如同固若金湯的堡壘。但雷歇爾的眼睛,又是另一回事。
幾個小時前我靠在沙發椅背上,隔着幾步距離與雷歇爾對視,看着他在那個妓女胳膊當中如何直直地盯着我。那時我覺得自己離得太近,如今才知道那會兒我離他實在很遠。要到現在這樣面對面的時候,你才能看清那雙紅眼睛裏的紋理,看到你的面孔在他眼中留下的投影,看清鴿血寶石般透亮的淺色虹膜中,那對深色瞳孔如何驀然收縮。
當我的手落在雷歇爾光裸的腰肢上,他依然看着我,只是開始不停地眨眼。
刨除魅魔的魔力,雷歇爾其實并不性感。
他的皮膚太過蒼白,如同月光下的白骨。他眼睛下方總深埋着陰影,仿佛極北盤桓不去的長夜。他的嘴唇不夠粉嫩,缺乏血色,卻透出一點病态的紫色,與他的指甲一樣,都是常年與黑魔法為伍的後果。他的軀體并不強壯,瘦得能看到一些骨骼的輪廓,纖細的雙手(那雙足以毀天滅地的法師之手)看上去只要稍微用點力氣就能折斷。他有股透着陰氣的美貌,如同生長在背陽面的毒草,更适合出現在哪個末代王族的肖像畫上,而非熱乎乎、活生生躺在你床上。
我能說出一百個理由,關于為什麽雷歇爾會是最爛的床伴。我能編出一千首歌謠,關于黑巫師雷歇爾有多乏味,多邪惡,多恐怖,發情期的巨魔看到他都會吓軟。所以我對目前的狀況啞口無言,我根本不能對任何人解釋,為什麽在這樣一個不煽情不性感的場合裏,我會硬得像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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