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轉變
我記得那一天,我正夢見那一天。
夢境很奇怪,有時候你夢見過去,卻是以第三人的視角。我站在十多年前的塔頂,看着椅子上入睡的導師與地面上驚魂不定的年輕學徒,對後者的心情了然于胸。
人類有種可笑的思維方式,他們對好人太過苛責,又對惡人太過寬容。要是一個素來美名遠揚的善良神官救了你,你會十分感激,同時下意識覺得理所當然——你不過是諸多受幫助者中的一個,神官當然會救你,他會救任何受苦受難的人,理當如此。但要是一個無惡不作、從不顯露出善意的邪惡黑巫師,不為什麽陰謀,付出一定代價救了你的性命?
半精靈也有着一樣的劣根性。
用腳跟想都能想出十八歲的半精靈學徒此時有何感想。
入塔七年後,他已經從各式各樣的危機與優秀同學的更新換代中學到,導師并不在乎學徒的死活,每個學徒的差異只在價值幾何,沒有一個不可替代。他在內心深處其實有所保留,清楚自己無論看上去有多光鮮,無論雷歇爾對他有多偏愛,一旦有什麽失誤,他還是會變成一具與他人相差無幾的屍體,導師頂多會為他的愚蠢皺一皺眉頭。他每天都要提醒自己這一點,以免得意忘形,一腳踩空。
但在這一天,他發現“你是否能活着離開塔頂全看幾率”這件事不是真的。
他發現“雷歇爾不在意任何學徒的死活”這條名言警句是個謊言。
雷歇爾在保護他,雷歇爾在乎他。
我已經記不清那時候的自己在想什麽,十多年前的心情早就變得模模糊糊,只能用旁觀者的身份猜個大概。挺好猜,一目了然啊。那會兒我已經成為了雷歇爾手底下有名的聰明鬼之一,但如今回頭看看,某些方面上我可真是好懂得慘不忍睹。
雷歇爾的法師塔整個就非常偏科,在那兒呆久了就容易一葉障目,變成其他同學一樣一根筋的黑巫師——是的,狡詐的黑巫師當然可以用一根筋形容,情商和智商并不等同。被蒙着眼睛的驢子再怎麽花樣百出偷奸耍滑,本質上依然只知道一條路走到黑,巴望着吃掉挂在前面的蘿蔔。
總而言之吧,這些事情并不值得一提,都已經過去了。我在這個夢中并沒有多少唏噓感慨,也沒什麽真情實感的共鳴,倒意外注意到了別的東西。
“我”凝視着雷歇爾。
那個青春期的半精靈學徒不敢直勾勾看着導師的臉,只敢将視線向下,對着導師垂下來的雙足。雷歇爾在塔內不穿鞋襪,他的黑袍底下露出一雙赤裸的腳。趾甲被修剪得圓潤整齊,一看就養尊處優不怎麽走路。可不是嘛,我的導師能飄着時絕對不走,是個常年呆在塔裏的穴居生物。雷歇爾這麽瘦,皮膚白到好似半透明的白蠟,能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筋絡。裸露在外的腳也好,手也好,脖頸也好,都被黑袍襯得愈發不像活人,仿佛大理石雕。
那毫無疑問,是蒼白、冷硬、沒什麽生氣的身體。
十八歲的我就這麽看着那雙冰冷的腳,如同饑餓的野狗仰望懸挂的肉。學徒海曼渴望得口水滴答,害怕得躲躲閃閃,仿佛只是肖想一下就會有人舉着大棒從屋子裏出來,劈頭蓋臉給他幾下。他慌張地移開目光,對上了我的眼睛。
年輕的法師學徒僵在原處,像在為被抓包驚恐,更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想好自己會如何與年輕的我相逢,夢境便也顯示不出來。我走過去,抓起那傻小子的手,跟他擊掌。
“不錯啊,海曼。”我自言自語道,“幹得漂亮。”
在我死後,我希望有人能給我立一個墓碑,上面要這樣寫:這裏長眠着了不起的海曼,在黑巫師雷歇爾的手中平安活到XX歲的偉大逃生家、優秀的游吟詩人、傑出的戰鬥法師。他完成了諸多冒險者夢寐以求的偉業:幹掉雷歇爾.克裏夫。
嗯,幹掉。
“只要活着,你總會日到你肖想過的人——海曼”
——我要把這行字刻在墓碑背面,作為墓志銘。可惜我孤兒出身沒有姓氏,不然這行字會看上去更加高端洋氣上檔次。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什麽事都沒有變。
我去實驗室裏把疲倦的雷歇爾哄出來,告訴他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我的老師在連日的饑餓折磨後一朝吃飽,亢奮不已,大有要一鼓足氣攻克詛咒的氣勢。但緩慢的轉化看上去還沒解決他的睡眠問題,雷歇爾顯而易見地疲憊和困倦,看上去把他推到地上,他就會這麽睡過去。
“這毫無道理。”雷歇爾不甘心地捏了捏眉心,嘴裏嘟哝着,“攝食方式已經完全偏向魅魔,但睡眠需求居然和普通人相差無幾,詛咒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等您睡醒了再去想吧。”我勸道,拿走他手上的羽毛筆,把他轉了個方向,往外面推。
他又一次甩了甩頭,等發現睡意的确糾纏不去,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邁開了步子。
這些日子來與他朝夕相處,我忍不住感到好奇,想知道在欺騙魔鬼之前、在能用法術包辦一切生活必須行為之前,雷歇爾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他餓着肚子都不肯“進食”(魔鬼主君留下的心理陰影固然也是原因之一),依然只睡過去的普通人一半時間,剩下的那一半則強行忍耐熬夜,覺得在極限時間前屈從于身體需要是極大的浪費。要是他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我很詫異他居然能活到成為法師的年紀。
話說回來,我也無法想象一個年輕乃至年幼的雷歇爾。
民間有句俗語,說“孩子在爹媽眼中永遠是孩子”,這句話套用到咱們身上,那便是“老師在徒弟眼中永遠是老頭子”,啊,可能沒老頭子這麽誇張,但我老覺得他生下來就是這幅樣子,是個外表年輕的老妖怪,一出生就會使用黑魔法,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某句長達十個音節的咒文。我想象不出他如何牙牙學語,如何做些孩子才會做的傻事,我想不出他的父母,他的搖籃,那些養育他的人。
他的崛起悄無聲息,沒人知道雷歇爾師承何處,是什麽出身。有人言之鑿鑿地說他本來就是魔鬼後裔,另一些則認為他是被妖精偷走的交換嬰孩,誤入歧途,巴拉巴拉。沒辦法,我們這些低級趣味的普通人,對于找不到半點證據的事情,從來樂于發揮想象力。
我一邊推着雷歇爾一邊走神,他一邊走路一邊犯困,兩個人都走得神游天外。因此,在雷歇爾不知因為什麽突然停下來的時候,我撞了上去,嘴唇碰到了他的後頸。
我們已經走到了他的卧室門口,這種惡俗的意外,如果放在游吟詩篇或者通俗小說裏,接下來一定會發展成一場喜聞樂見的肉體交流。英俊的騎士男主角(這些鐵皮罐頭就是那麽受群衆歡迎)撞上了身嬌體軟的公主女主角(廣大群衆的審美就是這麽一目了然),後者嘤咛一聲,雙腿一軟,倒進前者懷裏。
但卧室前只有倆法師,其中一個還是雷歇爾。
我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了他的瞬發法術,他的卧室則沒有那麽好運,木頭和床在噴濺的酸液中飛速凹陷下去,發出非常刺鼻的氣味。我向後跳出兩米遠,擺着防禦的姿勢,心說多虧我是個優秀法師,否則這故事的走向便要從情色劇變成驚悚劇,金發碧眼帥哥騎士也要變成沒發沒眼的骷髅死騎士了。
雷歇爾看着自己的傑作,臉上的困倦一掃而空,再一次臉色鐵青。
“只是個意外。”我說,“是我的錯,我不該貿然碰您,對擅自接觸的人使用酸液攻擊是每個法師的本能……”
“不是酸液攻擊。”雷歇爾幹澀地說。
“啊?”我說。
“不是‘酸液飛濺’,是‘霜凍束帶’。”他說。
我對着那些可憐的木頭定睛一看,果真在焦黑的邊緣看到了一點點冰霜痕跡。
這問題就有點嚴重了。
“您可能……太困了?”我毫無底氣地說。
雷歇爾一言不發,對着卧室又一次使用了霜凍束帶法術,一口氣十次攻擊。整齊的法術痕跡從最左邊一路蔓延到最右邊,十次法術當中,有三次變成了冰霜之外的東西,或是酸液,或是火焰,或是雷電。
任何法師都可能有失誤,每年都有不少倒黴或粗心的家夥發生了法術意外,給自己或這個世界帶去非常糟糕的後果。然而,所有法術意外都是因為施法錯誤,都能找到錯誤原因,只要完美、準确地排除了錯誤,一切問題都将迎刃而解。法師的法術很有邏輯,在一個法術釋放之前,優秀的法師便能知道它是否會成功完成。
“你擔心出現‘随機法術意外’?”法師會對杞人憂天的外行人冷笑,“沒有那種東西,你當我們是術士麽?”
這裏充分體現了,靠知識吃飯的法師對靠血統吃飯的術士有多嗤之以鼻。
啊不對。
這充分體現了,一旦法師有條理的魔法被一些無法估量的東西影響,法術效果會産生多少偏差。法師的法術體系與魔法生物的施法體系,是截然不同、無法共享的兩種東西。術士不能學法師的法術,他們的血脈會影響法術,将之變成一對亂七八糟的意外。
術士只是有着特殊血脈的人群而已,魅魔,卻是純粹的魔法生物。
日漸向魅魔轉化這件事,改變的不止是雷歇爾的食譜。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